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还在赖床。」
小孝慈嘴咬奶油吐司,刚喝过鲜奶的唇上,冒出一条细细白胡子。
原离用纸巾替她擦去奶渍:「最坏的示范,千万别学他。」
小女孩噘着嘴:「这样爸爸会来不及跟我说『再见』。」娃娃车快到了。
★昨天你爸才被「砰砰」,今天爬不起来很正常,太苛责他,显得不近人情★──原离难得心软。
八成是与孝慈相处久了,连带地,对於和孝慈几分神似的他,产生移情作用,把给孝慈的怜爱、耐心,施舍万分之一给他。
「你偷偷溜进爸爸房间,小小声跟他说再见。」原离提议。
「好呀好呀!」这主意,甚得小朋友欢心,觉得像是好玩的小游戏。小孝慈从椅子上跃下,就要付诸行动。
原离突然想到,小朋友的行动力,会不会一时暴冲,直接扑跳到床上?
有可能,小孩号称危险生物,只要一秒的疏忽,都会造成严重後果。
「孝慈,等等!记得从爸爸的左手边上去。」原离叫住小小身影。
「为什麽?」小孝慈停步,一脸疑惑。
「没为什麽,快去吧。」总不能说:你爸爸右手臂有枪伤,怕你忘情扑去,正好压中那里,会加重他的伤势。
小孝慈似懂非懂,仍是温驯点头,转身,咚咚跑进爸爸房间,动作好灵巧,蹑手蹑脚,像只小贼猫。
熄灯的房内,一片灰暗,厚重窗帘掩去日光,而床中央的李唯谨,毫无清醒迹象。
小孝慈绕到大床左侧,爬上床的一角。
怪怪的,以前她一打开门,爸爸老早便醒过来,她想玩玩吓人游戏都没办法,现在,她爬上棉被,爸爸却仍然一动也没动……
小孝慈声音小如蚊蚋,贴近爸爸耳朵说:
「爸爸,人家要去上课了,你怎麽还在睡觉觉?你不跟人家说再见吗?」小手不安分,轻拍爸爸脸颊……
坐在餐桌间的原离,把难得的相处时光留给那对父女,他是局外人,专心吃他的早餐三明治,正要张嘴咬下,就听见小孝慈从房里叫:
「阿貂哥哥!爸爸好热哦!烫烫的!」
原离一听,眉心微蹙。好热?烫烫的?该不会是……他准备进房察看,偏偏电铃同时响起,是幼儿园的随车老师,娃娃车已经等在门外。
「孝慈!你先下来,老师在等你了!」原离扬声喊,走向李唯谨卧房。
「可是爸爸……」小孝慈在父亲房门外挣扎,隐约知道,爸爸不对劲。
「我等一下再处理他。」原离一手提书包,一手牵过她,带她下楼穿鞋,并交到老师手中。
「阿貂哥哥,你要赶快去看爸爸哦!」上车前,小孝慈不忘叮咛。
「好,我会去看,你上课要乖。」
目送娃娃车驶远後,首要之务,当然是房里的李唯谨,原离没耽搁,立即转身上楼──他并未察查,脚下所踩的步伐,略显急迫。
「发烧了。」
在李唯谨的额间,原离探到惊人高温……是枪伤引起的症状?
「真麻烦,明明收钱来照顾小的,现在,连大的也要我管?!」
原离碎碎抱怨,手上动作却没停下,扭乾毛巾,更换李唯谨额上那一条,临时找不到冰枕,只能先用这种方法,替他降温。
「……阿貂?」李唯谨微微睁开眼,眸光有些浑沌。
「你在发高烧。」
「孝慈呢?」李唯谨试图坐起身。
「上学去了。要喝水吗?」嘴上问,手里早就端好一杯温开水,递给他,李唯谨乖乖喝几口,原离又说:「你能动吗?我带你去看医生。」
麻烦归麻烦,该跑一趟医院还是得跑,放着高烧不退不是办法。
李唯谨摇头:「早上有个医生会过来。」
「约好要帮你换药的那个吗?他医术行不行呀?」原离皱眉问。
要是医术精湛,怎会害李唯谨烧得这麽严重?看来,九成九是密医那一类吧。
「放心吧。」李唯谨只是笑,躺回枕上,神情还是很疲惫。
原离见他脸色不好,难得恻隐之心怦怦动,果然幼幼台待太久,多少沾染纯真童心,少了点狼心狗肺,於是,话脱口,竟有些柔软,像哄人一样:
「要不要吃早餐?我端上来给你?」
「……我想喝咖啡。」很醇很浓,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那一种。
「发高烧喝什麽咖啡?!」直接驳回。
原离走出房间,再折返时,手上多了一份三明治、一杯热燕麦。
「先吃一点,垫垫胃。」
原离决定,把他当成小一号的孝慈──反正他们父女,也有六七成神似──这样一想,他就愿意「顺便」照顾他。
「我只想喝咖啡,其他的东西,我没胃口吃。」没有咖啡能喝,他宁愿躺回去睡觉。
「耍什麽任性呀你?!」他阿貂大爷亲自端进房,他敢不吃?!
早餐往床头柜一摆,他硬把人挖起来,调整枕头位置,方便李唯谨背靠,三明治塞到他左手,考量他右手受伤,原离不介意喂他喝燕麦。
「我还没刷牙……」发着烧的某人,竟显得有点孩子气。
原离摆下汤杯,拿回三明治,放回床头柜,伸手搀他去浴室。
主卧室内有独立卫浴,以艺术玻璃作隔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我自己走,我没虚弱到这种程度。」李唯谨怕自己会压垮他。
毕竟,体型差异不小,与他相比,原离太瘦了,他甚至比他前妻矮了两三公分。
「不知道是谁,刚连女儿进房要和他kissbye,他都虚弱没醒呢。」原离说话的习惯,总要挟枪带棍,先酸人一顿。
看不出来,李唯谨长相斯斯文文,倒还真壮,费了他好大的劲。
「我是真的没听到……」
李唯谨很意外,原离的力气不算小,撑着他左手臂,一手扶向他腰侧,承受他泰半重量,成功把他送到浴室里。
「快刷一刷,刷完,我再搀你回去。」原离等在门口,背靠门框。
「我能顺便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吗?」言下之意,请暂时离开,放他一个人「泄洪」,他不习惯旁边有观众。更担心被他看着,发高烧的部位,会往下挪到,呃,那里。
原离也不想留下来看男人尿尿,转身要走,脚步才踏出去,楼下门铃又响,他拐出房,一路下楼开门。
挑这种时间上门,应该是「密医」无误。原离心里边猜想,人已经抵达门口,打开门──
看见一个身穿紧身红洋装,身材曲线尽展,胸凸、腰束,臀部又翘又紧实的大美人。那袭洋装,紧到只要身上多出一小寸赘肉,都无法藏住的程度。
浓妆艳抹,香味甜醉,一看就是舞小姐的标准妆容。
「你按错电铃了。」原离就要关门,没空理睬路人甲。
大美人食指顶住门板,艺术水晶指甲上,涂满红底指甲油,再粘几只金色蝴蝶,振翅欲飞,一整个闪闪发亮,她娇媚媚地说:
「这里,我来过好几十次,熟透透了,李唯谨家嘛,我和他约好要换药,我是医生。」
「你是医生?」原离难以置信,把她看个仔仔细细,呀,难道是李唯谨酒店里兼职上班,身分横跨舞小姐与密医……
「小弟弟,别怀疑。他正在发高烧吧?」火红色高跟鞋跨过门槛,由不得原离关门,娉婷身影闪进屋内。
「你昨天没替他处理好伤势。」原离指控她失职,同时,更质疑她的本事。
「我有叫他住我那儿呀,人家可以彻夜不睡,好好照顾他,但他不要,赶着要回家,真不知道急什麽,连药也没拿。」她手拎药袋,在原离面前摇呀摇。
大美人不用原离带路,对屋子相当熟悉,挪动的方向,不偏不倚、不疾不徐,就是李唯谨房间。
正巧李唯谨由浴室出来,两人碰个正着。
「小蝶?」
「谨哥!」大美人直接朝他扑抱,火热无比,娇躯密密贴合,只差红唇没吻上去。「你现在很不舒服,对不对?很需要我,对不对?我来解救你罗!」
完全不顾李唯谨处於高烧状况,头脑昏沉、手脚虚浮,根本抵挡不住她的热情。
这一撞,把李唯谨撞回浴室,差点跌坐洗手台边。
「喂!你当心点!」原离看不过,硬把她拉开,恶狠狠数落她:「他在发烧!你还凶猛扑上去,准备把他撞进马桶里吗?!」
「谨哥,你真的很严重耶,连我这种小小攻势都撑不住,平时你不是这样的。」小蝶还有脸说,把过错都推给别人。
原离懒得呛她,先把李唯谨处置好,才更重要。
「你还好吧?」他问李唯谨。难得地,眼中浮现担心。
「嗯。」只是被只蛮牛冲撞,一时没心理准备。小蝶没说错,这种攻势,平时的他绝对能精准闪过,不被碰到半根寒毛。
原离扶他回床上,李唯谨给他淡淡微笑当谢礼。
看似冷若冰的原离,实际上,属於「原离式」的温暖,小小的,不甚明显,很容易被忽略、被误解,错以为,他非常难相处……然而,一个真心喜欢孩子的青年,不可能冷漠到哪里去。
瞧,他多会照顾人,嗯……臭着脸照顾人。
把他架上床後,没有敷衍了事,原离重新调整枕头,因顾及他手伤,动作明显小心翼翼,等他坐妥,三明治再度填进他左手内,那杯还温热的燕麦,也端回原离掌心,等着喂他──当然,那张好看的脸,依然很臭。
李唯谨既觉好笑,又感到窝心,原离的体贴,藏在所有动作背後。
原离冷冷睨向站在一旁,看戏的大美人:
「你不是来看病的?杵着发呆呀?!」看病和探病是两回事,好吗?
「我已经看完啦。」她都准备要走人了呢。
「你哪时看了?!」他怎麽没发现?!
「小弟弟,姐姐的本领,不是一般人能懂。」小蝶撩撩发,笑容艳美至极,朝他抛了个媚眼。
原离完全无感,当她眼睛抽筋:「你明明只有扑撞他。」完全没看到她拿出医疗器材,进行治疗行为,起码亮出一根耳温枪吧──
「39.9。」她突然报数字,红唇弯弯,继续说:「组织大面积创伤後,正常的炎症反应,排除败血症感染的可能。」
她刚刚那一抱,该量的、该测的,已经检查完毕,不等原离从惊讶中回神,她接续补充:
「尽量让他多补充水分,棉被不用盖厚,并不是闷着就会发汗,衣服也适量,增加体表散热面积,室内保持通风凉爽──按照谨哥的身强体壮,睡一觉就没事了。」
纤纤玉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管针筒,往李唯谨臂上注射完毕。
这密医,做事不按牌理出牌,要打针也不先打声招呼。
李唯谨看来习以为常,原离则是瞠大了眼:「你给他注射什麽?」
美人微笑倾城,回他一串专业英文术语,落落长,又艰深,鬼才听得懂!
原离放弃追问英翻中,紧盯李唯谨的脸色,没看见任何不适或扭曲,应该不是啥坏东西。
「来,你的亲亲小蝶要替你换药。小弟弟,去帮姐姐泡杯咖啡,姐姐要加鲜奶和一匙糖哦。」前三句,对李唯谨娇笑说;後三句,对象换成原离,口吻的嗲软度也明显差别待遇。
原离真想回她一句:★你谁呀你?★
心里又很清楚在自言自语:★她是医生,来替李唯谨看病,得罪她,谁知道,她会不会故意恶整病人?★
想啐声的冲动,原离硬生生忍下,到厨房替她泡咖啡。
「你家哪时多了个小弟弟?私生子?」大美人边和李唯谨闲聊,俐落的双手不曾停下,进行换药工作。
「我女儿的保母。」
「是你女儿的,还是你的?刚刚我抱住你,他看起来超紧张,恨不得把我甩出窗外。」手臂上,原离拉扯的力道,隐隐残留,痛着咧,真不懂怜香惜玉。
「他担心你撞伤我。」这显而易见的事实,让李唯谨眉开眼笑。
彷佛听见世纪大笑话,她不顾形象,发出怪叫抗议:
「拜托,我一身细皮嫩肉,不被你撞伤就阿弥陀佛了!」比起李唯谨,她既弱小、又无力,好吗?到底应该担心谁呀!
小蝶翻白眼的模样,让李唯谨眼底笑意更浓,不为她的媚态,只为方才原离的扞护行为。
「不过,小弟弟臭脸归臭脸,长得挺俊俏的,有点眼熟……」
「他是亲子台艺人,艺名『阿貂哥哥』,是孝慈的偶像,也许,你曾经在电视上瞥过。」提及原离,李唯谨连声音都变轻软。
她耳尖,没忽略李唯谨的口气转换。
媚眼微挑,认识他这麽久,只有提及女儿时,语调才会这麽温柔,现在谈到一个小弟弟,也能让他这样?
而且不单语气,他笑得太昭然若揭了,明亮到瞎子都能看出不对劲。
古怪,太古怪了。
这回,她多放了一些观察、一些试探,双眼不瞄伤势,只瞄他,仍能轻松替伤口换药,重新包紮完毕,包得仔细且完美。
「因为他是你女儿偶像,所以找他当保母?谨哥真宠女儿呀……要不是他是男人,我还以为,你自己也有私心呢。」
某人的BL雷达又开始哔哔响,帮里那些臭男人,能配的、耐玩的,她全都耍遍遍,只差老大还没遭她毒手,这次……好像有机会。
李唯谨不动声色,一派静默,不想被聪颖的她,猜中心事。
小蝶收拾完用具,朝他偎过去,纤指仿傚小蚂蚁,爬呀爬上他胸口:
「谨哥,聘用小弟弟,你完全没有一点点、一点点点的……私慾?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紧贴着他,吐气如兰,一开一合的红唇,来到他耳朵边。
「咖啡。」原离折返,冷眼看这一幕,面无表情。
「谢谢。」小蝶从李唯谨身上挪开,伸手接过咖啡,轻啜一口,味道普普,没半点值得夸赞的技巧可言。
不过她知道,有人很羡慕她能喝咖啡,嘻嘻。
「谨哥,这几天你都要乖乖吃药,所以咖啡要戒,千万别喝呀,以免影响药效。」身为医生,该交代的,她不忘叮咛。
但身为损友,她马上又不正经了:
「我知道你有咖啡瘾,没得喝很难过吧?真拿你没办法,喏,最多让你嚐嚐我嘴里咖啡味──」
她噘唇,凑到他嘴边,方便他一口品嚐。
「别玩了,快回去。」李唯谨一掌捂住她的唇,把她推开。
眼神落向原离,并不希望他产生误会。
「真的不要嚐?」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哦。
李唯谨目光锐利,炯炯如剑,明示着:★你再玩试试!★
大美人深谙,捋虎须,适可而止,扯几下OK,真的拔虎毛,下场惨得咧。
李唯谨看似温文好相处,骨子里,还是呼风唤雨的黑道大哥,就算皮相再无害,本质的野性,仍不容侵犯。
「好吧,不要就不要,算你没口福。」
小蝶咕噜噜灌完咖啡,人走近原离,空杯摆回他手上,腾出的柔荑,拍拍他的脸,吃吃嫩豆腐,人年轻真好,肤质好细嫩,教她这女人都嫉妒:
「小弟弟,好好照顾他,他会反覆再发烧,让他多休息,没事多喝水,若是发汗,用温毛巾帮他擦乾。」
原离表情嫌恶,避开她的手,不给摸。
表情嫌恶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小蝶清楚感觉到,纤匀的背,被视线给灼伤了、瞪痛了。
「我留个冰枕给你,温度太高时,给他躺躺,我有先见之明,已经把它弄到最舒适的冷度了。」小蝶从名牌包里摸出一颗冰枕,活脱脱哆啦A梦上身。
这一次,大美人真的退场,不用谁恭送她下楼,她自己知道大门在哪儿。
怕再不走,她就「走」不掉了,而是直接被丢出窗外。
「她,就是你离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