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脖子上的刺刀,莫德雷愣了几秒,随之的反应却是一阵朗声大笑。
她猛的伸手抓住雪莱的领带,一把将瞬间恍神的雪莱拉近到自己眼前。
那样拉近的动作使的刺刀毫无缓冲余地的划进莫德雷的颈项中,艳丽的血涔涔流下,沿着白皙的皮肤,滑进敞开的领口,染红笔挺的衬衫,而莫德雷仍是那样漫不在乎地望进她眼里,像是驯兽师一样的冷静,大胆而挑衅。
「我喜欢你的眼神。」
她抬头直直地望向蹲踞在桌面上的雪莱,一脸兴致高昂的模样看上去单纯到几近无知,视对手於无物的态度足以让任何人退却。略薄的,优雅的唇畅快地高高勾起,一双灰蓝眼里危险的热度映着壁炉火光,快要将人烫伤。
「都说大爱大恨才能产生大无畏,我此刻还真是相信了。噢,小心,红酒别打翻了。」
「呵,第二空军基地…我毫不怀疑你会为了报仇而连命都不要,可是雪莱,鲁莽的勇气只会让你提早结束游戏罢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莫德雷轻轻摇头,脸上若无其事的从容微笑瞬间瓦解雪莱的气势,她推开雪莱早已放松的手,弯腰打开书桌底下的保险箱,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丢在桌面上。
迟疑了半晌,雪莱放下刺刀。拿起纸袋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份公文与一张泛黄的纸,上头是潦草记录下的电报码。
在一排处决者的名单之上,赫然是发文者的名字:
W.伊斯顿。
而父亲的名字就静静躺在那排处决名单之中,毫不特出。一个人,一张纸,寥寥数句,就决定了他的命运。雪莱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冷硬的字,感觉周身血液正在燃烧,身体不住的微微颤抖,嘴里她嚐到咸腥的味道,才发现下唇已经被自己咬破。
即使她早已料想到这一天,即使眼下的处境危险,她却仍无法平静地接受这事实。
「我不知道你怎麽有办法查到麽机密的事,不过,我承认你的资讯是正确的,当时你父亲的确归我的单位管,执行军法的也是我没错。
但,所以呢?你也就只能这样了。
在这里留一条疤,现在的你就只能这样。想要我的性命?雪莱,你还太弱了…」
莫德雷冷冷旁观着她的激动,挑衅的勾起一边嘴角也挑起她的情绪,一边以指腹轻轻抹去伤口渗出的鲜血,优雅和狂野可以如此完美的混合在同一张脸上,莫德雷是她看过的唯一一个。
「何况,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杀了我,放过真正的凶手?」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父亲的下落,也清楚你要是发现我是凶手之一绝不会善罢干休。
一直以来瞒着你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但我那时不过是个少校,要谁生要谁死都是上面直接授意,收到这种公文也只能听命…
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可以帮你。」
莫德雷说着,语气软了下来,一双深邃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岁月与战场的风霜使她的脸看上去更加有种深刻而沉着的魅力。长年使用下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坚定却温柔的语气让话语的内容变得一点也不重要-简直像是催眠似的,让你连怀疑的念头都不会有。
「让我帮你。」
雪莱低头缓缓把公文放进纸袋里,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底同时升起一股恶寒。
W.伊斯顿。
这号人物雪莱并不陌生,更确切来说,她对伊斯顿的认识最多的就是来自眼前的莫德雷。
六年前,弭平印度叛乱里立下大功的莫德雷只不过是个空有野心报复,却没有後台与背景的上尉。只凭伊斯顿的一句话就被调至前线,甚至破格拔擢,从此军旅生涯平步青云,直到现在...
而现在,短短六年光景,才只是准将的莫德雷,已经开始计画着反噬掉一路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伊斯顿了。
眼前的人,要不是个彻底的狂人,要不就是下一个真正的枭雄。两年不见,这个人的野心与自信已经膨胀的无边无际,力量也已经成长到更加可怕的巨大的地步了吧。
想到自己正面对着的是如此压倒性的对手,雪莱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却仍将之伪装成被复仇心淹没理智的激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仇恨与恐惧中冷静下来。
不,既然这场游戏是她自愿开启的,她绝不允许自己这麽快就动摇,露出破绽。
不能输。起码不是现在。
雪莱抬起头,脸色苍白的厉害,但表情已经恢复冷静。她敏捷的将刺刀收进怀里,轻轻把那份公文推回莫德雷面前,跳下桌面,坐回椅子上。
「所以?这总不是慈善事业吧?你想说什麽?你想要的是什麽?」
「这样吧。我们做个协议如何?」
莫德雷满意地眯起眼,靠回椅背,轻轻地开口,然後蓄意的停顿,直到看见雪莱专心等待下文的眼神,这才抛出诱饵。
「我们可敬的参谋总长,伊斯顿中将,是个有被害妄想又偏执的阴险老头,虽然慢慢随着年事渐高,体力与心力都大不如前,但绝绝对对还是个狠脚色。
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平常行踪神秘不说,周身戒备森严,平常人根本难以亲近,更不要说是独处或是任何空隙了…」
雪莱会意的轻笑一声,接过话尾,从容的翘起左脚,语气轻巧,眼里的火焰却熊熊燃烧着。
「但,如果那个人在战场上有杰出表现,又有心腹莫德雷准将的推荐与美言称赞,那麽其忠诚与能力想必相当值得信赖,也就很有机会获得垂青,是吧?」
「雪莱,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种含蓄谨慎的外表和聪明灵光的脑袋…你真是,越来越不能小看哪。」
莫德雷闻言抚掌大笑,清爽直接的笑声里有种会传染的活力,坚毅的嘴唇畅快地拉开,微微上翘的漂亮眼睛眯了起来,眼瞳里却仍散发着灿灿精光。
「你帮忙我拿下菲律宾,我帮忙你拿下伊斯顿,对你来说总不会太难吧?」
菲律宾。
这麽大胆冒险的计画,是谁的主意?。这家伙连日本的势力都还没能完全接收,就马上把目标放到美国上去了吗?
这个人在这短短不见的两年里,到底长成了多麽可怕的样子?
她讷讷地看着眼前笑的畅快,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莫德雷,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去注意那张脸皮後面的野心与无情的话,眼前的女人确实魅力非凡。
那张笑脸太过灿烂,几乎要与过去那个在新加坡机场跑道边,对着她大力挥手加油的年轻少校重叠...
分心的瞬间,过去太多的画面一涌而上,雪莱苦涩的将那些画面从脑海里抹去,却再也无法平静。
而我们都已经不是我们了。唯一相同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得把自己弄得很肮脏。
她收敛飞扬的思绪,转头看着壁炉里的火光假意思考半晌,才谨慎地缓缓开口。「给我个时间。」
「一年。」
或许是早已料到雪莱会问,也或许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莫德雷毫不迟疑的回答,见到雪莱怀疑的挑眉,脸上灿烂的笑意更深了,向晚的斜阳透过外头灰蒙的天空削过她深邃的轮廓,将之分割成两明暗两边。
「你不相信?」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熟悉的雄壮小调,震耳欲聋的小号声打断莫德雷才刚开了头的语句。
同时融合机械与激情的奇异女声在口号中响起,播报起今天的晚间新闻,已经一个多月没听见广播的她才後知後觉的发现原来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昏暗的天光中,莫德雷从容地带着微笑,站起身来看向窗外,两人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今天稍早,在全国人民共同的欢腾期待下,大元首於唐宁街接受其肯斯中将与莫德雷准将代表签署的英日古晋条约,正式宣布我国已经完全将日本帝国军赶出马来亚,收复被窃据的领土,是我国在东南亚奋战的新里程碑!也是全英格兰的胜利!大不列颠万岁!社会党万岁!
与此同时,大元首也宣布,将今天,十一月五日,订为国家胜利日,纪念这非凡的一天,更嘉勉全国同胞与三军将士遵从大元首与党的指示,一齐往更美好的明天迈进,一切为了我们的党,社会党万岁!
接下来,为全体市民播报本周注意事项…」
在那持续的绵长的播报中,莫德雷转头看着她,傍晚中背着光的脸看不清表情,她轻声开口,奇异的是,在外头宏亮的广播之中,雪莱竟能清晰深刻地听见她的一字一句。
「烟火节。以前我们都是这样称呼的,但是时代会改变,人们不停创造新的历史…从今天开始,到恒久以後,我要这个节日为我庆祝。
三个月。就在三个月前,我的人还被困在新加坡机场,坐等海军驰援。可是现在,东方的太阳已经被击沉,整个印尼与马来西亚成为囊中之物。
而明天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在千里之外,亚庇新建基地的指挥官办公室里静静等待下次出击了…
雪莱,难道你不想再次坐上战机,再次尝到胜利的滋味吗?和我一起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回来,以胜利者,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这里,实现我们的目标…
这是我的保证。」
话语方落,广播正好结束。像是约好的一般,整个城市,在广播结束音乐的最後一个音符落下的瞬间,从四面八方迸发出一阵又一阵响亮的爆炸声,绚丽的烟火窜上天际,点燃了初暗的夜幕。
是每年都会有的,烟火节活动。
作为这个国家少数的娱乐,她可以想像此刻整个伦敦的街道上一定挤满了人,一起看着满天的烟火,尤其是在资源短缺,情势动荡太久之後的,这个胜利的重要时刻…
「你总是很清楚,要怎样才能打动我的心,而你的保证也总是那麽有说服力…」
那一片喧嚣的忽明忽暗之间,雪莱定定地看着莫德雷的脸,然後眯着眼,让自己也浸泡在这一片胜利的酣热之中,笑了起来。
「未来的一年,合作愉快。」
莫德雷毫不回避的对上雪莱的视线,也笑了出来,微眯的双眼倒映着外头的烟火,发出满足而灿烂的光芒,她优雅地走到桌边,轻轻靠着雪莱的耳边。
「我还是最了解你的,对不对?」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笑,让侧着的脸颊若有似无的擦过,静静看着莫德雷拿起一旁的红酒,替两人各斟了一杯。
「敬我们的胜利?」酒杯里的液体倒映着莫德雷灿烂的脸庞,危险而鲜艳。
一片辉煌的爆炸声中,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室内微弱的回荡着。
「敬我们的胜利。」她柔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