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追问你为何会知道关於我的那个小故事,还有自由英国的首领是谁。」莫德雷优雅地坐回主位上,翘起二郎腿,仰望着还站在原地的雪莱,语调又恢复以往的从容,看似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扫过她脸的眼神却锋利逼人。
「你不会背叛我吧。」
方才如暴雨来袭,巨浪滔天的海面,此刻再度风平浪静。雪莱静静凝视那双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底的瞳孔,过了半晌才笑了起来。
不重不轻的笑声在室内传开,她倏地抄起莫德雷搁在一旁的拆信刀,反手一晃,来不及反应过来,刀锋已经深深的插进桌面。
那把银制的拆信刀在黑暗中闪烁着辉芒,刀刃本身并不锋利,却正中那叠报告上,伊斯顿遥望远方的脸。
那个轻易夺走父亲生命,也轻易拥有伊莉莎白的男人。
「我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了。」雪莱倾身贴近莫德雷耳际,看不清神情,轻柔的语气却很清晰。「还有什麽理由要背叛你?」
「我真是爱死你了。」莫德雷眼底闪过瞬间地诧异,立刻跟着笑了起来,略低的嗓音带着一股甜腻的血腥,眼神闪烁着暧昧的光芒。「亲爱的雪莱,这是我第一次,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
「既然你的决心如此强烈…」她温柔厚实的掌抚过雪莱的脸庞,薄但粗糙的茧带来一阵异感。「十一月五日,胜利纪念日的授勳典礼上,当伊斯顿亲手为你别上勳章的那刻,就会是他的死期。」
刺杀?
好个阴狠的一石二鸟之计,真要成功了,就是伊斯顿与自己共赴黄泉,莫德雷接下来才真能觉得除去背上的芒刺,安心拓张她的野心吧。
何况,眼看着她参与的天骑兵计画将告成功,过去一年下来也训练了一批拥有相当战力的飞行员,利用价值大概也就此为止了吧。
果然只是一条贱命哪。不,狡兔死,走狗烹,不过人之常情,她又怎麽会傻的对莫德雷有所期待?
「是的。只要我确定李维和亚历山卓平安抵达大西洋的另一端。」她闭了闭眼,果决地开口。「伊斯顿的血将会成为我胸口最光荣的徽章。在十一月五日那一天。」
「即使明白,这样的刺杀行动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
「当然。我会为此而死。」雪莱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勾起嘴角,第一次对莫德雷露出挑衅的笑,彷佛自己才是这场游戏里的赢家。
「而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深夜十一点,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此刻在街上的,除了带队前往工厂换班的工人们,就只有四处巡逻的秘密警察,还有一辆挂着军用车牌,没人敢拦阻盘查的汽车。
在莫德雷中将的住所待了好一阵子,一向戮力从公的贝德中校驱车回到住处,短暂的停留,提着一只文件箱出门,在楼下的福利处买了一些食物之後,又开着那台车匆忙前往基地。
毕竟身为女王人马,被召到宅里商讨大事也十分常见。今晚,除了中校不常开车代步之外,一切并没有什麽可疑之处。
雪莱安静地对着正门口站卫哨,认出车牌号码而对她行了个举手礼的士兵点点头,直接将车子开进基地。
身为天骑兵计画执行的重要基地,理论上任何人车出入都该受到严密的盘查,只不过,身为基地里权力最大的人,过往的纪录又良好几无缺陷,略过这麽一点例行公事也没什麽奇怪。
是的,既然不用接受盘查,就代表着,雪莱进出基地不会留下任何纪录。
此刻她就利用这点小漏洞,迅速在停车场换了一辆民用车,从另一个侧门口出了基地。
「嘿,可以出来了。」她平稳的拐过灯光微弱,空荡清冷的街角,轻声对着後座说道。
只见一颗头从後座底下窜了出来,有些歪斜着,探到雪莱颈边。「你刚才在福利站门口,和那小弟说了什麽?」
「小女生什麽时候疑心病也这麽重了?」雪莱诧异的偏头看着亚历山卓闪烁慧黠光芒的大眼。她的确是在福利站门口交代比利小弟一些事,但那短暂而隐密的一会儿怎麽会被看出来?
「只是让他知道李维没事,顺便问问哪里有银莲花罢了。」
「这个时节哪会有银莲花嘛。」亚历山卓眨眨眼,微微笑着,显然在雪莱回来之後安心不少。
如此镇定的神色,不只因为天生宁和的气质,大概也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不管横亘在未来的是什麽样的艰险未知,都要与那个人一起的觉悟。
「我也是这麽想,这样真的有点强人所难对不对?」雪莱不舍但安心地想着,一边认路,流利的打着方向盘,忍不住跟着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跟着搭话。
「对啊。」亚历山卓耸耸肩,温柔的声线起伏着,一派谈天的语气。「银莲花我不知道。不过,L114区,靠近市郊的地方倒是有栋红砖大宅,里头有个温室,我想那是整个伦敦极少数的温室之一。」
「你怎麽会知道这种事?」她忍不住扬起声调,微微瞪大眼。
「小小鸟告诉我的。」亚历山卓转了转澄澈的眼珠,笑的俏皮但和煦。
「小孩子学坏果然很快。」雪莱悻悻然地乾笑一声,伸手揉了揉那头柔顺灿烂的金发,车子流畅驶进另一个街区,约定好的地点就在眼前。
看着安全部大楼旁漆黑的停车场入口,雪莱敛去笑容,放慢了车速。
「亚历山卓.恩斯特。我再问你最後一次,你是否真的做好准备…面对往後的艰险?这是最後回头的机会噢。」
那可不像是你过去那样没有自由却安逸平顺的日子哪。她不知该怎麽把那样的话说出口,也明白自己没有立场质疑亚历山卓的决心。
是的,比起胆怯的自己,眼前的女孩柔弱却坚韧无比,那单薄的躯体里蕴藏超乎常人的勇气。
会这样看似无私的帮助她们,其实也不过是基於雪莱自己的私心。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她多麽羡慕亚历山卓能这样单纯而平稳的长大,保有宁和安定的性情与乾净而勇敢的心灵。
「对的。」亚历山卓轻声开口,微光之中,那张端正的容颜似乎突然之间看来有种远超乎她年纪之外,神圣的淡然。
「要我抛弃姓名都愿意。」
李维那家伙,真是太好狗运。
雪莱微笑起来,将车开进安全部後方的空地里。隐密的停车场中,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
毕竟该佩服莫德雷,她是个胸襟宽阔,不会耍小手段的大人物。
这样宽阔的空地没有太多地方可供埋伏,而夜视能力极佳的雪莱也没看见周遭有任何动静,她谨慎的摸了摸怀里的配枪,让亚历山卓在车上等,独自下车,走向那群人。
「跟约定好的一样?」雪莱压低了声音,短促的开口。
「是,但途中发生什麽事我们不负责。」其中一名男子冷淡且粗鲁开口,将李维头上的罩子掀开,一把推往雪莱的方向。
「人在这里,你们自己得想办法到多佛,还有,中将要你把握时间。」
雪莱草草点了个头,急忙扶住看起来憔悴虚弱,步伐踉跄的李维往车子走去,一边检查她的身体有没有什麽外伤。
即使不是医生,都能看的出来情况看来不太乐观,她们还是拖了点时间。李维显然被用了刑,手臂和脸上都有几道外伤,血液晕染了她背部大片的衣料,直到确认她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後,雪莱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短短二十四小时,李维看来憔悴枯槁许多,在雪莱碰触到她伤口时发出模糊的呻吟声,意识与动作都变得迟钝,对比平常那个机灵聪敏,锐利的像根针的李维,此刻的她更是脆弱的令人心疼。
「天啊,我可不想再让你载一次。」连路都走不稳的李维,倚在雪莱身上,远远的看见那台车,用勉强但夸张的语气惊叫出声。
这家伙,伤成这样,倒还有心情与力气瞎扯淡。
「谢谢你喔。」雪莱没好气的瞟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却没有丝毫放松支撑李维的力道。「不过,接下来这趟新的冒险,有新的夥伴帮你开车,开心吧?」
李维转头,这才发现已经端坐在驾驶座上,安静盯着自己的亚历山卓,那惊愕的表情太过可爱,让雪莱忍不住笑了出来。
「科隆,巴拿马。亲爱的夥计,没问题吧?」
不,看李维这模样,问题大概不小。但时至今日,除了期望他们能坚强起来,互相扶持,度过遥远的航程,雪莱也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你呢?」黑暗中,李维消化一块大饼般顿了几秒,困难地皱起眉头望着她,那双平时深灰色的温暖眼睛此刻看来多疑而担忧。
她乾笑一声。「我?委屈点,走路回家罗。」
「雪莱,你到底和莫德雷做了什麽约定?」从方才看见亚历山卓开始,李维的神智又恢复警醒,表情严厉,显然不接受雪莱的搪塞。
「那不重要。」
雪莱撇过视线,只是微笑着,打开副驾驶座车门,轻轻将身躯软弱的李维推进车内,看着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轻轻将食指放在唇上比出禁声的手势。
「担心是温柔的诅咒。李维,你已经做的太多,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我可一直都是你最信赖的夥伴,不是吗?」
「而我交代你的任务,你还没好好完成呢。」她弯起眉眼,低下身看了车内的亚历山卓一眼,露出安抚的微笑。「这是长官的命令。」
「我。」罕见的,李维瞥了亚历山卓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痛的皱起眉头缩起肩膀,而那严厉的表情里竟然带着为难与迟疑。
「不要闹了,外头很危险的。你们都该回到你们该回去的地方。尤其是你,亚历山卓,你这样只会使我为难。」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对着一个冒着极大危险也要来搭救你的人?
雪莱忍不住皱眉,看着摊在副驾驶座上,痛苦地紧闭着眼,似乎困倦已极的李维。
...不,这女人是在逃避。
如果她真心觉得亚历山卓是个累赘,而自己会受到这般折磨是被亚历山卓所拖累,她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开口,而不是像这样心虚的不敢直视对方。
呵,还真没看过李维心虚。
「不要太看不起人了。即使你不愿承认自己的退缩,也不该以这样的藉口敷衍我。」
还来不及说些什麽替李维的唐突圆场,坐在一旁的亚历山卓已经倾身瞪大一双蓝眼睛,带着怒气开口。
「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下车,现在。我再也不愿只是你的累赘。或许我还不够勇敢强壮到能挺身而出对抗这一切,但我再也不要一动不动地,任凭他们决定我的未来,即使是你。」
然後她顿了一秒,放轻了音量,那带着湿气的声调与全心全意的灼热视线却令人回避不开。
「李维,此刻坐在你旁边的,不是什麽该死的尊贵公主,也不是个只要你保护的小女生。
此刻坐在你身边的,不过是一个想要保护你,和你一起面对困难的人。」
「跟我一起走吧?这是我对你一生一次的请求了。」
寂静与微光之中,世界似乎只容得下她俩的凝视,不再需要多余的字句。
「那麽,我们就要出发了。」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李维才有些迟缓地转头,轻咳一声,以虚弱的语调开口,脸上又挂回平时从容地微笑。
雪莱定定地看着她们俩坚定而散发光彩的神情,视着最後一次将她们的模样深深烙进心底,顿了一秒,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李维,你会後悔吗?」
「即使就结果与过程来说,我一直走在歧路上,犯了太窝错误…但如果一切重来,我还是会选择做出一样的事。无论如何,我要永远站在弱者那一边,不为别人,只为了我自己。」李维虚弱但几无迟疑的说着,有些痛苦地摸了下腰侧的伤。
「雪莱,我走之後,你一切要多保重…不要忘记,你问我的那句话。」
「我们後会有期。」然後她困难的倾身,迟缓但用力地抱住雪莱,微弱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带着脆弱的湿度。
「谢谢你做的这一切。」
「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道谢。」
雪莱笑了,没说再见,只是最後一次看了她们俩一眼,轻轻地关上车门,目送汽车在黑暗之中离去。
「後会有期。」最後车子离去前,李维还吃力地转头望着她,坚持重复了一次。
十一月的半夜冷不过孤单的滋味,现在连李维都要离开了。
她缓缓往空地的出口走去,一边从怀中掏出那怀表,失神的盯着那上头刻的字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那行字,但那表盖上的镂刻与内侧的狮子纹章早就清楚印在她脑中。
UndwenndulangeineinenAbgrundblickst,
blicktderAbgrundauchindichhinein
李维或许太过清楚凝视深渊的晕眩感才会那样担忧的望着她吧。而伊莉莎白,又是怀着什麽样的心情,才会把这怀表当成幸运物送给自己呢?
被深渊凝视着的自己。
总是在每个当下过去之後,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看的够清明而踏出最正确的脚步,回头才发现自己仍是那个软弱缺乏主见,被廉价情感驱使着却总是落空的失败者。
或许她永远不可能足够谨慎,而或许她早已踏空踩错,陷落进那深渊之中。
是的,是的。她轻轻将怀表收进口袋里,迈开大步,加速离开。
那告别太过温馨而哀愁,以致她都瞬间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些任务要做了。如果一切顺利,天亮之前,自由英国的首领就要栽在她的手里。
而她有预感,这一切将会顺利的几近邪恶,这麽一来,或许伊莉莎白就不那麽希望自己幸运了吧。
走出那片空地,外头的街道仍是一片寂静空荡,十一月的夜晚清冷带着湿气,薄雾覆盖整个城市,什麽都难以看清。
她心事重重的低头走着,却在下个转角猛然被一台与她一样违反宵禁的黑色汽车跟上。
「有这荣幸送您一程吗,小姐?」
心头猛然一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车窗已经降下,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转头一望,在深夜里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内,笑咪咪的看着她的,赫然正是今晚被她以拆信刀一把插在照片上的杀父仇人,伊斯顿。
[日常废话]
最近在看的书是<在巴格达遇见珍.奥斯丁>,不是新书,也不是小说,只是一个英国文学老师与记者的mail往返,但个人觉得满平易近人,用日常生活的角度却看一件平常总在国际新闻上看到的事物,真是满特别的。
音乐的话最近觉得Haim的女主唱声音好棒(但MV总看不懂),PattiSmith是女神,新欢是法兰黛,惠婷的<21克>是今年最美丽专辑没有之一。是说有没有人可以推荐最近好听的音乐呢?
然後玛妮彻底教训了我和H这对心思不纯正的怪阿姨啊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