《回忆封存的方法》
第二章
曾几何时,我开始擅长假笑了。
「羽恩,帮你爸送文件去公司。」
「羽恩,帮你弟弟带便当,他又忘了。」
「羽恩,我的围裙呢?」
「姐!等我一下会死啊?」
我,段羽恩,想逃家,逃到一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
「妈,这次月考我又第一名欸!」羽珜兴高采烈的向妈炫耀他的成绩,我想下一个炫耀的对象就是我了。
「姐,你看我第一名。」看吧。
「羽恩,多看齐你弟弟,看他多优秀。」每一个有优秀兄弟姐妹的人都有被比较的压力,好死不死我那比我小一岁的弟弟,段羽珜,他就是这麽优秀。长的俊秀、成绩第一、友爱师长、去年还毛遂自荐的去选热心小天使,结果还真上了。连左右邻居都很喜欢他,比起我。
「喔,好棒。你姐我第二名。」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斜眼看着羽珜那欠揍的脸,我成绩其实也算优秀的,只是羽珜比我更好所以才没人注意到我。所谓怀才不遇吧,哈哈。忘了讲,那是三年级之前。
「妈!姐在讽刺我!」告状鬼。
「羽恩,别老是欺负你弟弟。」what!?他可以向我炫耀他的成绩,我炫耀就是欺负?这什麽,差别待遇?
「像你这种弟弟就应该去死一死。」我以平淡的口吻说出我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
「妈!姐叫我去死一死!」这死小鬼。
「羽恩!」妈从厨房里大叫很明显的在警告我
「喔!」我大声的回应妈,随後还小声的补了一句「事实。」是说给那该死的段羽珜听的。
「妈!」然後他又跑去告状了,我完全忽略他接下来的所以行动,转身走向二楼往我房间走去。
我的房间很普通,天蓝色和白色相间的壁纸,天蓝色是因为我喜欢,而一走进去右手边是我的黑色书柜,左手边是我的白色衣柜,走到底右边就是全世界最舒服的我的床。我走上前去一头栽在床铺上,静静等待傍晚的到来……。
「妈,爸又加班喔。」在有点尴尬的吃饭时间,我边吃着饭边白目的问着妈。
妈将头微微的抬起,似乎是有些惊讶这句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又马上回答我的问题「每天加班,不知道真加班还是搞什麽东西去了。」妈愤怒的声音我不必看她就听的出来。
加班,是找上次那个带回家还不小心被我看到的女人吧。即便爸说不会在犯同样的错了,我也不会相信,欧,这是直觉,哪个男人说的这种话能信。
而这样加班的情况越来越反覆,近乎每天,也终於有一天妈受不了了在家失声痛哭。看在妈一直蒙在鼓里,我也告诉她我那天所看到的所有事实。
然而妈没有马上找爸摊盘,而是每天都问一句「你每天加班都在搞什麽东西。」,当然爸也没有正面回应过,不是说老板太机车就是同事每天都要提早回家叫爸帮忙处理事务,这敷衍的理由连我这小学三年级生都听的出来,妈何尝不是如此呢。而我也察觉到爸妈吵架的那天正娓娓道来,果不其然,我那一向都神准的第六感就专门准在这种地方。
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爸很难得的放假在家休息,我莫名其妙的在早上八点被那刺耳的吵架声给惊醒,我和羽珜在楼梯上看着爸妈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桌面上还摊着一叠照片,我不必看清楚也知道那是所谓的「通奸证据」,我实在受不了这震耳欲聋的吵闹,平常爸妈吵架的次数就已经不知凡几了,听到我和羽珜耳朵都快要长茧还继续吵,这次甚至还快打起来,而羽珜就这样直接穿过爸妈往玄关走去,一点也不理会爸妈的呼喊,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屁孩能跑去哪?我随後便跟着羽珜跑了出去可惜他走远了,我紧张的跟上去却忽略走在後面的爸妈,看见羽珜往巷口跑去我想也没想就跑上前,但我看到的却是羽珜被来不及煞车的卡车撞上,整个人被撞飞,当下的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我不敢相信我眼睁睁的看见羽珜就这样倒地,头还不停的出血,我知道跟上来的爸妈也看到了,我顿时间停止了呼吸,眼前一片漆黑,然後,昏倒。
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地中海型贫血,我的病。遗传性疾病,爸有但不明显,反而我这个女儿的症状比他夸张一点。只有,一点。
地中海贫血让我从幼稚园就容易脸色发白跟昏倒,说我三两下就昏倒,没亲眼看过的人应该很难相信,其实也没那麽严重,我觉得。
「羽恩,你醒了。」爸坐在病床边脸色苍白的看着我。
我一时无法从不清楚的意识中带回来,脑袋却又马上闪过了刚才的场景。
「羽珜,羽珜呢?」
爸沉默了。但不知道为什麽,我讨厌这个沉默,很讨厌。
「羽珜在哪?我要找他。」我下了床。
「羽恩,你贫血刚昏倒,先别下床。」
「那告诉我,羽珜呢?」我知道我紧张到快喘不过气来了。
「羽珜他-」没听爸把话讲完我就拖着沉重的身体跑了出去,爸跟了上来,但我遇上妈了。
「羽恩…」看着妈刚哭过的神情,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我更紧张了,我抓着妈要她带我去见羽珜,而我得到的回复却是妈不停的哭声,接着爸妈将我带进一间病房,躺在病床上的,是羽珜。奇怪的是,没有点滴、没有任何仪器,更别说是羽珜连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羽珜…」我缓慢的走上前去。
「段羽珜,你起来。」即便当时我心里早已知道他已经不会在醒过来了,我却还是不放弃的继续喊着他的名字。
「段羽珜,我叫你起来…」
那一刻我彻底的後悔了,我过肩的黑发正好掩盖我无法控制而留下的眼泪,谁都没看到,没人看到。
羽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你去死一死的,对不起。即便我知道我再怎麽说也已经来不及了。
羽珜死後,爸妈不停的指责对方,吵到最後也马上离婚了,没问过我,甚至连我要跟谁也没问过,爸就离开了,那一年,我三年级,这是我史上最痛恨的一年,也是我最不想去触碰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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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问我为什麽不逃家、不自杀,说好听点是因为比我惨的大有人在,难听点,总归一句,因为我懒。懒得收拾包袱、懒得在我手上划上一刀、懒得爬上顶楼在跳下去,这一点投资报酬率也没有,所以不干。别怀疑,世界上就是有连轻生都懒的人,就是本人我,段羽恩。
哎,这如同戏剧般的人生。
「段羽恩,你打算睡多久?」
我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唤回来现实,谁的声音?好熟悉。
我抬起头「叶尚修…?」好像是吧。
「还用疑问句,你知道你睡多久了吗?」他一只手撑着我的桌子一只手插腰的看着我。
「多久?」我坐起身看着讲台前的时钟。
「嗯,三节课。」我说。
好久,难怪又梦到羽珜。
「你也知道三节课,是有多累?」叶尚修坐在我旁边的位子撑着头看我。
「其实也还好,只是最近倒霉了点。」由其是遇到齐子翔这挡事。
「是吗?」叶尚修半疑惑的看着我。
怀疑啊?
「唉。」人生呐。
「害我以为你会在睡梦中贫血勒,吓死,哈哈。」
笑,笑屁啊笑。
「哈哈。」很明显的我只念出了字,半点笑意也没有。
「维依勒?」我疑惑的看着叶尚修,因为基本上下课他会去找她,而不是我。
「二班。」
恩,圣凯。
「喔对,问你一个问题。」
「嗯?」叶尚修维持那个坐姿疑惑的看着我。
「你喜欢维依吧。」我看着叶尚修。虽然是疑问句,但我说起来像肯定句。
叶尚修没有回答,只是瞪大双眼看着我,看似是很惊讶我看的出来。
「你以为我跟你和维依同班几年了。」
他思考了一下「从国一到现在?五年。」他那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害的我差点呛到。
嗯,被我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有这麽明显?」他不解的看着我。
其实没有,一直以来我都是假设。
然後,我沉默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
「你知道维依喜欢圣凯?」欧,这问题我根本白问了,维依表现的比叶尚修明显太多,只是程圣凯那爱情白痴不清楚。
「恩。」瞬间,叶尚修的神情暗淡下来,我大概知道我这问题问的不对时。
「呃…抱歉……」
「没差,你说话一向都单刀直入又一针见血,不是吗。」他调皮的笑了起来眼神却充满着无奈,自我安慰?也许是吧。
「说的好像我很糟糕。」我冷笑了一下。
认真说起来是蛮糟糕的,某方面。
叶尚修只是微笑便一句话也没再说了。
我知道,那份沉默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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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发呆了一整天。
很意外的今天过的特快,转眼间竟然就放学了。
今天是网球社和别校比赛的日子,所以维依和圣凯都不在,少了这两个终於让我耳根子清静了点。我一如往常的背起书包准备走出本栋大楼,但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哇勒,齐子翔。他似乎是在等人,我装作没看到从旁走过他却叫住了我。
「喂。」
我不想理他,继续走我的路。
「喂。」
好烦。
「喂。」
唉。
「喂。」
「干嘛!?」我终於忍无可忍抬起头怒瞪齐子翔,而他始终是那个不带任何情绪的脸。
「你要去哪?」Whatthe……?我不懂怎麽会有人死缠烂打就为了问这种蠢问题?
我看着他,段羽恩,冷静,这种人就是聪明到太无聊才会来骚扰你,对他发火无济於事啊。
「吃饭。」恩,应该。
「去哪吃?」这人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对了?
唉。
「不知道,还没想到。」
「那来我家。」
啊?是我耳朵有问题还是他口误?
「什…麽…?」我皱着眉头。
「那来我家。」他重申了一次。
「你家没人喔。」我老是把重点摆在很奇妙的地方。
没办法,我讨厌应付人,老是笑也很累。
「没有,来我家陪我吃饭。」他走到我和他的距离仅仅只相距了1公尺。齐子翔近看……其实真的蛮帅的,但真的是个怪人,我认真的。
「你不是在等人?」我问。
我疑惑的看着他。明明昨天才说我那样笑很难看,今天却邀我去他家?他需不需要去看一下精神科?
我可以帮他挂号,如果有需要。
「你啊。」他说的淡定到我都觉得很诡异。
「如果我说不呢?」
「那去你家。」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简直无法相信我刚所听到的。
去我家还得了,要是被邻居看到跟妈说,我一定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隔壁陈妈妈的八卦一向都一传十,十传百,不可轻忽。
「去你家。」我果断的回他,连我自己是个女生还单独去男生家里这种顾虑都省了,我真没矜持啊唉。
反正,我外面的食物也吃到不知道该吃什麽了。
就这样,我真的到齐子翔他家了。听他的说辞正确来说,是他伯父的家。
门口铁门的明亮度让我盯了许久,经过玄关很明显的看的出来打扫的不错乾净,应该是他爸妈扫的吧。
「打扰了。」我说道。基本的礼貌,即便他说他家没人。
「鞋子脱那就好了。」他指向玄关。
「喔。」
这房子让我觉得有点奇怪,看上去,像是只有一个人住过的痕迹。齐子翔的爸妈没跟他一起住吗?
「要吃什麽?」他把书包放在客厅的桌子便望着我。
「呃,给我饭跟茶就好。」
他先是疑惑的看着我,才添了一碗饭和一杯茶递给我。
哇勒,我只说说而已,他们家是随时都有饭吗?
「你是哪里人?」他看着我把白饭加入冷茶中搅拌,再把我书包里的汤匙取出来。
「MadeinTaiwan.」
他笑了。
我抬起头看着摀着嘴巴正努力不笑太大声的齐子翔,比起我刚脱口而出的笑梗,我认为他现在的表情比较好笑。
茶泡饭真是日本人伟大的发明之一,至少它能让我不必在身上多加几大卡的热量。
「我肚子饿。」他笑完了。
所以呢?
「分我一口。」蛤?
「先生,我只有一只汤匙。」这是重点,何况这是你家,我还是没说出来。
「我不介意。」Ofcourse你不介意这是我的汤匙。我在内心里翻个白眼便把我「用」过的汤匙递给他。
「换我的分你。」他丢下这句话就走回厨房,差不多两分钟过去,他端出一盘似乎是炒面的东西放在桌上。
他会,煮饭?
「呐。」他把筷子递给我。
「喔。」我目视了一下那盘炒面,颜色挺美的,味道就不知道了。
我将一口炒面送进嘴里,味道竟让我大吃一惊。
「齐子翔,想不到你那麽会做饭。」我一脸惊叹样看着他。
像我大概一生都只会煮泡面吧。
「我伯父教的。」
「喔,伯父。」
「伯父?你父母呢?」我问。其实从刚到现在我只有听齐子翔提及他的伯父。
「我是孤儿。」平静的说出。
「抱……抱歉……」
「不,没关系。」
之後,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惊讶了很久,他也沉默的望着窗户很久。
「他们,生下我後就离开人世了。」他把头回来,看着我。
由於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我能表达什麽,便选择什麽都不说,静静的听他接下去。
「等一下,你不怕我说出去吗?」我把突然想到的疑问说了出来。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神情,我连离开那个眼神的勇气都没有。
「我相信你不会说。」他嘴角微扬,那个笑,很温柔,但又很悲伤。
我没想到,这句「相信」是对我说的。明明我才认识他第二天而已。
然後,我又继续静静的听他说。
听齐子翔的说法,是他父母亲生下他之後出了一场车祸,从此天人永隔,他爸爸的弟弟就把他接去高雄跟他一起住,但住在台北的他堂哥刚好出国留学,而他的成绩十分亮眼,便把他送来台北发展,这个家就是他伯父买给他堂哥的。
说真的,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这才认识两天的人讲这个,我也没想到那个成绩好又受女同学爱戴的齐子翔,有这麽一段故事。还有,相信我的理由又是什麽?我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他了,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还会遇见他很多遍,便选择下次再问。
我,应该对他改观吗?
但我还是不懂,为什麽是我?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