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打了水洗净双手,进入李虎房间,扫乾净地上的碎陶壶,又在炕内、火盆中添了木炭,然後将陶杯倒满了水,放在李虎炕边,见他睡得香甜,这才放心回家。
马莲脱去短袄倒在炕上,看到她的儿子夏生,便疼惜地轻拍他,然後俯身亲吻了他一下,她的儿,也是她心头的宝,她这一生都要好好地为儿子与李虎而活,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们,直到她再不能够为止。
马莲抵受不住疲累侵袭,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马莲起身开始准备李虎的食物与药汤。她见昨日熬的鸡汤剩下好多鸡肉,丢了又觉得可惜,便将肉块撕成鸡丝,加上两颗蛋熬成鸡丝蛋花粥,然後将一尾鲤鱼加上姜片煮成生鱼汤,再将药材煎成药汤。
准备好之後,她将所有东西放进竹篮,再带上创伤药膏,出发至李虎家。马莲一一喂李虎吃下鸡丝粥、生鱼汤与药汤,便让李虎躺下休息,自己去打水倒入大铁壶里,放在灶上升火煮沸,再将昨夜洗的棉帕与棉布条收下来,准备为李虎换药。
马莲脱去李虎上衣,解下包裹伤口的棉布条,再掀开放在伤口上的棉帕,然後以浸过热水的棉布轻轻地擦掉药膏,只见伤口处已薄薄长出一层膜,伤口正慢慢癒合,马莲安心地再将创伤药膏涂抹上去,然後以乾净的棉帕、棉布条包裹伤口。她见李虎的脸渐渐有血色,心里放心不少。
马莲将使用过的棉帕与棉布条拿到後院,打水将之洗净,再如昨夜一样煮沸消毒。当马莲做完这些事之後,才想起李虎的马跟狗尚未喂食,忙到马厩搬来秣草给马吃,又为马儿换了乾净的水,然後带黑土狗回家,将鸡肉块放在碗里给牠吃。
待得马与狗都吃饱了之後,马莲才去吃自己的早餐。待得家事都做完之後,马莲又去准备李虎的食物与药汤,送到李虎家,侍候李虎吃饱,马莲又添加炕内与火盆的木炭,然後回家吃饭、奶孩子。
这样一直忙到第三天早上,马莲侍候好李虎之後,忍不住乏,便趴在炕边睡着了。不一会儿,李虎的手动了,再过一会儿,李虎的听觉与嗅觉恢复,最後李虎的眼睛睁开了。
模模糊糊中,李虎看见马莲趴在他身边,沉沉地睡去。他挣扎起身,伸出右手去轻抚马莲的头发,在他昏迷的三天三夜里,他一直感觉有人守护着他、照顾着他,给他饮食、为他照料伤口,他现在肚饱身暖,伤口也不再剧痛难忍,他知道,只有马莲才会如此费心照顾他,他心里满满是感激之情,可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今他的命从阎罗王那里拾回来了,他心中情绪复杂,却不知道该怎麽理出头绪。
睡梦中,马莲感觉到有人抚摸着她的头发,马莲立刻警醒过来。一抬头,见到李虎睁开眼睛,起身坐着,伸出的右手尚悬在空中。马莲即刻情绪激动,泪珠不停地掉落。
「你醒了?伤口还会痛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虎将手收回来,躺了下来,眼睛不住地往马莲脸上打转,竟也红了眼眶、眼角含泪。
「别哭了!我这不是醒来了吗?我的伤口已经没那麽痛了,只是尚不能动、不能出力,其他的都好的很。对了!我昏迷多久啦?」
马莲取出手帕拭去眼泪,眼睛不敢从李虎脸上移开,怕李虎不知何时又从她眼前消失。
「你睡了三天三夜啦!以後别再那麽贪睡,吓死我了!」
「我以後绝对不会再让你担心,谢谢你的照顾。」
「我们都那麽熟了,何必客气。你渴不渴?我去倒水给你。」
说完马莲便起身到厨房倒了一杯水,端进房喂李虎喝下。
「今早我杀了鸡,炖了鸡汤,又熬了生鱼粥,喂你吃下了,然後替你换了药,我见你伤口癒合的很好,想来你也该醒了,果然你就醒了。」
李虎点点头,脸上尽是感激之情,自他娘亲过世之後,就没有女人这麽费心费力地照顾他、侍候他,尤其是他所爱的女人,只有马莲是在生活中跟他最亲近的,他对她不只有感激之情,更有爱慕之意,他很想开口告诉马莲当日他被困在深山树上的誓言,但是那谈何容易?他李虎不是浮浪登徒子,要开口向心爱女人倾诉心中情,对他而言是比遇虎杀虎还难。
「快到中午了!我得回去为你煮粥热汤,还要煎药,我先回家罢。」
「等一下!再让我看你几眼。」
马莲闻言便回头望着李虎,脸上染满红晕,却也未低下头去,只是任凭李虎看了个够。马莲彷佛明白了李虎的心意,他对她,应该也有倾慕之心,马莲心中骄傲着,这麽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的心也属於她了!
过了好一阵子,马莲才低下头来,低声说道:
「我该回家了,还有好多事要做。」
说完马莲便回家准备李虎的食物和药汤了。在熬煮汤与粥的空档,马莲征征地想起:她和李虎,到底算是什麽关系?是邻居?他们之间的互动早已超越邻居间的情谊;是好友?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又超越朋友间的份际。她已模糊知晓李虎对她有情,而她也将李虎当做是情窦初开的对象,所以说他们应该是一对恋人。可是这不对!她马莲有夫有子有自己的家,又怎能是李虎的恋人?如此说来,是她不守妇道,爱上丈夫之外的男人,她,不就是世人口中的淫妇吗?
马莲摇摇头,不是的!她不是淫妇!她只是从李虎身上寻着了爱人的感受,也拥有了被爱的感受,她和李虎,都是真心真意的,爱上了对方。这样的感情,有罪吗?如果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倾慕着对方是有罪,那麽两个不爱对方的人夜夜躺在床上干那营生,不也有罪?
忽然马莲闻到一股焦味,她急忙抛下那些想法,将熬粥的锅从灶上移开。她赶忙将鸡汤也从灶上移开,加进了一些水补足份量,然後将煎药的陶壶拿起来,都怪她想了太久,粥糊了、汤少了、药也苦了。她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之後,就到李虎家去。
进到李虎房间,她将瓦罐都取出来,惭愧地开始喂李虎吃粥。粥一入李虎嘴里,李虎便觉得一股焦味传来,但他一句话也未曾说出来,还是一口一口地吃下生鱼粥。接着再喝鸡汤,李虎觉得汤的味道淡了些,到喝药汤时,味道又嫌苦了些。
李虎望着马莲,想知道以她精湛的厨艺何以会烹煮出如此未达水准的食物来?他见马莲脸上有些闪烁,想开口问,又怕马莲难堪,不问了,自己心里又不顺畅。於是两人便默默相对,房里除了木炭烧旺爆裂的声因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过了良久,马莲这才先开口:
「我下午要到城里抓药买鱼,你有什麽想吃的,我替你买回来。」
「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吃你亲手煮的面。」
马莲微微笑着,柔声说道:
「这可不行!现下你左手不方便,如何端着碗吃面?莫非要我用筷子挟面给你吃,再喂你喝汤吗?」
「谁说要这麽麻烦你?我只是想想罢了!以前吃你煮的面吃惯了,现在想起来都嘴馋呢!」
马莲想不到像李虎这样的汉子也会在她面前撒娇?一副小孩要不到糖吃的模样,心里高兴,李虎已将她当成自己人了,不再在她面前装模做样了。於是故意笑他:
「别这样嘴馋,要不待会儿我到城里买串糖葫芦给你吃,你说好嘛?」
李虎见马莲笑他,便羞红了脸,嘴上却仍逞强:
「好啊!你就买串糖葫芦来我吃。」
马莲笑出声来,手不禁伸出去摸摸李虎的头,见他前头发渣子已长出,辫子也乱了,便想着过几天等他身子好些便为他擦澡剃头。
李虎见马莲又不知想些什麽,便开口催促:
「你还不进城为我买糖葫芦去?」
「嘴真馋!」
马莲嗔了李虎一句,便收拾东西回家去。她回到家,先奶了孩子,再将糊了的粥盛起来吃完,然後清洗锅碗。
马莲出门前,天空开始飘起了雪。马莲见状,便拿出一方大帕包起头脸,将夏生背起,再披上她自己的铺棉斗蓬,牵出驴子,骑上去便往邻城而去。
马莲进城买了药、买了鱼,便牵着驴子在市集找卖糖葫芦的小贩。但寻来寻去都不找到那小贩,马莲眼见雪越下越大,便打算放弃,想不到一转身往出城方向走,却遥遥看见小贩扛着插着一串串糖葫芦的长扫帚的身影,马莲急忙放开驴儿的缰绳跑过去,边跑边喊:
「卖糖葫芦的,你且等等我!我要买糖葫芦!」
那小贩却越叫越走,马莲使尽所有力气在雪中奔跑,终於喊住小贩,急忙奔至小贩面前,气喘吁吁地说着:
「我要买一串糖葫芦,你怎麽越叫越走呢?」
小贩取下一串糖葫芦,以纸包裹住交给马莲,在马莲拿铜钱的时候说道:
「这雪下得大了,我想不会再有人要买糖葫芦,便急忙想回家取暖。你这样使劲追我就为了买一串糖葫芦,那吃糖葫芦的人可是你重要的人吧?」
马莲将两枚铜钱交给小贩,点头说道:
「他的确是我重要的人。谢谢你还肯卖糖葫芦给我。」
「别这麽说!他若喜欢吃我卖的糖葫芦,你记得以後到市集第二摊卖菜的摊子旁找我,我一直在那里卖糖葫芦。」
马莲将那串糖葫芦珍重地放在竹篮里,不让其他货物挤坏了它,回头寻回驴子,骑上驴背回家了。
马莲回到家,便开始准备煮生鱼粥、热鸡汤、煎药,她不时转到竹篮边看望那串糖葫芦,嘴角心里都笑了起来。她想像晚点儿将糖葫芦拿出来给李虎时,他会有多惊喜?只要看到李虎快乐,她便也跟着快乐了。
食物与药汤都准备好之後,马莲将之放在竹篮里,再将糖葫芦藏得隐密点,便到李虎家。马莲一进到房间里,便将食物药汤取出,但一举一动里都藏着喜意,虽克制自己不能笑,但她眼里的笑意却怎麽也藏不了,李虎见她不若往常稳重,便也开始期待马莲会给他什麽惊喜。
马莲一如往常地喂李虎吃东西喝药汤,又让他喝了水,然後往炕内、火盆里加木炭,最後才从竹篮里取出糖葫芦,小心翼翼地撕掉包裹在外的纸,然後拿到火盆上稍微烤软糖浆,才拿到李虎面前,笑嘻嘻地对他说:
「解解你的嘴馋,你要的糖葫芦。」
李虎高兴地笑了起来,伸出右手拿着那串糖葫芦,闻了闻香味,也笑嘻嘻地对马莲说:
「你真买了糖葫芦啦?我就知道你疼我,下次我还要吃。」
说完即咬下一颗枣子,很满足地嚼着,再将糖葫芦递给马莲,说道:
「酸酸甜甜地挺好吃的,你也来吃一颗。」
马莲顺从地接过来,咬下一颗枣子嚼着,再还给李虎,说道:
「剩下的你都吃了罢,挺难得才买到这串糖葫芦。」
马莲不说,李虎自然不会知道她是如何买到这串糖葫芦,但马莲不要李虎担心她,她一个女人背着婴儿在大雪中追逐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好不容易才买了讨李虎欢心,她要李虎只看到她笑、不要李虎看到她苦、她累、她泪流满面。
马莲见李虎高高兴兴地吃完糖葫芦,便收拾好东西,到後院打水清洗使用过的棉帕、棉布条,然後再煮沸消毒。
当她回到李虎房间,却看到李虎满面胀红,低声说道:
「你扶我到茅房,我要出恭。」
「你现在不能起床,万一伤口裂伤怎麽办?这样吧!我拿便盆进来服侍你出恭。」
「千万不行!让你这样服侍我,我宁愿一头撞死。你且拿便盆跟草纸进房,放在炕上我自己来吧!」
马莲不好再拂逆李虎的意愿,便从茅房取来便盆与草纸,将便盆放在炕上,草纸放在炕旁的桌上,然後走出去关上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马莲才听见李虎在房内大喊:好了!她才推门进去,看便盆放在炕边,里头的确有屎与尿,还有用过的草纸,而李虎虽躺在炕上,却脸色发白,眉头紧锁。显然是刚才出恭时拉扯到伤口,使他疼痛难当。马莲沉默不语,拿着便盆到茅坑倒掉,再打水清洗便盆。
马莲知道,李虎坚持自己解决出恭是他最後的底限,他还是一条硬汉,不愿让心爱女子服侍他躺在床上出恭,他对於马莲,始终有几分敬重与疼惜。
马莲叹了口气:李虎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儿郎,即使受了重伤,也不愿让心爱女子为他做出难堪的事,李虎既顾全了自己的面子,也满足了马莲的心意。
马莲回到李虎房间,见他面容柔和许多,明白李虎已独自承受了最痛的时期,他不会向马莲诉说自己的伤有多痛,他不要马莲担心,所以宁愿自己承担所有风险。
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意,以及对方担忧的问题,於是都选择不向对方诉苦,他们不要对方不快乐,却又让对方心头产生隐忧。这就是爱情。
马莲开口说道:
「我该回家了,夏生还未奶他呢!我会帮你准备装满水的小茶壶,你半夜若渴了便自己喝水。家里我都帮你照看过了,炕里跟火盆也加够了木炭,明天我会早点过来帮你换药,你早些歇息。」
李虎凝望着马莲的脸,眼睛竟有些濡湿。他轻轻地对马莲说道:
「谢谢你。」
马莲朝他笑了笑,那笑靥犹如春风,吹拂得李虎心头暖和,两人的心已交给对方,不必言语,他们是爱得如此确定,情意浓得化不开。
马莲回到家,先奶了孩子,再泡壶热茶,为自己煮了碗鸡汤面,今晚她想好好犒赏自己,她很骄傲,为了李虎,她再辛苦劳累都甘心,只要李虎一句「谢谢」,她就可以再撑下去。她为这样的自己骄傲着。
吃完了面,清洗好锅碗,马莲疲惫地将木炭往炕内加,点火引燃,炕还未够暖,她就抱着夏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