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了大学的课，反正那教授的讲解十分无聊，都是按书照读，那种东西我自己回家自学也行。天色还是光的，不过才五六点的光景。无处可去——这也是个藉口，我本来就是打算去先生的店打发时间才逃课的。我实在迷上先生的手艺:中菜、西餐、快餐，先生都会做，只是并不很正宗，加入很多独特的调味，简而言之就是Fusion菜式。先生说，那都是他弟弟最爱的口味，所以凡是他弟弟不爱吃的东西，他都不会做。
我喜欢吃西芹、莞茜、羊肉、唐芹，有次拜托先生为我做一客西湖牛肉羹，他竟然说不懂做。我问为什麽，因为那不算是很难做的菜，答案是:「我弟弟不爱吃莞茜。」
我很不高兴的呶着嘴，拽着先生的衣袖，挤眉弄眼的装可爱，那声音造作得估计跟我熟悉的人听了也会皱眉:「不要嘛，先生，就为我破例一下!我啊，都把替中学生补习的零用钱奉献到你的店来了，你只不过是做一道菜满足我一下也不行吗?」
先生连话也懒得说，甚至连头也不摇一下，果断地抽回我手中、他的衣袖，转身去洗杯子碗盘，直到我受不住沉默，先认低威，请他替我做一客意大利面，他才看了我一眼。不甘心呵。只不过因为我喜欢的食物恰好都是先生的弟弟所不喜欢的，所以，先生才从来不想满足我小小的口腹之慾。
就算他的弟弟已不在他身边，但是先生的生命里，还是只有一个弟弟。这种感情难道不是病态吗?我就问他，你那麽喜欢你的弟弟，如果有一天他要娶妻子了，要跟女人生孩子了，那你要怎样呢?你会祝福他吗?
先生衣着规矩，那天的他穿着淡灰色衬衣，最顶端的那颗钮扣都扣起来，他仍不会有难以呼吸的窒息感，身子依旧挺得那麽笔直，像一块坚固的盾牌，又如山崖上屹立不倒的石像，只巴巴的望着弟弟生活的方向，先生的眼神是空洞的，是恒古不变的坚定，他说:「我就是无法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获得幸福，所以才不能回去。我知道他会跟别人在一起。我知道将会有比我更重要的人进入他的生命。但是，我无法承受这一切，所以我不会再见他。」
「咦——」我撑着桌缘，倾前身子、横越吧台，去用鼻头轻擦过先生的喉结，有如饱餐前的试菜，淡淡的、成熟的男人汗味与气息，还有几乎难以察觉的古龙水气味混和着皂香，先生的气味就是一碟开胃的前菜，引得我食指大动:「这麽说来，就好像，你是爱着你的弟弟。这样好吗?这样好吗?爱着跟你同出一个娘胎的男人，这样难道不是罪孽吗?」
先生一顿，轻按着我的肩，用掌心压了一压，鬼祟的五指由我的肩膊爬到颈侧，就着我露出於衣领外的那块皮肤摩搓着，我一阵恍神，不意先生的食指由下而上的搔刮上去，到我的耳根处，竟轻轻划到我的脸颊上，一阵发麻，便被先生的手用力推了我肩膊一下，吓得我跌坐回吧台後的高凳，一张脸烧得像铁板一样。
「一个男人长着这样的皮相，这样细腻如丝的皮肤，这样无辜的大眼睛，才真正是一种罪孽。」先生在我面前放了一小碟曲奇饼，趁我呆得半张着嘴时，他拈起一块饼，放入我唇间，或许是我那时的表情跟神态都太狼狈，全失掉平日的游刃有余，先生笑了，他细长的眼睛拖了两三度细纹，看来并不显老，却多了我所读不懂的感觉，他轻说:「难道……不是吗?」
是，是，是。那刻我脑袋里，也就只有一个「是」字。就算先生要我把银包里的信用卡送给他，我也会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