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说开后,朱雀街上便少了一个俊俏的卖画书生,朱雀街的巡逻队里多了一个面色阴沉的捕头。
我的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儿,常笙这个小子什么个意思,说了句喜欢你撩拨了我的心,娘的,不就是被我矜持的委婉拒绝一下,就连影子都没着落啦?还说喜欢我,怎么这么快就放弃。果真是随意说说不作数的!
越想我的心里就越发憋闷,对这小子气得咬咬牙,脾气也越发的大,面色越发的渗人。
“老大,你的脸色跟城墙似的,看着可渗人了”这是小蒋说的。
“哦”我心不在焉。
“应捕头,我看你气色不好,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是身体不适?衙里准你一旬的假,你自己调理好吧”师爷关切的说道。
我没拒绝,谢过后简单收拾下便闷声回到了家里。
“儿啊,怎么今日回家这么早?”娘在院子里择菜,看到我,放下膝盖上的篮子,快步走过来,帮我拾掇背上的包裹。
“娘,我自己来吧,”我将背上的包裹随手拿下,对一脸关切娘亲补充道,“最近太平,衙门里放我几天假”
可得和她老人家说清楚,不然她又瞎想了。
果然,娘的表情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作罢。
娘中午做的,是我顶爱吃的黄焖鸡米饭,我盛了一大碗饭,埋首在喷香的饭菜里,衙门的饭菜也不错,但还是娘亲的饭菜让我停也停不下来,毕竟有家的味道。
“儿啊,你真的…”娘又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心里咯噔一下,忙好生说道:“娘,真的,府衙里看我太劳累了,放我几天假,您别想多了,我没有被解雇。”
娘亲的脸舒缓了,笑的像一朵花,说道:“哎,娘可没有这个担忧啦!我儿子是谁,我们锦官城捕快里第一人,吃的是朝廷的饭碗,哪能说给解雇就给解雇了呢!”
我点头。娘却一把摁住我抓着筷子的手,一脸希冀的看着我,说
“儿啊,娘是在想,你这几日在家里,是不是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咱把喜事儿给定下来”我给老娘一句话,噎了一下,饭鲠在喉间,小小一团饭,下不去上不来,可真是憋死我了。
“水~~”我挣扎着向壶伸手。许是我的面部表情太过狰狞,娘亲回过神来,忙把壶递给我。
就着大碗我咕咕咕的将冷硬的茶水灌下,直觉的通体舒畅,打了一个饱嗝,我终于缓过来,对娘亲说道:“您怎么起这个心了?男儿志在四方,不立业安能成家”我说的大义凛然,娘亲的表情却透着古怪。好半响,她才开口道:“儿子,这些话是什么个意思?”我解释道,‘就是我还不想成亲啦,娘’
我的娘亲听闻,点点头,说道‘这样我就听懂了。不就是不想娶妻嘛,什么志在四方先立业后成家,扯这么多犊子干嘛’
我猛点头,暗喜娘亲懂我。
却见娘琢磨着这些话,猛然回过神来,一脸狰狞,她咬牙道:“儿子,别给老娘扯这些大道理,老娘供你读书供你吃穿,怎么,你连个孙子都不能满足我?哎呦,我可怜的相公哟~你死了,儿子都不孝顺喽~”她一下子起身坐在地上哭嚎,我吓得扔下筷子就去扶她,八尺高的男儿却对小老太太这样的撒泼一点法子都没有,我想起上一次她逼我就范,也是这样,她硬逼着我弃文从武,不要在书院里读什么明经大义,说是给我找了好的武功师傅,考武状元得了。
待到我挥泪别了书院,信心满满的想要走上一条话本子里英俊少侠惩强扶弱最终抱得美人归的大道,却被现实擂了一个棒槌!
见到了五大三粗的师傅们,我才如梦初醒,娘亲这是让我和当地的衙门签了一个协议,让我跟着一群老捕头学艺,不是我所想的武林盟主单独收徒,也不是正经武馆收徒授课,老子,不,当初我也是和常笙那小子一样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最脏的话也就是‘直娘贼’和‘干卿底事’,在这么一群丧心病狂的大老爷们们的揉搓下,十年,我出师了!
我成为了锦官城捕快衙役界的一颗新星,至今没人能撼动我第一的名头。
当然,比起那些寒窗苦读十年还没弄出个名头来的同窗么,已经捧上官家饭碗的我,是比较幸运的。但各种心酸不与人说,谁又知晓呢?
嘶~~我倒抽气,装作疼痛的跌在地上。
娘亲看也不看我。继续捂着脸嚎:“我真是命苦福又薄,隔壁大娘子孙满堂,我却在这守着一个光脚汉~~”瞧她的嗓音,隐隐有飙出院子的趋势,我也不装病痛了,揉揉眉心,叹气道:“您起来吧,我答应了便是。”
“真的!”娘亲一轱辘在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积灰,这身形动作比我还麻溜。
倒是我,被她这一举动弄得身心创伤,暮然间,就老了十岁。
邻里街坊传话的速度堪比风声,况且我在这锦官城内不大不小是个人物,没过一天,满城都知道我,年少英俊的应捕头,要找姑娘求亲了。
我们锦官城的大部分姑娘都务实,不好高骛远想深宫内院,我这样有正经值当,长得又俊朗谈吐不粗俗的,最入得了她们的眼。
半个城池的姑娘都在蠢蠢欲动。来我家里的媒婆囊括了东南西北冰人馆的四大家。
我娘耐着性子和一群媒婆周旋,问过我的意见后,向媒婆们说出了我选姑娘的要求:一是要面目端正,姿容秀美者为善;
媒婆点头说,‘理应如此,应捕头长得像凤我们怎么也不会给他配山鸡儿不是,老太太放心。’
娘说二是要能识文断字,懂得诗书。
媒人们哑了声,面面相觑,有一人站出来说:“老太太,这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这儿的好姑娘,都不兴识文断字的,要能识文断字和懂诗书的,青楼里的姐儿个顶个儿。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老太太虎着脸将她‘请’了出去,对余下的几个媒婆说道:“几位姐妹,老妹子我在这里也说实话,我儿子的这个要求,我是怎么也得应承他的,当年我将他从书院里弄到衙门,断了他考文状元的梦,他虽不说,心里总是对有诗书气的姑娘偏好的,按理说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对姑娘不该挑三拣四,有条条框框限制,但毕竟是我儿要为之度过一生的人,我慎重些,总是要的。况且我儿这模样不比京城里的贵胄公子哥儿差,这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拿的又是稳稳的公家饭碗,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儿子,性子随他爹,娶妻一人便不会纳妾。这么几点下来,整个锦官城,抛开家世,也少有能超过我儿的人”
“这…”媒婆们面面相觑,在其她人眼里看到精光,一人说道:“话是这么说,夫人可是当真,应捕头愿只娶一人白首不相离?”
娘骄傲点头。
我在门后听得牙齿发酸,还不是您的性子太过彪悍,爹爹才没胆子找几个姨娘,至于我,倒真的是没想在房里添几个叽叽喳喳不停家雀儿的想法,家里开支太大。
第三点,娘说便是这个女子要性子沉静,端方有礼,不爱嚼舌头根子,最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这第三点,不是我提的要求,纯粹是我的娘亲想借着我娶妻这一块儿,让我能成为某个不得了人物的乘龙快婿,好让我们应家光耀门楣。我不做他想,只觉得的这三条婚配条件摆在那里,娘的如意算盘要吹了。
媒婆们欢欢喜喜的过来,面色不愉的离去,三天,我家的门槛再无外人踏入。娘亲的表情一天比一天郁促,看着我,唉声叹气。
我在练剑,她看着我,叹气。
我在吃饭,她看着我,叹气。
我在午睡,她看着我,叹气。
忍无可忍,我把盖在面上的话本揭下,起身对娘说道,‘娘,我出去一会儿。’
‘去哪?’她问。
“去给您找媳妇儿”我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院落,在街上兜兜转转不停,终于被一个巷子里的酒香吸引,敲开了一个院子的门。
我整理下仪容,想好第一句说什么才不显得唐突,我就想问清这熏香的酒儿的出处,要是这户人家大方请我小酌几杯,那更是令我快慰。
待隐印在绿意下的赭色的院门开了一扇,一个素白的长衫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头也未抬,抱拳说:“主人家,在下叨扰,只是想知道,您现在温的酒在哪家酒家买的,这酒香未出巷子,就勾的我馋虫毕现。”
我头未抬起,心下却有些忐忑。堂堂应捕头,金钱美色于前能义正言辞面不改色,唯独对酒儿却是心痒难耐放不下。这若是个熟人院子,我这老脸可就丢大发了!
“呵呵”一声轻笑传来,只听得主人家说道:“既然喜欢,不如进来陪我小酌几杯”
这声音我听得熟悉,当即迅速的抬起头来,“怎么是你!”我说,转身就要离去。
该死,怎么又是常笙这小子!
他却将我袖子一把拽住,将我往院子里拉。
“放开!”我虎着脸呵斥道。
他攥紧我的袖子,说道:“你是不是要娶妻了?”
“干卿底事。”我回道。
他松开手,倚在门上,抱手笑道“你总是这般没心肝,我若是把你对我做的事,告诉你娘,你说她还会这般为你操持婚事,找大姑娘吗?应捕头,你摸摸你的心,你可对得起我”
我转头,沉着脸看他,“你到底想怎样?”若是这个磨人的书生再这般那般,我就把他办了。既然缠定我了,就要想好后果!我平生最恨有人拿我娘来威胁我!
我闷闷的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权当着喝的是白水,心下懊恼,怎么就进来了。
他坐在对面,不温不火的用青梅煮酒。宽大的袖子随着他摆弄着酒水上下翻飞,酒水未洒出一滴,面上的神情专注,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做着这些事,我叹气说道:“你不是少爷吗?怎么学的这一手弄酒的活计?是老爷苛待你了么?”
他并未说话。
我讪讪闭嘴,继续一口闷。
“娶妻之事,是你本意吗?”他开口道,手上动作未停,看似问的随意。
“还不是我老娘急着抱孙子”酒兴正酣,我放下了心防,直接说道。
“噢,就是说你不想成婚喽”他的声音顿了顿,我瞧他怎么有种欣喜的意味儿。
顿时警铃大作,忙说道:“当然不是,我也想温玉满怀,冬日里有婆娘给我端水热脚。”
沉默了半响,他说道:“哦,你是这么想的”言语里好似有种被负心汉抛弃的落寞。
我听得发酸,说道:“常笙,我还把你当兄弟,你听我一言,南风这事儿,会绝嗣的,绝嗣你知道吗?
咱不要这样,咱好好做兄弟,行吗。”
这酒的后颈怎恁地大咧?我晃动头,想让自己清醒些,眼前的常笙却变得人影模糊。
听得他一声“好”我终于沉沉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