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就已经慢慢的了解张子铭这个人了,但这都是我自己觉得,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
他就像是个小大人一般,从不跟别的小鬼玩鬼抓人或者警匪游戏,他总是独自坐在位置上观看着自己的书本。
从看似童书的安徒生鬼话、地图集、外国的翻译小说,一直到那个号称整个小学里最无聊最厚重的中华儿童百科全书他都有看。
一整柜共十四册绿色书皮的中华儿童百科全书,除了作业需要以外,大概也只有他会去翻它。
由於这些百科全书都不能外借,所以他常常在放学或者下课的时候到小学的图书馆去看。
我每次都很好奇,为什麽他能够在这种像鬼屋的地方待上那麽久。
我们国小的图书馆,有着灰色的地板,满是壁癌的斑驳墙壁,老旧且像是随时会倒塌的木柜,还有诡异的绿色窗帘搭配那种坐起来不舒服的板凳椅。
图书馆阿姨总是很凶,骂我们要玩就出去玩,别在这里虾吵闹,害的许多小孩都更加不敢靠近。
班上的男生来这里找过张子铭一两次,但他从来不给予反映,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久而久之,他们便也打消了邀请张子铭的这个念头。
在这之後,班上所有的男生都像是有了心电感应一样,不约而同的定下了一个约定,那就是:我们不能找他玩,因为他是大人。
这对我来说没有什麽很大的差别,因为我并没花费太多的时间在图书馆看他。
其实说白了,当日子一久,我也渐渐的淡忘了他这个人,即便金发在耀眼,但存在感比影子还低那又有甚麽用?
大概也只有班上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们会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转呀转的吧。
我开始一下课就去抢秋千,或者一下课就去占领司令台。
像是生活在都会里的原始人一样,我不顾形象,我不温柔婉约,我也不聪明乖巧。
我既粗鲁又野蛮,爱打架好胜心又强,才仅仅七岁就会利用眼泪来占便宜。
比起和女孩子玩的时间,我花了更多时间在和男生打闹。
在她们都还在争吵今天谁要当露亚的时候,我已经在一旁和一群男生打游戏王卡了。
在她们手牵着手要一起去上同间洗手间时,我已经把所有洗手间的隔间都给反锁了。
在她们被男生掀裙子欺负大骂笨蛋的时候,我已经成为带头作乱的猴子王了。
在当时女孩子的眼里,我简直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而在当时老师们的眼里,我简直是个比过动儿还严重的野孩子。
我的行为不受拘束,而他的行为却总是规矩的要死,就像是要他走偏一步都要他的命一样。
不知不觉我开始和他踏上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或许,我们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曾经与他交谈过几次,但是他说的话我一次都没有听懂。
内容大概就是,「为什麽你不和他们玩。」
「因为我不需要。」
「可是你需要玩乐吧。」
「但是我更需要知识。」
又或者是某天下午,当我看到他在看一本占卜书时我问他,「你相信命运吗?」
「站在科学的角度上我相信没有,但是站在心理学的角度上或许是。」
「哦...那站在心理学的角度上来看,我常常被骂算是一种命运吗?」
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何会问出这种蠢问题,也许只是想找点话题看他的反应,又或者是其他,不过我知道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打断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他难得将目光移开书本,抬起头来看我,然後用着无神的双眼对着我说。
「人可支配自己的命运,倘若我们受制於人,那错不在命运,而是在我们自己。」
看到他严肃的脸孔还有成熟稳重的态度,害的我踉跄的退後了几步,吓得跌坐在地上。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又多了一个错觉。
我觉得当我把张子铭的脸皮给撕下来之後,里面不是骨头,而是个外星人坐在里面操纵着遥控器。
有时候我又会觉得我们都不是一般的小学生,也许我们都跟柯南一样是被变成小学生的高中生也说不定。
大概来到了三年级吧,我们再度同班,但我们仍然像一条平行线一样毫无交集,偶尔又会像蜻蜓点水般,改变整个线形的行径方向,触碰到一点点然後又错开。
虽然今天我们还比邻而坐,但是不知道在哪个时候,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一年後,我们就会分道扬镳,踏上不同的旅程,从此再也不相见。
其实我也没差,可能就是过得稍微快活些吧,我是那样想的。
还有一次我在街上和几个四年级学长打架的时候,我看见他正背着书包打算回家去。
那个时候情况很紧张,或许要我一打三还可以,但是一打五对我来说实在太牵强了,何况对方还尽是些人高马大,出手毫不迟疑的四年级生。
也不知道为什麽他们这麽闲,能够对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小女孩那麽惨忍,好吧,或许我知道,但这都不重要。
这一次,我和他四目交接了,他在远方,用着悠远的眼神望着我,那不是个孩童该有的眼神,如深渊、如悬崖,如一切不可言说那深而广阔的空间,在他的瞳孔里延伸出一片无限扩张的疆域。
很冷淡...很吓人。
比起那种你活该的嘲讽,对我来说那更是一种恐怖的冲击,我吓到一时走了神,忘了关注眼前的状况。
一个拳头直直落下,打到我的鼻梁上。
我趴在地上,眼泪差点痛到渗出来,望着逐渐走远的他,心里想的是:为什麽不救我?不是漫画里的人都不会见死不救的吗?还是因为我不是女主角,所以不救我?还是因为我不特别?还是...因为我活该...?
显然我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讨厌我。
这麽想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毕竟同班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对其他人都是同一款不屑的态度,而对我...他的眼神会特别的冰冷,而且更加的不屑。
就像是在寒冬中被扔进一个装满冰块的桶子里一样,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冻的人发疼。
究竟是怎样的艳阳才能够融化他那冰透的初雪呢?我一直很好奇,但直到他离开为止...
我始终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