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来巷城,穆硕每一晚也很怕入睡。他总是梦见许多从前的事,而那些全是他不希望再回想的事。就算那些回忆之中,有他的弟弟。四年前出走巷城,他就决意将过去的一切丢掉,不管是父亲、还是穆绫的事,都不要再想。
在外地生活的四年,说不上生活得好,还是自由自在的,在国与国之间游历穿梭,无形中放下许多包袱。有时,忘我到一个地步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为了什麽事,远离巷城,当一个游子。可以的话,他想移民。因为巷城有太多不堪的回忆,然而那些事,不管要彻底忘记或是保留最初的刻骨铭心,都一样痛苦。
昨晚他作了其中一个最不想看见、又作了很多次的梦。
在中学二楼的後楼梯,那时大概是放学时间後的两三小时、快天黑了,十四岁的穆绫一手环着一个女生的腰,另一手握着那女生的手腕,两人的脸红得似鲜艳的苹果,在闷热的天气下、青春的脸滴着汗水,滋润而又青涩得,让人看了不禁咽了一下。穆绫微侧着脸,靠近那女生的脸,然後,四片唇重叠。
可是当初穆硕是从上方俯视下去,只见到穆绫的後脑,女生的脸被穆绫挡着,所以这个场景换转成梦境,就变得更朦胧,好像从青春电影抽出来的、诗意的一幕。穆硕醒来时,盯着天花板发呆了一阵,发觉自己又睡至日上三竿的钟数。在外地生活时总能规律作息,但回到巷城,终日被往日的事缠绕,不得不将神智磨灭到最尽,才能倦极入睡。昨晚是凌晨四点才睡,大前晚是凌晨五点,不知道今晚又当如何。
说回那个梦。之所以不愿梦见,是因为那是穆绫的背叛。穆绫的初吻,就是给了那个名叫Jane的女孩,她是穆绫的同学,也是学校里有名的美女。就是在目击那幕时,穆硕才发觉穆绫交了女友。
他的弟弟背着他,勾搭了一个女人。
那是不折不扣的背叛。大概在他用奖座砸上父亲脑袋的那一刻,穆硕就失去了某种很重要、又很微妙的感情——就在那个瞬间、那电光火石间的一刻,他知道,他永久地犯了罪——并且是为了他挚爱的弟弟穆绫。他杀了人。更不可能被社会饶恕的是,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谁又能说那个男人从来没有为他们兄弟的降生,感到过一刻的喜乐?谁又敢断言那个终日躲在房里玩女人或吸毒的父亲,在他糜烂的一生里,没有一分钟为他这麽一对儿子感到自豪过?其实,穆硕有更多方法能阻止父亲去做「那件事」。为什麽已经把父亲敲昏了,还不停手去报警,而是固执地重覆那一个单调的动作?
扬起,降下,就好像向皇帝跪拜称万岁的动作般。
但是他无法承受结果。已经伤害了父亲,他醒来後会怎样对待他们?站在十字路口,在四条小路之中他偏偏挑上黑到底的那一条,想要回头,已发觉自己迷失於森林之中,也就只能走到底,冀望路的尽头会有曙光。但是不行。冥冥中有种力量不肯宽恕他的罪孽,荒腔走板的前半生,他犯不着.把自己弄得这麽贱啊?
扬起,降下,比工厂女工的流水作业更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