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你就只看着,所以你没有罪。」穆硕知道自己一脸一身都挂了红,抱着那个红色的玻璃奖座,很是珍惜地摸了摸,像抱着一个小孩子。他安慰床上的穆绫:「知道吗?你是没错的。」
没错的,没错的,没错的。你没有错,全都是我错。穆硕一低下头,有两滴乾净的水滴在奖座上,一片赭红上流过两条水痕,显露出玻璃原来的透明。
穆硕睁开眼——满目黝黑,下意识擦了擦脸,手背上一片湿滑,是眼泪也是鼻涕。但呼吸并没有因流泪而变得不顺畅。他想,这其实不是人的眼泪,而是鳄鱼的眼泪。记忆之中,除了作梦,穆硕是个从来不会哭的男人。
而眼泪亦与他的形象不吻合:都是个三十岁的男人,还怎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像只小花猫?他十三岁的时候都没有哭过,更何况是三十岁。但穆硕有失眠的毛病,只要从恶梦惊醒,漫漫长夜,便再也不能成眠。他下床,还是打大赤膊的,一触及棉被外的冷空气,双臂爬满了疙瘩。
去开灯。他一个人住着一间小套房,一厅一房。单身寡佬,用不着住太的房子,打扫起来他自己也麻烦。穆硕从不雇用锺点工人,应该说他不容许任何人踏入他居住的地方。他是个异常地重视私瘾的人,或许是因为,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生活於一个没有私瘾可言的世界。
一出生就住唐楼。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有一个大厅,有六七个房间,其中四间房都租给不同人住,穆硕最深印象的,是最内侧的那间房住着一个瘾君子,也不知道是做什麽工作的,一天泰半时间都在房里啪白粉针。穆绫少不更事,有次那瘾君子的房门没关好,他就从门缝偷瞄进去,见那瘾君子用瘦骨如柴的一双苍白的手,将白色的粉末倒在一张细薄微黄的纸,卷成一根很幼的香烟状物体,点了火,溢出一阵焦味,他急不及待的把烟卷凑到鼻端,一吸一吸的,兴奋地抽动着身体,痉挛在床上,口鼻都爬满了清涕跟口水。
那个口,就是个流着脏水的黑洞,连带着那双睁得死大的双眼,黑漆漆的死实了一团,完全没有眼球的润泽水光。吓哭了穆绫。穆硕刚下课回来,就见那瘾君子粗喘着气,要把穆绫抓进房间里,也幸好穆硕发育得早,不过十一二岁就高大得像个初中生,狠狠踢了那瘾君子的小腿骨,趁对方痛得弯身就一把抱起穆绫,逃回自己的房里。
那座唐楼是爷爷遗留给父亲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光靠着收租,他们三父子就能勉强过活。兄弟俩睡一间房,父母睡一间——事实上不管是母亲的生前或死後,父亲兴致一上来就会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来玩。只要兄弟俩见到母亲夜晚还坐在大厅的沙发,只要兄弟俩听到父母房间传来吆喝或淫笑,就机敏地知道父亲在房里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