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水 — 第二十段

当晚果然下起雪来,断断续续地下到天亮。第二日李虎起床後,看那雪下得不大,便决定上山看看有无猎物可打。於是喂饱马与狗,便骑马往山上去。

哪知李虎只是教马慢慢走上山,根本无心打猎,只是四处逛逛,将近中午之时,便寻了一个山洞躲进去,拾起一些枯树枝叠在一起,然後点火使其燃烧,用以取暖。之後再将乾粮拿出来吃。

李虎吃完几张葱抓饼、两个馒头与一颗水煮蛋,心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如今他与马莲就像夫妻一样,眼看年关将至,他希望今年可以和马莲好好过一个年,而今他身上有些钱可使,他不如拿出一笔钱让马莲去买些布匹,教马莲做几件新衣裳,再买些平时极难吃到的山珍海味,在除夕夜里两人吃得好些。

於是他又骑马慢慢走下山,回到家里便掩门不出。原来李虎将那装着银子的木盒藏在他房里炕下,他打松一块砖块,然後在下面掘一个小洞,将木盒埋进土里,最後将砖块装上去,收藏得极隐密。

李虎回到家之後将大门上锁,窗户也紧紧掩上,然後进到自己房里,将房门也上了锁,这才慢慢将木盒取出,从木盒里拿出十两,再将木盒藏好。李虎捧着那十两银坐在炕上,想着今年是十几年来终於可以与心爱之人共渡年关,心里欢喜不已,脸上也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想着:不知马莲会在除夕煮什麽佳肴,让他大饱口福?亦不知马莲会为他缝制什麽样的新衣,让他倍感温暖?

他想了一下午,心想这是他与马莲第一次一起过年,往後不知还有多少年关等着他们一起过。李虎想到这里,一个大男人也害起羞来,待马莲离开他丈夫,他便带马莲到江南温暖地方,那时马莲可以嫁与他为妻,他俩必会如胶似漆、非常恩爱,到时马莲再为他生下几个儿女,男耕女织,便是李虎奢望了十几年的梦想。

时近傍晚,李虎怀抱着幸福的梦想慢慢度步到陆家。进门时看见马莲在厨房里制作葱抓饼和面条,从厨房飘散出一股暖暖的香气,李虎的脸上又泛起笑容。他唤了马莲一声:

「阿莲,我回来了!」

马莲手上仍忙着,却也开口回应李虎:

「虎哥,你回来啦!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烙饼下面。」

这两句寻常人家里夫妻的对话,对李虎而言,却是他盼了十几年的光景,他红了眼眶,心中暗自发誓:他要让马莲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两人相依相偎,直到眼睛合上的那天止。

李虎坐在板凳上等着,过了一阵子他闻到烙饼的香气传来,一会儿,马莲便将饼和面端上桌来。两人默默地吃着东西,却不时抬起头来望着对方,有几次眼光交会的时刻,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俩已到达无须开口,只以眼光交会便可知对方心意的境界,那是多麽可贵的时光,他们都珍惜着这样的时光。

吃完饭,马莲收拾碗盘进厨房,李虎跟过去拉住马莲的手回到厅里,要她坐下,他也挨着马莲坐下,然後从怀里取出十两银子,放在马莲手中。马莲吓了一跳,眼神疑惑地望着李虎,李虎微微一笑,说道:

「阿莲,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便得算是夫妻一般,我有责任照顾你,这些钱你拿去买几匹好一点的布料,给咱们和夏生做几套体面的衣服,再去买些南北货,除夕那天咱俩吃些山珍海味,你说行吗?」

马莲听得李虎此番言语,明白李虎已将她当做妻子对待,对她不再藏私闪躲,心头一缕缕甜意窜出来,她想起嫁给陆一元之後从未如此被呵护、疼爱,如今她却在李虎身上找到幸福的滋味,让她再一次感觉她与李虎才是天生一对的夫妻。

马莲湿了眼眶,将手上十两银放入荷包,再珍重地放进怀里。心里头甜丝丝的,却又对李虎娇嗔道:

「你现在才将我当做妻子呀?我可是很久以前就视你为丈夫了!」

李虎闻言不禁抱住马莲,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其实你是我遇过的女子当中最贤慧、最可爱的一个,我在帮你设陷阱补狐狸时就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了,往後我们的好日子还很长久,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比现在好十倍的生活。」

「我不需要好十倍的生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了!」

马莲流下喜悦的眼泪,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李虎。她是真的只要李虎在她身边保护她、怜惜她,她想将二十几年来从未尝过的幸福抓在手心,不想放手,这是她唯一的私慾、也是她终生追求的梦想。

他们厮磨了许久,马莲将乾粮准备好,李虎才不舍地告别。

第二日是个晴天,李虎一早便骑马带着黑狗上山打猎了。马莲则是做完家务,奶完孩子才背着夏生骑驴往城里去。

马莲此行想买几匹布料和一些丝棉,好在过年前赶制出她和李虎、夏生的衣服。她先到相熟的布行挑布,打算替李虎挑一匹质感好的布料,一进店里,她便被藏在高柜上的一匹水蓝色绸料吸引,逐请掌柜将那匹布拿下来让她看看。掌柜夸她好眼光,这款布料是他们店里卖得最好的,现今只剩下几匹,才藏得隐密些待熟客来才展现於人前。

马莲摸摸那绸布,便觉滑顺柔软,结实而保暖,确是一匹好布料。她开口向掌柜寻问价钱,掌柜见她是熟客,便将那匹绸料剩下的全给她,然後报了一个折扣过的价钱。马莲甚为满意,接着便寻找给夏生做衣服的布料,她一眼就看上放在矮柜上的一匹湖水绿的缎料,她上前摸了摸,觉得料子不错,心想:给她的男人和儿子买好一点的布料,让他们穿得暖暖地过个年,她便觉得满足了。

最後马莲才挑着自己要穿的布料,她直往以前穿习惯的白底印红花棉布看去,掌柜知道马莲是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便刻意从内室拿了一匹布出来,抖开给马莲观看,那是一款丝棉混纺、红底印桃花图案的布料,马莲一看便觉得喜欢,无论是质料与颜色花样都很合她的意,但她计较价钱会否太高,一旁的掌柜见她犹豫神色,便报了个便宜的价钱,马莲心里满意,便要掌柜裁了六尺给她。

接着她又裁了几匹做短衣和裤子的棉布,掌柜看她买得多,便也再给她折扣,马莲付了钱,将布料放进驴子驮在臀上两侧的皮革袋里,接着再去相熟的棉被行买棉花,她打定主意要买较保暖的丝棉,便向老板买了一斤丝棉,然後放进驴子驮的另一侧皮革袋里,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回到家之後,马莲立即取出针线与剪刀,她看水蓝色绸料够长,便打算替李虎做一袭长袄,她熟悉李虎身量尺寸,便一刀裁了下去。布裁好之後,马莲接着取来针线,开始缝制那给李虎穿的长袄。

做了一阵子针线活儿,马莲起身到厨房喝口水,待她回厅里时,却冷不妨撞见高婶拿起那水蓝色绸衫,在身上比着。马莲不知高婶进来多久,心里慌张,便过去夺回衣衫,一边推高笑容,向高婶问道:

「高婶,你何时进来呀?怎麽不喊我一声?我好为你沏一壶热茶。」

高婶不怀好意地盯着马莲的脸庞瞧,嘴角泛起一丝贼笑道:

「这块料子质地蛮好,颜色也漂亮,但我瞧着是男人尺寸,陆家娘子,你可是为你当家的缝制新衣呀?」

马莲下意识将绸衫藏在身後,也笑道:

「是啊!我正为我当家的缝制一件长袄,过年时得穿新衣,高婶你知道的。」

「是吗?陆当家往年都在酒厂工作,不回家过年,直到下一年二月才回家,到那时已用不着再穿这样厚实的长袄了吧?」

「我正是先做好袄子,待他明年去酒厂工作时穿的。」

「在酒厂工作没法穿那绸料长袄,可是很容易脏污,我想陆当家必不会穿着工作,难得那样好的料子,我想陆当家可是会舍不得穿啊!」

「我当家的假日时可以穿着,这样才不会显得寒伧。」

两人一来一往斗了几句,马莲明显地居於下风,她立刻收拾好针线与布料,拿进房里,一边高声对高婶说话:

「高婶你先坐坐,我马上沏壶热茶给你暖暖身子。」

高婶拿着眼睛利索地将陆家厅堂上下看了个够,一边也回应马莲:

「陆家娘子你别忙,我只是来和你聊几句,说完我便走了。」

马莲走到厅里,装着镇定的样子问高婶:

「高婶你想聊什麽?」

「这几日经过你家,见你每晚都早早掩了门,我还以为李当家又受伤了,需要你去照顾他;哪知刚才我看到他精神奕奕地骑马回村,而且还打了些猎物,我才明白李当家并没有受伤,你也不必再去照顾他啦!」

马莲被高婶这一番说话呛得红了脸,忙低下头,说道:

「李当家身强体壮,哪里需要人照顾?他每日来家里吃了晚饭就回家休息,我见没事便早早掩了门,并没发生什麽值得提的事情。」

高婶眼光凌厉地直往马莲面容扫去,却笑着说道:

「没事就好。你知道我当家的当日为你和李当家的协议做了保人,因此我们必得小心一点,可不要发生什麽事才好。」

马莲抬起头来,刚好迎着高婶的目光,她强打精神堆起笑容,说道:

「高婶你放心,不会有事发生,你与高叔大可以放心,我虽没读过圣贤书,也晓得女子名节重要的道理,我定不会做出有损我名节的事情来。」

高婶听得马莲一番保证,面容才转为柔和,牵起马莲的手轻拍,说道:

「陆家娘子,你晓得就好。咱女人家定要洁身自爱,千万不可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来,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咱俩说到这样便罢。我得回家煮饭了。」

说完高婶便起身出门,马莲并没有送她,只是觉得自己寒冷到发抖,她将木炭多加几块到火盆中,烤着火发愣,直到天色已暗,李虎进到家里才惊醒。

「阿莲,你怎麽啦?直坐在这儿发愣,想些什麽?」

马莲望着李虎的面容,心里累积的委屈就要爆发,但她强压下心里的汹涌情绪,她不想让李虎知道她受尽委屈、她不想让李虎自责不已,她只要李虎看到她开心的模样。於是她只是淡淡地对李虎笑道:

「刚才在做针线活儿,做累了便觉得冷,因此坐着烤烤火。」

李虎犹不知道适才发生什麽事,便笑嘻嘻地问道:

「你在做衣服吗?让我瞧瞧,看你为我做了什麽衣裳?」

「先不告诉你,等到除夕那天你便会知道了。」

李虎心情大好,於是拿出藏在身後的三只剥了皮的兔子,交给马莲,然後说道:

「今天手气不错,抓到了三只野兔、一只獐子,还猎到一只小山猪。兔肉你拿去整治,獐子和山猪我明日拿到城里卖。」

马莲接过兔肉,也很高兴地说:

「这兔肉我拿去红烧,虎哥,今晚我们吃小米饭吧?春天采的野菜也腌好了,拿来配饭最好吃,你说好吗?」

「你说怎麽料理都好,阿莲你的厨艺可不输城里酒楼的大厨呐!」

当晚的晚餐如马莲所说做出来,李虎胃口大好,吃了几碗饭和好些菜,而马莲则是连半碗饭都吃不下,不过她尽力扮笑,希望李虎别看出她心情欠佳。

吃完饭,李虎兴冲冲地问道:

「阿莲,夜里可以过来吗?我好想你。」

马莲脸色转白,低声回应。

「今天一早便背着夏生到城里买布匹,回来又做了针线活儿,我很累了,改天吧!」

李虎一脸落寞,站起身来,说道:

「那麽你早点睡,我先走了!明日还得进城呢。」

马莲望着李虎的背影,心里有股冲动想奔过去抱紧李虎,跟他倾诉自己心里有多苦,但她克制住自己,无言看着李虎离开。

李虎走後,马莲关上门上了木锁,两行眼泪便滑落下来。她要自己别哭,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李虎并无逼她、强要她喜欢上他,这一切都是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没有後悔,只是开始害怕:她和李虎的好日子真能过上常常久久吗?

在遇到李虎之前,她只是一名普通村妇,命运使他们相识,当时她有许多机会拒绝李虎,可是她都心甘情愿地一再让李虎亲近她,她爱上李虎,便让她变成一个不平凡的女人,她的坚强、固执与强大的温柔让她改变,她晓得了什麽是爱?她明白了何谓幸福?她更了解自己可以强壮到为了李虎她什麽都不想要。

这些改变的代价,便是周遭之人的不谅解与成见,她告诉自己:为了这一生初次的爱,她能够承受所有的疑问与指责。为了爱,她决心豁了出去。

这一夜她躺在炕上左翻右侧地睡不着,便起床点燃蜡蠋,拿起针齍做起衣服来,直至丑时才又躺在炕上睡着。

天亮之後,马莲一起床便觉豁然开朗,昨夜的疑虑与难过一扫而空,她心想:从今以後,她只为了爱而活,不再为任何人、任何事羁绊,她爱李虎,便要这麽一生一世爱下去,不後悔、不计较。

当天晚餐,马莲对李虎说:

「虎哥,夜里来我屋里吧!」

李虎喜不自甚,当晚夜深人静时到马莲房间窗外装猫叫,马莲立即开了门让他进去。两人翻云覆雨、缠绵了许久,马莲将头枕在李虎臂弯上,轻声地说:

「虎哥,我好幸福、好满足!」

「阿莲,我也是这麽觉得。」

两人相拥而眠,直至天尚未亮,马莲便警醒,要李虎穿好衣服,趁尚未有人走动时回去。

往後十几天,马莲除了做家务,便是赶制过年时要穿的新衣服:夜里,她与李虎两三天便私会一次,日子堪称美满,李虎有时从城里回来会带些胭脂水粉给马莲,有时会带些玩具给夏生,两人犹如真夫妻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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