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垄罩在眼前这条笔直的道路,远远的就可以听见一群人喧闹的声音,我缓缓地随着声音前进,於是看见一群不良少年正在欺凌蜷曲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两名女孩,我看着一名少年眼神充满杀气,丝毫不留情的对她们拳打脚踢。
直到有人终於出声制止,他才惊恐的看清眼前的景象,彷佛从来没看过人体内居然有如此多鲜血,於是他吓到屁滚尿流,仓皇的离开现场。
血,有那麽可怕吗?
我也有看过,还看过比现在这幅景象更多。
我冷漠的站在那,凝睇侧躺在地面上拥有一张跟我一样面容的女孩,她覆在额间的浏海及发丝交混许多汗水及血水,黏稠的贴在脸颊上,我面无表情的观看眼前景象,彷佛这一切皆与我无关。
直到天色渐渐昏暗,越来越暗,完全看不清为止。
安静下来了。
就像最後一滴雨落入平静的湖面,清澈的滴入一声。
全身无力,麻痹到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只剩下灵魂,躯壳已经不是自己的。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睁开眼,因为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一道暖流自我额间淌下,流进我的眼眶内,我立刻感受到一股刺痛,接着闻到一股有点熟悉却又陌生的腥味。
此时,耳边传来一道低语,「许已、已溦……你没事吧?」
我张开嘴,喉咙卡住一般,顿时感受到全身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食我,剧痛难耐。
「你还站得起来吗……」
我剧烈的颤抖,脑中一片浑沌,视线所及一片朦胧,我坚忍着痛楚,现在只剩下顽强的意志力,驱使我撑起身子。
当我感受到有一股力量试图搀扶我,碰触我的同时我像触电般,下意识的奋力推开。
「我扶你吧……」
我没有回应,只是跛着腿,一步一缓准备踱回家。
「许已溦,我扶你好吗?」
我挨着胸口,身上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让我连说话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但对於她不断靠近的手,我则是一一避开及推开。
「我背你吧。」
我蹙紧眉,一滴炙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抬眼一看,倒抽一口气,那是血液,浓稠的鲜血。
我抹去手背上的血迹,在我自己的脸上一抹,才发现整个掌心都布满鲜血。
这个突如的冲击让我瞬间停下步伐,只能不断发抖的瞪视着自己沾满血液的手,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许已溦?」
我闭上眼,微微喘几口气,调适自己,才又睁开眼,继续向前走。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最後是怎麽到家,只知道当我躺在医院整整两个星期後再度回到学校上课时,大家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如同往日的交头接耳。
我放下书包,拉开椅子,拿出课表研究今天要上哪些课,两个礼拜的休息让我的脑袋已经就此打结,无法转动思考。
「这个给你。」抬眼,林麦穗拿着一本笔记本递给我,她对我展开浅浅的笑容,对我释出我在这个班级将近三年来的第一个善意。
我不想理睬她,低下头继续研究课表。
「这是这一个礼拜的笔记,我上礼拜就有来上课,伤势比较轻微,倒是你我其实一直想去医院看你,可是每次放学我爸就把我载回家,他怕我一个人如果在外面逗留,又会被郑自强他们逮到……」她拉开我前面的座位,开始她自己的长篇大论,「郑自强被学校退学了,我重新回来上课後他就已经不在学校了,现在你不用害怕郑自强,因为大家都因为那天而对他嗤之以鼻,说他带一群男生欺负我们两个女生,根本就是卒仔,很多人都对他很不以为然……」
「溦溦,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她保持一贯的笑意,「那天把你带回家後,我听见你妈妈这样叫你,我一看见阿姨焦急心疼的模样,忍不住哭了,其实,我真的很想跟你说一声……」
我抬起头,板起脸冷漠的开口,「你讲完了吗?」
可能没有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应,林麦穗一愣。
「讲完就走开。」我无情地丢下一句。
※※※
「我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开玩笑,但是每当我想要对自己更有自信的同时,我就越自卑,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太开不起玩笑,我想像我这样,一定没有人会喜欢我吧!抱歉,溦溦,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只是我当下真的觉得很难堪,我很气我自己,觉得自己很丢脸,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承认,所以我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跟你说,我知道你关心我,所以你选择不逼迫我说出来,我真的很感动,也谢谢你的体谅,我好高兴我身边还有像你这样的好朋友,我真的好高兴……」
隐隐约约,我似乎听见麦麦哽咽的声音。
我悄然睁开眼,映入眼帘就是麦麦哭得脸红眼肿的花脸。
「你醒了?」麦麦抹去脸上的泪水,倏地从我枕侧起身。「抱歉,吵醒你睡觉。」
我凝视她,口乾舌燥。「知道……就好。」
起身,似乎了解我的心思,她连忙将床头柜上的水瓶递给我。
「溦溦,你睡不好?做恶梦了吗?」她温柔的望着我。「你刚刚睡觉时一直皱眉。」
一想起刚刚的梦境,我轻敲自己的脑袋,都过这麽久,以前的事情我竟然还可以记得如此清晰。
「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餐吗?」她小心翼翼询问。
「你哭好了?」我扬眉。
「嗯,没啥好哭的了。」她莞尔一笑。
一想起中午时从门缝传给她的那封信,我忍不住好奇,「那封信呢?还有那个唐襄平是怎麽一回事?」
她破涕一笑,「所以你刚刚真的睡死,完全没听到我说的呀!」
「拜托,我昨晚根本没睡好。」我伸伸懒腰。
「总之就是昨天大家因为好玩,整个玩疯了,有些人喝了不少酒,提议玩真心话,然後就有人问学弟他们如果要选一个最不想当女朋友的人,会选谁,结果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选我,我当然有点难堪,问他们原因,结果大家就开始嘲笑我……」
麦麦越说越小声,懊恼起来。
「他们笑你什麽?」我不解,麦麦功课好,人又活泼,长得也正常,为什麽大家要嘲笑她。
「他们说我皮肤好黑,也不会打扮自己,跟其他人比起来相形失色许多。」
在国贸系这样一个众多美女的科系中,麦麦的平凡可能真的很不起眼,可是也因为这份平凡我才觉得她在我眼中是不凡的。
「你就因为这样哭?」
「欸,很丢脸耶!」麦麦抱起我的枕头,怯懦的遮住自己半张脸。
「好吧,那那封信呢?」
「是唐襄平写的,因为联谊时我抽到他的钥匙,所以他是那个要载我的学弟。」麦麦平淡的叙述,「虽然他没有直说,可是从他知道要载我的那一刻起,就很不自在,我想他应该心里很不爽为什麽是我抽到他钥匙。」
「所以他信里面说什麽?」这才是重点。
「他说他很抱歉让我自己一个人哭着坐车回家。」麦麦平静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就这样?」我哑口无言。
麦麦失落的乾笑一声,「对呀!老实说,我第一眼见到他觉得他还蛮像是我的菜,虽然他在真心话时没有选我是最不想当女友的人,可是他一直瞄我,我就知道,他只是比较善良而已,虽然他的眼神依旧让我很受伤。」
「那你现在还难过吗?」
她凝视我许久,最後缓缓摇头。「我会找到真正喜欢我的人,他不会在意我长得是不是很丑,是不是很黑,是不是不会打扮自己,我一定可以找到那样的人,所以我不会再浪费眼泪在那些瞎了狗眼的人身上。」
对於麦麦终於想通,我感到很高兴,於是我们两人为了庆祝她这一次联谊的失败,但也同时从这次经验中更加成长、蜕变,所以出门吃一顿大餐。
看见麦麦此时此刻的笑容,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很耀眼、很美丽,虽然我嘴上不说,本来我也就不会说什麽肉麻的话,但是我相信她会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可以找到那个她所谓的真正喜欢她的人。
虽然,我依然不太相信男人,他们一点都不可靠,可是如果这是麦麦心中的希冀,那麽我愿意陪她相信会有那个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