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华是我的力量,
我的大能,
因为他拯救了我。
他是我的上帝,我要赞颂他;
他是我父亲的上帝,
我要尊崇他。」
《出埃及记15:3》
——撕下一张薄得透底的纸,让纸角吻上火舌,扭出妖媚的身姿,成焦成灰,卷曲得痛苦。最後的碎屑掉入火盆里张牙舞爪的烈焰。
关於火盆,记得瘾君子跨过、父亲也跨过。每次他们跨火盆,都是先消息一段好长好长的日子,再回家时,要跨过火盆,然後用鲜柚叶洗澡,说是要洗去一身霉气。因为去过「那个」地方。长大一点,穆硕知道那个地方是什麽。
监狱。
但现在他并不是从监狱出来,只是在男童院待过半年,而他也不迷信。他人生唯一用过火盆,就是这麽一次,但不是用来跨、用来赶走霉气。
林牧师给他送了一本圣经,作为出院礼物。在男童院里,他每天完成指定的工作後,就是躲在图书馆,学习、读书,抄写圣经。林牧师注意到他的兴趣,也就时常趁着每周来男童院感化犯人时,抽空跟他讲授经书。
「像我这种人,耶和华也会用他的大能救我吗?」
「他喜爱耶和华的律法,
昼夜低声细读律法书。
他必像一棵树栽在水边,
按时结果,枝叶不枯;
凡他所做的画都成功。」
《诗篇1:2–1:3》
——穆绫撕下这一页,学着穆硕的做法,任火舌舔去上那一页的纸角,却被火的瑰丽套了心魂,都要烧到手了还舍不得放手。穆硕掷下烧到一半的经书,高叫弟弟放手,攫着他的手细细察看,心痛得快要拧出血。对比穆硕自己的手,穆绫的那一只称得上键,皮肤细嫩,这样的一双手应当好好保护,莫说是做粗重活儿,就连洗一只碗这麽简单的事,他都不忍心让弟弟去做。
「牧师,是不是我诚心信主,就能成为一个义人?」林牧师是世上绝少有见过穆硕哽咽的人。只不过是说话时喉头哽着一块骨头似的,声音走调了,双眼很热,但还是没有一星半点的眼泪。林牧师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头发花白,据说年轻时是个赌徒。他轻轻拍着穆硕的肩,一张脸饶富智慧,慈祥地说:「主的襟怀广阔,一定会宽恕所有弟兄姐妹。」
其实,在那段日子里穆硕分不清自己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他知道他不能够在男童院老老实实待两年。弟弟被政府分到去辖下的儿童之家,说不定会被其他坏孩子欺负。总之他的弟弟不能离了他这哥哥,他们是彼此间唯一的亲人,他必须严密看管弟弟,确保他能出人头地,确保他不会惹上官非。
应杀的人,用穆硕双手来杀就好了。他为弟弟开出一条血路,用泥跟沙石扫清所有血迹,让穆绫走过这条路时,连鞋底也不会染上半分脏污。
「有些人议论我说:
『上帝不会拯救他。』」
《诗篇3:2》
但或者在他问林牧师的时候,有一刻他想过,他真的要信主,他真希望有人能来救他——穆硕对於杀人这件事,不喜欢亦不反感,但从圣经里他看到一个美好得难以相信的世界。他也会想,他有没有可能进到去那麽一个只有喜乐、和平与光明的世界,不用再斗争,不用刻意保护什麽人,只做他自己高兴的事,平平凡凡地活着。
但不行。他必须在那一天的那一刻用奖座砸烂父亲的脑袋,以除後患。
穆硕在床上转了几圈,双手双脚缠着一条长型的抱枕,睡姿有如天真无邪的胎儿。他还未睁开眼,隔着眼睑亦感觉到一室刺眼的光。张开眼,下意识以手背挡在眼皮上,等逐渐适应光度,才慢慢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