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夜 — 餘暉、五

因为淋了那场大雨使我高烧不退,整整躺在医院昏睡至第三天才好转,猛哥他们还藉机嘲笑我,说我当日回宿舍的表情就像看到鬼一样,浑身湿透、不发一语、灵魂抽离一般,最後还朝林胖的脸上扔鸡排,接着整个人就这样晕了过去,害他们一群人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扶着自己去医院挂急诊,其中猛哥还只穿着一件四角裤就出门了。

「还好吧?」襄平递给我一杯水。

吊完点滴後,整个人比较不会那麽昏昏沉沉,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你那天到底怎麽了?」襄平露出担忧的脸,这是继我和小雨分手後,他第二次出现这种表情。

我无奈的苦笑,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永远别再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然而脑海中却一闪而过的是那个无礼女那夜最後悲伤的眼神。

「看来淋雨还可以让人给淋到失忆了。」襄平淡淡的说。

我伸出手,揍襄平的胸口一拳。「谁跟你失忆啊!你在拍八点档啊!」

「那你到底怎麽了?你那天根本不像平时的你。」

「我就只是淋雨,接着昏倒,结果发高烧,就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

「当然啊!」我佯装轻松的下床走动,连续三日躺在病床上,筋骨都僵硬了。

「你……」襄平按着我的肩,「不会是想起小雨,自己一个人跑去淋雨吧?」

原来襄平误会了。

我拨开他的手,莞尔。「亲爱的,你是真的很关心我欸!这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操,谁爱上你,恶心死了!」襄平白了我一眼,「东西收一收出院啦!」

虽然襄平真的是我目前最要好的朋友,可是我还是无法突破自己,无法跟其他人诉说那份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回忆,因为那些回忆每当被翻出来一次,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这份回忆所带来的痛楚,它们会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给吞噬,接着慢慢绞碎,而这样的痛苦太过沉重了,我不想提起,也不愿想起。

虽然我知道,自己仍旧站在那里等那场雨停。

只是雨,真的会停吗?

※※※

五月中阳光渐渐暖和起来,上午一连上了四堂课後,猛哥就提议下午去体育馆打场篮球,林胖则是坚决表示必须要先吃过午餐过後三小时才能去打球,他这话一出,便又被其他人嘘,嘲笑他根本重点在於吃。

「本来就是,刚吃完饭就打球,你要我把饭都吐出来啊!」林胖替自己辩解。

「别说屁话了,要吃什麽?」阿翔吐槽。

林胖马上露出一副满足的笑脸,还不断咽口水。「当然是姊姊肉燥饭!」

「好啊!」猛哥难得的附和林胖。

「根本就不是去吃饭,是去看姊姊吧!」襄平受不了的说。

「你少在那边,不知道是谁上次故意把汤打翻在裤子上,还痴心妄想姊姊过来帮你擦裤子!」猛哥贼笑。

「我哪有故意啊!」襄平马上反驳,「明明就是林胖看姊姊看到忘我,笨手笨脚的把我的汤打翻了!」

「啧啧!牵拖。」

「真的啦!我对姊姊才没兴趣咧!」襄平急忙解释。

「对呀!只对学姊有兴趣!」语毕,大家哄堂大笑。

襄平自知有理也说不清,便一把环绕林胖的後颈,给他下马威。「都你啦!死神猪,我今天也要让汤洒在你裤子上!」

「好啊!」林胖一脸痴汉的回应,更让大家哭笑不得。

「这样吧,我先去还书,等等再去那里找你们。」

突然想起上次借的两本罗马历史书籍还没归还。

「好啊!那你快来啊!不然就可能会错过林胖表演尿裤子的把戏了!」猛哥揶揄道。

和他们一行人道别後,我独自一人前往图书馆,但在进去之前,我却停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会遇见她吗?

万一她在我又要说什麽?

有那麽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刚刚所想的这个『她』,竟然已不是小雨,而是别人。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图书馆内除了小雨,竟又多了一个让我如此五味杂陈的女孩,应该是那一夜吧!如果我在当下没有朝她走去,没有向她伸出援手,没有跟她争辩,没有看见她的泪水,没有在最後还望着她孤单离去的背影而崩溃的在雨中哭泣,如果都没有这些,我应该对於她的观感还是那般吧,一个极度没有礼貌的人。

我握着手中的两本书,缓缓推开图书馆的门,室内仍旧是一片寂静,大家无不低头在自习区念书,抑或在书架上搜寻自己想要借阅的书籍,每个人都是安静的在做自己的事情,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分别,想起约莫三周前才在这和那个无礼女做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事过境迁後,每个人仍旧都按着自己的步调,循着轨道,并无任何改变。

没有任何改变。

无礼女依旧蹲在柜台下整理那一叠一叠看似永远整理不完的书。

我不带任何情绪的走近柜台,将两本书轻放在桌面上,书本接触到桌面发出微微声响,无礼女停下动作,仰起头看向我。

「我……」我指着桌上的两本书,「还书。」

她站起身,态度依旧冷漠,拿起书本往扫描器上一刷,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再放下书本。

「学生证。」她没看我,只是将视线落在那两本罗马史上。

我从口袋中抽出学生证,递给她,只是停在空气中的手,迟迟没等到另一方接过。

见她始终没拿,我便摆在桌面上。

「那天,我说话是有点过份了……」我深呼吸一口气,呐呐开口。

她杵在原地,没有回应,但我想她应该有聆听到我刚刚的话。

「我跟你道歉。」

虽然她仍是那麽的没有礼貌,甚至在面对别人的道歉时,都还闷不吭声,但我想这大概就是她的个性吧,无礼、冷漠、刁钻,但却好像又不是那样,我彷佛又看见她那天坚决的、悲伤的、深刻的说出自己活在这世界的目的时,那个眼神,是如此的令人印象深刻。

她拿起我的学生证,再度往扫描器上一滑,机器又发出同样的声响,整个还书的步骤都已完成後,她将我的学生证放在桌面上,用食指推向我。

「你说的那天是指哪一天?」她终於开口。

我凝视着自己的证件,果然,这女孩还是只会追根究柢。

「图书馆那天。」

「嗯。」她的回答非常轻。

「你呢?你不用跟我道歉吗?」我反问。

「图书馆那天吗?」她的刺再度张开,警示别人都不能靠近她,否则将会七孔流血致死。

「算了,你不想道歉就算了。」

都到此时此刻,我竟然还妄想这个无礼女会对自己释出一点点善意,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我收起学生证,准备离去。

「图书馆那天,我不觉得我需要道歉。」她说。

「好吧,已经没差了,就这样吧。」我迈出第一个步伐。

「谢谢你。」她云淡风轻的说。

有那麽一秒的时间,我又想起了那个小时候曾在雨中嚎啕大哭、不知所措的自己,那一刻的恐惧、悲伤、痛楚,那些所有不好的感觉,却在一瞬间都全被记忆起。

雨,不会停的,我开始意识到这个事实。

摇摇头,我紧抓着自己的衣角,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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