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休息室,由一辆保母车小巴暂替,提供艺人们坐下来喝喝水、歇歇脚,卸下扮嫩形象,回归原本的自己。
在这里,没有摄影机、没有小朋友,自然没有顾忌,不用维持哥哥姐姐的亲切笑容,声音不装软,个个恢复原状,粗壮几十倍。
艺人的後台,才是真实的世界。
「小女生杀手,名不虚传。今天又有小朋友争相抢着要嫁你,你真的很受小女生欢迎耶,阿离。」大象哥哥点燃一支菸,大吸几口,再爽快吐出。
阿貂哥哥──纯属亲子台艺名。他本姓「原」,单名一个「离」,下了舞台,同事直呼他「阿离」。
「不要在车里抽菸,很臭。」原离抽掉他嘴叼的菸,朝窗角按熄,再丢到车外,动作老练顺手,一气呵成。
「阿离的鼻子向来敏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讨厌菸味,要抽,去外面抽。」绵羊姐姐正在补妆,跳舞流了一身汗,妆都糊了。
「去外面抽,被小孩看到怎麽办?阿凯会剁了我去做象乾!」大象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触犯「天条」!
阿凯是经纪人,入行时,丑话说在前,亲子台的艺人,好形象重於生命,绝不能做出有损演艺事业的蠢举──抽菸、赌博、吸毒、酒驾、诈骗、滥交,在小朋友心目中,神圣地位大崩坏,全是忌讳,万万不许,违者,杀无赦。
「你呀,还是含棒棒糖解馋吧。」斑马哥哥打圆场。
斑马的背包里什麽没有,糖果零食最多,随手一人发一支,各式口味都有。
这是斑马和小朋友打好关系的秘密武器,他虽然不特别帅,人气仍旧维持前三名。
大象哀怨叹气,认命含下草莓棒棒糖。
「刚那个叫……孝慈的小女孩,长得满可爱,未来深具潜力,阿离,你真的可以考虑等她长大。」大象转换心情,闲话家常。
「抢阿离的其中一个吗?我只注意到,她爸超帅。」绵羊素有「雷达眼」之称,周遭的极品男人,她过目不忘,一扫过,直接锁定。
原离拆开糖果包装,赏自己一支葡萄棒棒糖,对於众人此时的话题,没有加入意愿,叼进嘴间的棒棒糖,露出一截白色纸棒,随他舌尖拨弄糖球,纸棒跟着上下摇动。
他懒散看窗外,临时搭建的简易游乐设施,每一项,都排满大小朋友。
呿,这麽多人,他竟然还能瞄见,万彩丛中一点黑。
那一点黑,正抱起女儿,让她去挑选气球样式。
男人笑容很真,眼神宠溺,小女孩在他臂膀间,小得像只宠物猫。
画面并没有太协调,可也没多伤眼,再怎麽说,亲子间和乐融融的温馨,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光景,就算爸爸那套黑西装看起来活像丧葬制服,小女孩的粉嫩也替他加了分数。
男人露出蠢爸爸表情,当另外两名小男孩靠近小女孩,企图和小女孩说话,表示友好,男人脸色严肃,把男孩视为小色鬼,不许他们染指自家爱女……
这位老爸,你也担心得太早了吧?小女孩才几岁呀?!
你这种保护慾,等到她哪一天牵着男友到你面前,你不吐血三缸才有鬼。
原离嗤笑,笑完才惊觉,自己唇角那道微扬,一直没有卸下来──他把过多的注意力赏给黑西装父女档了。
原离皱着眉,要自己转开视线,不去看碍眼的黑。
「穿黑西装来参加活动的怪人?」对於李唯谨,大象也挺有印象。
放眼全场,只有那位先生,奇装异服,一整个格格不入。
「人家穿西装好看呀!标准衣架子。」绵羊替他说话,她最欣赏的身材比例,就是他那样,瘦瘦高高,没有过度肌肉堆叠成块,又不会太文弱没气势。
「衣架子要走秀也跑错棚了吧?这里是『BOBO快乐天堂』户外活动,基本配备是轻便休闲服。」
说难听点,穿西装进场的,十个有九个是疯子,最後那一个,八成是等会儿要赶去公司卖肝的可怜加班族。
「你给人家管,我们广告上又没禁止穿西装。」绵羊和大象拌起嘴。
「是没有啦,就是怪嘛!还不是穿休闲型的西装,谁都会忍不住多瞄他一眼……」什麽场合穿什麽衣服,就像也不会有人穿BOBOT恤去参加丧礼,绝对被丧家乱棍打出来。
「我倒觉得,他像事业有成的总裁。」绵羊充满美丽幻想。
台湾什麽没有,总裁最多,看板砸下来随便都会中一个──言情小说的余毒,而绵羊是忠诚信众,家里藏书超过五千本,总裁系列占一半比例。
「再怎麽有成也已经死会啦,小孩都那麽大了。」大象戳破那些想像,要绵羊醒醒先。
「干嘛一直讨论路人甲?」原离终於出声,却是要中断这话题。
耳朵不想再听见那男人的事,会连带将那男人的长相,从脑子里挖出来。
原离叼糖的模样,更像是叼菸的小混混,口气也带些火气:
「活动一结束,不会再有见面机会,讨论心酸的吗?浪费时间,不如拿来小睡一下,三十分钟後,还有第二轮表演。」
「阿离,你昨天没睡饱吗?」斑马关心问。
原离只要前一天失眠,隔日的情绪会相当恶劣,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睡得很饱呀。」原离右手托腮,手肘撑在车窗上。
「你饿了吗?」耐不住饿,也是原离臭脸的原因之一。
「没有呀。」十分钟前才又啃掉一根炸鸡腿,补充热量。
「那,你干嘛脸臭臭?」绵羊时常不小心使用叠字──长期模仿小孩说话,养成的习惯。
「……大概刚被『啧』了,所以不爽。」原离意兴阑珊。
「谁敢啧你?!」众人好奇。阿貂哥哥可是人气台柱耶!
「怪怪西装男。」叼糖的嘴动了动,随口给人取外号。
「小美女的爸爸?!」
「我们跳完〈宝贝,一起〉时,他很不屑『啧』了我们……严格来说,是啧了我,因为,他那时是看着我。」哼哼哼,摆明挑衅蛤!
「难怪,你不想听到我们讨论他。」大象恍然大悟,原来是结仇了。
「现在我也不想讨论他,我要先睡十分钟,时间到了再叫我。」原离不管糖吃完没,拎起外套,窝到最後方,随意一躺,外套盖头,准备补眠。
他睡功一流,不用三秒,马上进入深眠状态。
保母车门打开,经纪人阿凯匆匆跑上来,一进来就劈头问:「阿离咧?」
几人有志一同,直接指向最末座,那一团隆起物。
「阿离!先别睡!清醒!清醒!有工作上门了。」阿凯抽掉外套,光源刺痛原离的双眼,他本能去挡,嘴里吐出几声粗话,含糊地,像兽狺。
「死阿凯,滚开!」右腿胡乱一踹,管它会踢到谁、又命中哪里,一听见闷哼声,原离才觉得泄忿。
「貂哥,给我十秒就好,你清醒个十秒,可以吗?」阿凯手捧原离的脚,恭恭敬敬握在掌中央,不待原离吭声,他又接下去说:
「有客户指名,希望你当他女儿一个月保母,开出的条件超级好,是你三个月收入!我替你接了!」
本来旗下的艺人,不外接私人Case,最多与幼儿园配合活动,不过,对方诚意十足,而且很够力,在他婉拒之前,电视台高层的电话跟着先到,希望他全力促成……
看来,这客户,重量级的,得罪不起。
「保母?我不会照顾婴儿,找别人。」原离背过身,继续睡,一秒酣定。
阿凯又使劲摇他:
「不是婴儿,已经是个大女孩,不用喂奶、不用换尿布,早进化成能用言语沟通的生物,你只要在她幼稚园下课後陪她看看书、说说故事,其他闲杂事全不用做!这种肥缺,我都想自己抢下来做!」
「不用抢,让给你。」原离想也不想,生意往外推,口吻很施恩。
「人家指名你呀,貂哥!」
每次「貂哥」尊称一出,绝对有所图求,阿凯嗓音尽可能地软,双拳轻搥在原离小腿肚,小李子上身,谄媚奉承,又说:
「要是人家看得上我,我就自己赚了!」犯得着来看你脸色吗?──这一句,是阿凯隐没在心中的咆哮。
「……」原离没了声音,根本又是三秒睡死。
「这是他的名片,你要不要看一下?」
阿凯掏出名片,硬塞到原离手中,他没握,名片飘下,阿凯不死心,捡起来,重塞了几次,终於成功。
「……」
「反正,我跟人家说好了,对方预付的订金,我也收了。」
「……」轻鼾声夹杂。
「下星期一开始,时间地点,名片背後有。」管你有没有听到,我善尽告知义务了。
「……」
「你白天的录影工作,对方没要求暂停,只说全凭你意愿,不过,我会替你排松些,录两三个固定单元,其他的,由绵羊她们补你的缺。」
阿凯很清楚原离的体能,不能累、不能赶、不能不让他睡,否则原离的配合度会非常、非常、非常的糟糕。
原离没应声,早就睡死。
阿凯也不吵他,一切拍板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