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vember 5 — 伊斯坦堡, 1947 - 6

破晓前的伊斯坦堡,夜总会里人已经散去一半,台上跳着土耳其舞蹈的舞娘们看起来都有些疲倦,不过这并不影响亚历山卓的好奇心与兴致,只见小女孩着迷的盯着舞娘们的一举一动,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她到底是谁?」

雪莱瞥了一眼入神的嘴巴都微微张开的亚历山卓,把声音藏匿在水杯里,若无其事的问道,夜总会的灯光黯淡,而玻璃杯上的倒映,雪莱染成金色的头发其实有些失败,毛毛躁躁的,接近稻草的色泽,重点是那染剂的味道呛人,还弄的头皮发痒。

她忍不住又不自在的拨了拨头发。

都是李维,出那什麽馊主意,说是欺敌战术,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染发剂,硬是在雪莱一行人离开太阳王饭店前,把雪莱与亚力山卓的发色互换。

「我跟小鬼的体型差太多了所以只好偏劳你罗。」想到李维那看好戏的,一点也不愧疚的语气,雪莱就一阵不快。

「公主。搞不清第几顺位的王位继承人吧。反正,她的爸爸是王子,外公那边则是土耳其贵族。」李维心不在焉的拨弄桌上的花生,复又摊回沙发上,一边眯起眼睛,不留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这小鬼从小就被送来土耳其,在这里被养大,所以在政变的时候保住小命,只不过在英国没有亲人了,现在如果真的要选个人复僻,她肯定是最佳人选…只不过,到底是哪派的势力在打这主意,又会不会成功,谁都说不准。」

雪莱扬了扬眉,是偏支的皇室吗,这家伙哪来这种资讯。「你对皇室有了解?」

「略懂。」李维学雪莱的模样挑眉,勾起嘴角笑了出来。「不如我们现在挟持她赚一笔如何?」

「舅公说,在别人私底下说坏话是不礼貌的。」

雪莱正打算多试探一些,还没开口,染了一头黑发,因而看起来成熟一些的亚历山卓就转过头来,一本正经的说,一双蓝色的大眼单纯无邪,雪莱不禁暗自猜想她到底听到了多少而还可以保持这镇定的模样。

「那怎样,你去打小报告啊。」李维皱起眉头,做了个鬼脸,似乎非常乐於惹恼人。「偷听别人说话的小鬼最不可爱了,小心我把你抓去卖掉。」

说完站起身,摆了摆手往角落的厕所走去。

「欸,雪莱。」过了一秒,李维的声音突然在後头响起,她闻声转头,只见李维站在几公尺外,盯着自己笑的好灿烂。

「嗯?」

「新发型很好看。」李维的手在空中画着她发型的轮廓,用嘴型这麽说。「亮丽。」

「去你妈的。」而雪莱以嘴型这麽回她。

「我一定要去英国吗?」桌子边只剩她们两,雪莱不善於找话聊,於是跟着安静地看着台上的秀。过了几秒,亚历山卓突然转过头来,楚楚可怜地看着雪莱,小声地问。「…我很担心奥罕舅公。」

那语气让雪莱第一次感受到亚历山卓的脆弱。眼前的小女生虽然从小被保护得很周密,却不是个骄纵的孩子,相反的,她已经太过坚强,承受着一般大人或许未必能够承受的压力,表现的太过懂事与有礼貌了。

看着那张还很稚气的脸,雪莱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回些什麽。亚历山卓说的是「去」而非「回」,但对她而言的,真正的家已然崩塌,无法为她抵御命运的魔爪,而在前头等着这个柔弱女孩的,是场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却也毫无选择余地的风暴。

比起那位一直收留着自己,却为此遭到法国人攻击的奥图曼亲王,亚历山卓更该担心的,或许是自己的未来。

突然的一股罪恶从她心底升起,戳刺着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将这小女孩从险境里救出的,实际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自己简直是送着无辜囚犯上刑场的狱卒。

「英国那里会是个新的环境…而你会面临很多的挑战,有太多的恶意与诱惑会缠上你…或许会有人把你当成一个没大脑的洋娃娃,觉得你是个女孩子好欺负,也会有人试图控制你,把你当作魁儡。」雪莱并不喜欢说大道理,更不是会轻易泄漏心事的人,可是此刻看着亚历山卓,有些话自然而然地跑了出来。

「你要知道自己是谁,要坚定自己的心…努力活下去。」

话还没说完,後方入口处就突然走进几个大汉,在每桌客人之间逡巡着,眼看就要往这里越走越近,雪莱心底警铃大作。

雪莱自认枪法还行,但若要论近身搏斗的话,可能就太自不量力了。不过最重要的是,此刻亚历山卓就在自己旁边,怎麽样都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妈的,李维这扫把星,什麽时候不去厕所偏挑在这种时候去,还去那麽久!

「坐在这里安静地看秀,不要转头,数到两百的时候再慢慢走到之前约好的B门外面等我,记得我跟你说的。」雪莱心里暗骂,却仍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的表演,不着痕迹的开口。

幸好在刚到这里之前她和李维就已经先探勘过整个场地,规划出逃生路线…只是,小公主可以表现得怎麽样,那就很难说。

「从容镇定。」亚历山卓转头瞄了她一眼,开口时似乎有些颤抖,却仍安静的点点头。

党规定不能有信仰,唯一的信仰是党本身,而雪莱本身也并不特别对宗教有兴趣,不过每当这种,特别需要运气的紧要关头,她总还是暗自深切希望着,真的会有某个神只,能站在怀着好意的自己这边…

也只能祈祷这招数能成功了。雪莱轻轻捏了一下亚历山卓微微沁汗的手心,拨了拨那头金发,起身往後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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