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撲火》 — 之三‧你的眼睛勾引我犯罪 (1)

我摇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开口:「我没受伤。」我没受伤,但有人代替我受伤了。应该说,如果不是我,他们就不会受伤了。心里有一部分破损,然而那两人在我眼前被枪杀的画面,让我连向自己承认自己受伤也无法。

跟他们比起来,我的伤又算什麽?

「那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好吗?」我点头,他微笑了,像是放心了下来,然後把枪放在地上,走近了我。

然而我退缩的举动,让他停下了脚步。我後头没有任何的空位了,但他还是看得很清楚,我的脚步依旧企图远离他。而我,直到看见他的眼神才会意过来自己做了什麽,然而在他眼里映照的很清楚,我对於他的恐惧,我什麽都不能说也挽回不了。

有时候伤害一个人,就是如此的容易,没有实体,却在别人心上狠狠的划下了一刀。

「对不起……」即便知道自己挽回不了什麽,还是想表达自己的愧疚。纵使有的时候那愧疚会更加伤人。我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进入了浴室,走向浴缸把水温调好,开始放水。

水位慢慢的上升,我拿起一旁的花瓣,出神着,开始洒进浴缸里。

脑袋一片空白,总觉得想了些什麽但是却什麽也没出现在脑海,只有不断朝脸涌上的热气,让眼前雾蒙蒙的一片,然後视线也拼起了一块一块的马赛克,越来越模糊。

一直到耳边响起敲门声,我才清醒过来。

「灿希,你还好吗?你洗好久了。」是允杰的声音,而听见他这麽一提起,我才发觉自己的头似乎真的有些晕眩。

起身离开已有些凉的水,我缓慢的穿上了衣服,很自然的忽略允杰的叫喊声,似乎应该说句我没事的,但我一点也不想开口。脑袋空白的混乱,开始有种行屍走肉的感觉。

在我往门走去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允杰神色慌张的表情映入我眼里,让原本将他声音忽略的很自然的我也被吓到了。

「你没事吧?怎麽都不回应我?」隐约看见顺着他的脸颊落下的汗水,加上他一脸慌张的表情,这些让我的脑袋中在瞬间飞过了一连串的画面,但速度太快,我什麽也没记住。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大概是太专心发呆了吧。」最终我还是没记住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就好,已经早上了,会累吗?」看样子他似乎也不相信我所说的谎言,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不会被相信。而被他这麽一提起,我才想起和阿质醒来时似乎是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之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明明前一天睡了很久、很久,但不知为何现在还是有睡意。

「……嗯,有点累了,我想睡一下。」我微笑,穿过他来到床前,正想躺上去时突然留意到阳台的景色。我绕过了床,打开落地窗踏入阳台,这是我首次留意到阳台,而我的双眼,深深的被眼前所看见给吸引住。

眼前是一大片海洋,一望无际的海洋,隐隐约约飘来海水味,看见这个画面,脑中浮现了一幕如图画般的记忆。同样的海洋,我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我正要转过头看是谁,那画面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论我有多努力的回想,有记忆的唯独眼前这一片海洋。

一望无际的海洋,熟悉的让人感到酸涩。

後头传来了脚步声,我开口:「允杰,那些过去……我真的不能知道吗?我知道了之後,会发生很严重的事情吗?」如果不会,能不能让我知道,或是让我想起一些蛛丝马迹?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麽好事,或是当了什麽样的好人,才能让这房子里的我有人保护我、为我而受伤,甚至毫无条件的对我好,而我做得那些好事,真的足够让我把他们遗忘了,还不受惩罚吗?

「知道那些,不会发生什麽严重的事情,不会有人死掉也不会有人一蹶不振,但是那些不会的人里面,不包括你,而对璨质来说,不管是死掉或是一蹶不振,甚至只是内心受到伤害,只要那个受伤的人是颜灿希,就是他世界中,最严重的事情。」允杰说这些话时,语气非常的淡漠,像在陈述一个他不接受的事实。

我没说什麽,只是转过身离开阳台,关上落地窗,头也不回的倒上床。而跟在我身後的允杰沉默了许久,在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正要开口提议他离开时,便说了声「那你好好休息吧」,随後离开了房间。

听见关门声的刹那,我重重的吐出了一大口气‧闭上了双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但我疲倦的速度似乎太快了。而这一切的转变,也太快了。

从如此无助旁徨,到现在依旧无助旁徨,就算从开始到现在,一切好像什麽也没有改变,但却无法忽略这中间的过程,有太多的起伏,应该说似乎没有平静的时候。就算不断的旋转、旋转、旋转,最後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回到了最初的无助与旁徨。

我似乎是睡了很久,时间长到记忆都消失了,这一觉醒来我像是什麽都失去了,就像似乎唯一拥有的阿质的爱,也像是渐渐要离我远去的感觉。我很好奇过去的我拥有着什麽。

唯一确定的是不管我过去拥有些什麽,当我对现在的一切感到陌生时,我便失去了很多。

随着杂乱的思绪,我的眼皮愈渐沉重,在一片漆黑当中,掉入了梦境。

那个过程很是清晰,就像我并不是睡着而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似的。

过了几秒,我眼前出现了场景,就像电影一样,这部电影以第一人称视角拍摄,主角是我。我看了看四周,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和普通这词相反的大概就是没有什麽家具,只有一个小茶几和铺在地上的棉被以及枕头。墙上的油漆斑剥了几块,应是乾净的白却被脏污粉刷成灰白色。

而导演丢给我剧本,告诉我,这里是我家。

我正想打开唯一的门时,有人替我开启了,出现了一个剧本里没有告诉我的人,长得凶神恶煞,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人。

「小庭、小庭!」尔後又冲进了一个妇人,随着妇人一起进来的似乎是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人的同伴。剧本写着,那个妇人是我的养母。

「妈、妈,这是怎麽回事?」当那些不认识的人捉住了我的手臂使我无法反抗时,我听见入戏的我这麽说着。

「小庭,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那妇人哭着这麽对我说着,这时脑中浮现了我的过往,包括这对养父母和我的过去。他们不久前迷上了赌博,前一阵子才把我打工存来的钱全都拿光,勉强还完债後选择继续赌。而此时此刻的场景,八九不离十和赌博有关系。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对不起……」语落,那些人将我架起,抬着我离开了房间。

「等一下,你们要干嘛!」我使劲的挣扎着,然而没有任何用处。

「还看不出来吗?父母欠债只好把女儿卖掉啦。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也不要让我们为难了,就乖一点吧。反正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听见他的话我停止挣扎,心里开始涌出了感触。这不是剧本所记载的,而是自己涌出的感触。

除了感触,我的脑袋也一点一滴的浮现了剧本里没有记载的剧情,那剧本被我丢弃,因为我找回了记忆。

从小就和小小年纪便了解自己是孤儿的那群像家人的朋友们一起长大,看着同伴们一个一个被领养走,带着笑容离开我们的表情让人心生羡慕,好不容易在小学二年级时终於如愿以偿,被一对感情很好、经济状况又非常好的养父母收养,却没有变得幸福。

收养我之後的一年多,他们的感情开始产生转变,由小至大,各自都私下另寻新欢,却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开口提离婚,对另一方有所亏欠的那一个。一直一直痛苦着没有结果,终於在收养我满两年的那天,他俩从国外出差回来,飞机失事,离开了人间。由於他们就职的公司不是普通小公司,并且职务也是很重要的,因此他们的离去上了新闻,在每个人嘴里被谈论着。

包括被他们收养後,却害死他们的我。

因为他们以我做藉口,说要回来替我过两周年日子,提早结束出差。但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们并不是因为我,因为在他们离开台湾之前,我听见了养母和情人的通话内容,说她会以我当藉口提早回台湾,要她的情人不要担心。

於是我变成了那个害死养父母的人。

这个家庭,这段旅程,让我度过了两年、得到了一些没落入他们情人手中的遗产、满载的伤痛,以及在那些流言蜚语之下终於接受的罪刑。

在国中三年级时遇到了第二对养父母,几年前关於我是扫把星的流言也早已被世人遗忘。不过我早已不敢再妄想快乐的生活了。我的第二个养父是公司的大老板,养母则是很普通的家庭主妇,之所以会领养小孩是因为养母身体不好,也不想生小孩,也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能照顾太小的小孩,刚好有我这个年纪的,就决定领养我。两人对我很好,每天都对我说想要什麽尽管说,只要他们办得到都一定满足我。

「孩子就是要拿来疼的啊。」养母是这样跟我说得。我很感动,我还记得我当时什麽也说不出口,真的很感动。

但也因为感动,因为幸福,所以失去的时候更痛。

在我高二那年,三人一起南下,养父出差而我和养母负责玩,在回程的过程中出了一场车祸,我奇蹟般的没什麽大碍,但养父母却在我眼前当场死亡。那时候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吧。

在医院,养父的下属帮我挡着记者,不让我曝光,但看着他们的表情我知道,养父做人真的很成功,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那些人都用着几乎是憎恨的眼神望着我,我知道他们想说些什麽,而那些话我也想对自己说。

你这个扫把星。

养父母的遗产由我接收,而养父母的哥哥和他的老婆最後决定收养我,在我成年以前继续抚养我长大。我没有拒绝,也并没有真心接收,因为当时的我认为,我真的太可怕了,再也不想觉得谁对我好或是我喜欢那个人,只因每个被我喜欢的人或是对我好的人,似乎都遭受到不幸。

於是我的第三对养父母出现了。

他们对我的好并没有输给前一对养父母,只差在经济上不那麽富裕,但在我十八岁那年我把那些得到的遗产全交给了他们,因为那些钱本就不该属於我。

也因为想谢谢他们对我的好,即使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但在不久前她哭着对我说抱歉,说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我心里冒出了一丝丝的感触,很想哭,但我不允许眼泪落下,就连在眼眶中也不允许。现实的一切告诉我哭根本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只是浪费自己活着的时间。就像死了一样。

而我从来不允许自己死亡。

因为我和那些因为我而离开这个世界的养父母不一样,我的人生起起落落,这样活着才会痛苦,我才会得到报应。

所以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我想也不过是报应而已。因为我间接杀了对我好的人。

我被扛上了那些人的车,随後便蒙上了我的眼睛。经过漫长的车程,以及一段被扛来扛去的路程过後,我眼前的布被扯下,一个陌生的男人指了指我眼前的一套衣服,丢下一句「把它穿上之後出来」便离去。

我拿起那件衣服……布料少到让我觉得不该称之为衣服。是比基尼,黑色的,那黑让我意识到自己该感到惧怕。然而我却毫无恐惧,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荒唐。

因为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我打从心底认为,这是我该为养父母做得,为他们还债,因为他们会赌博到破产也都是因为我这个扫把星。

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於是我冷静的穿上了衣服,走向方才那陌生男人离开的门。陌生男人看见我笑了笑,尔後便告诉我待会儿要做的事情。

「这是一场拍卖会,其他人都准备好了,等你好就可以开始了。等会儿会有人一个个将你们带出去,你们只要负责笑就好了。当然,那会帮助你成功被购买,也理所当然的当你没有被卖出去,就表示需要卖你来得到帮助的人,便会有麻烦。」我听得出来那男人是在威胁我,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来拍卖会的……都是些什麽人?」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不是做不被法律允许的行业,就是找情妇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买下你的人就是你的老板,应该说是主人,一切都要听他的。」我沉默了几秒,最後点了点头。

然後我被带到红幕後,排在一群女孩身後,准备走上台,而我似乎是最後一个。

她们的装扮和我差不多,她们每个人脸上只有两种表情,冷酷,以及面无表情。我知道她们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了,而我只能给予她们同情,似乎忘了我和她们是一样的。

不过总有一天她们也会像我一样看开,不再觉得恐惧,而我希望不会有那麽一天,因为那表示她们受到了更多的伤害。

我希望,她们能够遇到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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