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vember 5 — 3

那是一个连名字都不被准许拥有的地方,随着不同的训练课程,你会有不同的编号,拐勾洞,么两四......因此你甚至连一个可以长久依赖的号码都没有,而如果教官吼着你的编号而你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的话,那有人就要倒大霉了,一顿言语的羞辱是躲不掉的,至於各种劳役也并不少见。

这是要提醒你们,没有国,没有党,就没有你们。所以,你们的自我来自国家,你们受到国家的支配,在你们全心全意的拥护政府,投向党的怀抱,被党接纳之前,你们不配拥有名字,你们不配拥有自我。第一天被送进缴正营时,教官是这麽说的,她甚至记得,那个时候有几个女孩还因此哭了,不知道是为了被粗鲁剪掉的长发,粗制滥造的制服,或是自由与尊严,反正不管那是什麽,很快的她们就会发现,她们甚至不配想望着那些东西...

雪莱在一连串混乱的梦中穿梭,然後猛然惊醒。

四月的深夜还很凉,她却满身大汗,虚弱苍白的四肢酸痛异常,彷佛真的经过了那些逃亡追赶,喉咙乾涩,像是有火在烧一般,天还没亮,整幢公寓一片死寂,从恶梦中惊醒对雪莱而言,几乎就像喝水吃饭一样正常,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十三岁之後究竟有没有哪天是好好睡觉的,她尝试着耸耸肩,给自己一个微笑,却觉得自己像是伪装成人类的殭屍一样恶心。

在她正想着要起身倒杯水喝时,门被敲响了,不快不慢的,笃定的三声。

这阵子以来雪莱已经能够轻易辨识出这个敲门声来自班尼特太太,是刚刚做噩梦的时候发出了什麽动静吗?

替补那个酒後失言的罗尔先生的,班尼特太太,刚搬来几个星期,恰巧就住在自己隔壁,由於她的刻意疏远,两人始终就只是普通礼貌上的来往。雪莱想像得到她此刻大概正带着疑惑而好奇的表情站在门外,准备在门开的瞬间换上关心的表情,然後刺探她这位住在隔壁,一副病死鬼模样的邻居的秘密。

思及此,她不禁皱起眉头,这位班尼特太太也太多管闲事了,现在可是凌晨三四点哪。

不情愿的起身套上袍子,她换上疑惑而无辜的表情前去应门。

「晚安,怎麽了吗?」她站在门边,一边睡眼惺忪的揉着眼,一边问着,天知道老是为了睡眠障碍所困的她已经几百年没有感觉到睡眼惺忪或是睡到起不来是怎麽一回事了。

「没事,只是您刚刚叫了好大一声,我怕您是发生了什麽事呢。」出乎意料的是,班尼特太太只是以平板的语调陈述着,彷佛只不过是到隔壁借个晒衣夹,没有刺探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关心的意思,这倒是与平时白天见到的样子不大相同。

雪莱被班尼特太太的话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却只表现出无害而鲁钝的讶异,然後诚惶诚恐地欠身。「我...我大叫?我叫了什麽?是不是把您吵醒了呢?真是很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倒没有,不很大声。」对方只是瞥了自己一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甚至在一片黑暗中都彷佛可以反射光芒。「喊了洞洞么之类听不懂的话...」

不很大声?那你来敲什麽门?雪莱在心底犯着嘀咕,存心找碴还是收集八卦的吧?

「呵呵...动动腰啊...大概是我梦见自己已经起床了在做早操吧...呵呵...动动腰,动动脚...」雪莱万分不愿意却仍装可爱地扭了扭腰,一派无害的模样,掩饰了自己心底的害怕,也不管这个藉口实在有些牵强。

「是吗。那就好。」班尼特太太身高并不高,体型偏瘦,但不知怎麽地,当她站在雪莱面前,以一种似乎一切了然於心的平静神色看着自己时,雪莱突然觉得一阵压迫。

「要是您不小心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那可是很麻烦的。」然後她轻声的说,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到隔壁,门轻轻的被关上了,就好像没被打开过一样,整条走道再度陷入漆黑的寂静。

洞洞么,原来自己在梦里喊了这个号码啊...

那些监听的条子们要是听到自己仍然困在过去的噩梦之中,无时无刻不处於这麽害怕又胆小的状态,用那样虚弱无助地嗓音尖声喊着那个过往的号码,不知道要多乐呢。

她踱着脚步走到餐桌边用无害而困惑的表情面向警报器喝了一杯水,然後躺回床上。

想到刚刚班尼特太太的话,她的脸色沉了下来。以前的她,就算是做噩梦也不会失控到喊出声来的,幸好今天自己喊的不过是个号码,要是明天自己不小心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呢...

烦死了。还有,那个班尼特太太,凭什麽说自己很麻烦呢?她自己不就是一副好惹麻烦的模样吗?

......不过,如果她真的在到处是眼线和条子的广播处也摆出那个样子的话,不可能可以好好工作到现在的。就在此刻,她突然发现了,班尼特太太来接儿子的时候从不进屋里来,只是很自然的站在门口的某个特定角度,很刚好的回避掉了警报器的镜头,如果雪莱猜的没错,从那位置甚至连班尼特太太说了什麽都无法清楚收音吧,难怪可以这麽口无遮拦。

至於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头盛装的火焰,足以把人烧伤。

就是那个充满危险的神情,勾起了雪莱一直以来隐藏的很好的恐惧,才会在半夜里不小心失控的吧。

思及此,雪莱突然感到一阵寒栗从脚底窜上到头皮。

她不喜欢这样,即使受过了那麽多的折磨与训练,她仍只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没用的胆小鬼。即使自己已经这麽谨慎而低调的,努力避开所有过往的阴影与险境,如履薄冰的隐藏起所有可能惹上麻烦的特质,只想安安份份的度过余生,危机还是却自动找上门来了。

那个人,果然不能靠的太近。

呵,或许从今天开始,连睡觉都要万分戒备了吧。

她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多亏了以前受过的训练,虽然疲倦却仍没什麽困难地保持清醒直到天亮。

此後几天,她总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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