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在雪莱已经渐渐习惯这里的高温差与乾燥之後,战事也终於渐歇了,以党现在的政策,要他们平白退出这块石油宝地绝不可能,反倒伊拉克自己先内战起来,双方恶斗之烈,战力耗弱之快,常常早上一起床,对面山头整个连都撤走不见了。
像雪莱这种从矫正营出来的,反动分子的子女,即使当了军官,一举一动仍然受到严密的监控。
虽然伊拉克这里的战事比起独立运动频传的印度来平和的多,毕竟不是自己的单位,处处都可以感受到对自己打量的,不友善的眼光。
更别说是,整个营区的气氛颓糜而混乱,几无秩序或战意可言,说白了就是一群冗员的集散地,待了一阵子,雪莱也慢慢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当然,回去印度干不了什麽大事,三不五时开着战机低空掠过都会区好恐吓普通老百姓,连雪莱这种道德感与使命感缺乏的人来说都不免感到有些羞耻与不平。
不,或许该说,身为一个白皮肤的英国人,她一连抬头挺胸的走在大街上,接受印度人民审视的眼光都做不到。
到底是怎麽样的政府才会这麽贪婪暴虐的大肆殖民,又是怎麽样的国民会以这样的强盛乐利为荣呢?
雪莱没有答案,她对人性与世界的概念已经在矫正营里破坏殆尽。
「我说,你到底什麽时候才要滚回印度啊?在这边真占空间。」
傍晚,下了餐厅後,李维带头砰的一声踹开医务室旁边的寝室门,长而轻浮的腿又踹了那些本来应该被堆在下铺,此刻占在走道上的杂物几脚,靴子也不脱就直接瘫在下铺,一边放肆的抱怨。
「还有,你以後东西不吃给我啊,浪费鬼,整块牛排耶。啊~讨厌,我还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多久啊?」
「…那是我的床耶。」跟着进门的雪莱无言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维持乾净的床单就这样被满身沙尘的李维弄个皱巴巴,忍不住小声地说。
「喔,这是我的房间耶,不爽你去睡男舍。」
李维嗤了一声,仍然维持原本的姿势动也不动,懒洋洋的语气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幸灾乐祸,显然是故意要惹人生气。「我看你也没那麽早回印度吧,哼哼,在那之前,你最好还是给姊识相点。」
身为整个基地里唯二的女性军官,雪莱只能厚着脸皮借住在医务所旁边,本来应该是值班室的小房间,每天看李维的脸色。
空军的女性军官本来就不多,即便有,多数也是在本土或者指挥部工作,李维会出现在这个鸟不生蛋,纪律涣散的营区,逞罚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雪莱一点也不想知道这女人闯了什麽祸才会被下放到伊拉克,只想赶快离开别人的地盘。她瞥了一眼横陈直竖的李维,没多说什麽,只是暗自叹了口气。
雪莱是个很知足的人,她毕竟还是挺感谢有一个房间可以睡,虽然说乱了点,设备也老旧,这位暂时的室友又机车,但幸好李维的睡癖很好,不曾嫌过雪莱时不时的梦话和惊醒的动静,除了嘴巴上占便宜,倒也不曾找过什麽太大的麻烦。
可是李维这种女人就是,你越是自我反省,她就越是得寸进尺软土深掘,一点都不知道什麽叫做节制。
这麽恶劣的人,晚上倒是睡得安稳,一觉醒来又是神清气爽的继续作乱,遗千年的祸害大概就是指这种人吧,真是懂得怎麽为难人。雪莱又叹了口气,瞄了一眼床上闭眼假寐的李维,转身走出寝室。
「看什麽看?」谁知道刚转身,李维令人不快的声音就在背後凉凉的响起,让雪莱颈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最讨厌你这种虚伪的女人,啊,当然,你也看不起我对不对?可是你才不会说出来。装的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其实内心根本空空如也,什麽都不在乎,所以,我的粗俗低级当然也不关你的事,真是冷漠的让人觉得恶心。
像你这样,被派到印度去也刚好而已吧,什麽印度反抗军,根本只是一群老百姓,算不上什麽军人,你还是可以开着你威风的飞机掠过去,投弹,砰,死了谁也不关你的事,手也不会弄脏,真是清爽又高明啊。」
李维大概分不清轰炸机与战斗机的差别。的确有的时候雪莱会奉命侦查(虽然她心知肚明,根本没什麽好侦查的,不过是想吓吓那些普通百姓罢了),但大部分的时候她毕竟还是负责迎敌的。
那些人毕竟是受过训练的飞行员哪,是货真价实的敌军,当然,那些反抗军仅有的,也不过是一些日军淘汰下来的飞机罢了,在雪莱的Mk-108射程内,那些可怜的飞机就只能像熟透的苹果一样砰的一声坠地,再砰的一声爆炸。
那些受到波及,起火燃烧的民房或农田瞬间浮现在她脑海。谁知道呢?或许在那片火海之中真的有谁被困在里头无助的挣扎与尖叫…
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没有什麽好辩驳的。她的确就是这种虚伪冷血自私的人。
「干嘛一声不吭?是太认真还是太不屑啊?」李维见雪莱没有反应,又不死心的用她那挑衅似的,带着一点讥讽笑意的冷淡声音说。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没有看不起或者不屑你。」她转身看着还躺在床上,一脸兴味的李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诚恳。
「喂,什麽啦?真的都不会生气耶,你也太有自省能力了吧?」李维直直盯着她半晌,然後猛的爆笑出声,让疑惑不已的雪莱皱起眉头。
「白痴,干嘛认真啊?!要比坏,我比你坏上一百倍吧?」
「…你说了那麽多,只是想看我生气?」
「对啊。」
「你吃饱没事干吗?」
「正是,我们不是才一起下餐厅吗。」李维摸了摸没几两肉的肚子,笑得非常欠揍。「啊,下次不吃的东西记得给我,浪费食物的人都该抓去枪毙。」
「…幸好你不是我下属,否则一起出任务的时候,我一定电爆你,让你看看我生气的样子。」对这种人生气也只是白费力气,雪莱板起脸,看着李维那副吊儿郎的模样,有些无奈的说,叹了口气,双手剪背走出寝室。
「别这样说嘛,搞不好真的有机会呢?」李维在她身後扬起声调,语句里的笑意更加明显。
不理她。反正,也快走了,顶多再待个两三天,管她说什麽。往好的方面想,按照惯例,回印度之後应该起码有一周的假可以放吧,不要理他,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雪莱这麽安慰自己,一边踱进办公室里,一转头却看见旅长的传令兵站在医务所门口,一脸复杂的表情,看就知道准没好事。
「那个,旅长想见您和李维中尉…」
「干嘛?」
「好像是上面那边突然有个任务要你们两个…」似乎是被一向温和有礼的雪莱恶劣的态度吓了一跳,旅长的传令兵缩了一下,小声地说。
妈的,李维不只是祸害,还是扫把星乌鸦嘴!
「我说过了,因为任务性质特殊,上面希望由女性出面去伊斯坦堡那边…」
办公室里,气氛很糟,雪莱瘫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望着李维与旅长隔着一张办公桌的攻防,第三回合开始,当。
雪莱虽然会看脸色又识相,但像李维那样抬杠吵闹并不是她的专长,何况,身为一个外来者,又是可疑分子,雪莱很清楚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仅能静静在一旁看着。
如果旅长沉的住气,没在语气上露出一点急促的破绽的话,照理来说,依李维又油条又怕事的个性,一定会把这破事儿推的一乾二净,而雪莱也就可以全身而退,继续数着口粮等着回印度的日子到来…
坏就坏在,粗声粗气的旅长根本不是专门见缝插针的李维的对手。
「哦?」李维看也不看雪莱一眼,好不娇媚的靠上那张大办公桌,微微挑眉,浅浅长长的拖了一声,挂起了灿烂的笑,眼里放出的精光简直像是秃鹰找到猎物-任何人都会避之不及的一坨腐肉,瞥了坐在一旁的雪莱一眼,弄得她一阵不快,那副就事论事的认真模样有够恶心。
「我们只是想多了解一些细节嘛,毕竟伊斯坦堡那边我们又不熟。不过既然是旅长的指示,我们当然一定会…全力以赴啊。」
「只不过我想,若是完成这麽艰钜的任务,一定可以被调回伦敦吧?」李维顿了顿,然後笑咪咪的张开狮子大口。
雪莱觉得快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