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水 — 第十一段

此时山下的马莲,昨晚等李虎到深夜,还是等不到李虎归来,心中有无限的担心与想法闪过,耐何夜已深沉,她一个女人家无法出门上山寻觅,只得随便下了面将就吃了,再抱着夏生上炕睡了。

无奈马莲怎麽就是无法入眠,在炕上辗转反侧,她的脑中冒出了许许多多李虎未回来的遭遇,李虎到底发生什麽事?怎会没告知一声就失去踪影?他是不是在山上打猎时出了事?是被虎豹所伤?还是失足坠崖?

马莲越想越惊慌,紧紧抱着夏生缩在炕上,一整夜只浅浅眠了一会儿。

第二天天刚刚亮,马莲就起身穿上外衣,走到李虎家门口。她见门是虚掩着的,便壮起胆子推门而去,在厅里、厨房打了几转,马莲想到李虎会不会是昨天打猎太累,现在还睡在炕上。便敲了敲李虎卧室的门,半天无人反应,马莲见房门并无上锁,就推门而入,见到炕上并无人影,她四下寻觅,仍不见李虎身影,她到其他房间察看,亦无看见李虎。

此时马莲心中的担忧与焦急全都不听话地显露在脸上,热锅上的蚂蚁尚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好怕、好怕李虎出了事回不来了。她胸口像睹了一块大石头,那沉重将她压得无法喘气,她很怕会就此失去李虎,她在心中预演了一遍遍李虎出事的情状。

这时候马莲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李虎真的上山打猎时遇到猛兽,可能受了重伤,也可能丢了性命。

马莲软了腿跌坐在地上,假如…假如李虎真在山上送命?那麽她要去哪儿寻得李虎骸骨,为他下葬呢?一想到这里,马莲开始啜泣。此时她才知道: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是思念,那种因思念而让人心痛的感觉是喜欢,那种因喜欢而想一生为伴的感情是爱。

她爱上李虎了!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那种感情是如此真切,她一生从未嚐过如此滋味,原来,爱是这样的,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因为他的悲伤而悲伤,马莲恨不得李虎此时在她眼前,她想告诉他:她懂得爱是什麽了!她余下的一生都要每天见到李虎,伺候他生活起居、下厨做美味的食物给他吃,为他缝制新衣裳,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为他生儿育女,让他重拾家庭欢乐。

这时马莲早忘了自己已下嫁陆一元,且为陆一元生下一个健康的婴儿,她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她不想要去面对现实,在李虎失去踪迹的这段时间,她满脑子都是李虎的面容与身影,李虎的笑靥、李虎的愁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不会忘掉她与李虎相处的这些日子,李虎对她的好、李虎对她的真情。

马莲从天刚亮等到接近饷午,从厅里一直转到院子,急得不得了,最後终於听到马啼声与狗吠声,马莲立即出门迎接李虎,眼前却看到李虎的马背上驮了一个人,一动也不动,李虎的黑土狗一直吠叫着,彷佛是催促着她赶紧救那个人一样。

马莲走到马身旁,细细端详这个一头乱发、满身污秽的人究竟是谁?当她瞧到这人一身衣物十分熟悉之後,她终於发现了这些衣裳都是出自自己的手,而这衣服的主人只有李虎没有他人。马莲确认了李虎的身份之後,赶紧使出最大力气将李虎扶下马来,咬牙将毫无力气的李虎搀进房里,让他倒在炕上。

马莲仔细检查李虎的身体,发现他满脸发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一身血污,已陷入昏迷。马莲查看李虎身上伤口,发现他左边肩膀上有一道大大的动物咬伤,深及见骨,伤口上散乱洒着金创药,也以腰带缚起以止血,但伤口只是浅浅地止了血,伤口处凝结了血与金创药混合的血块。

马莲一见之下大惊不已,平常人要是这样的伤势,若无救治,绝对拖不了一个晚上,但李虎却撑了一日一夜,还能让马驮回家,足见李虎的身体强健与坚强的求生意志。

马莲忙走到後院井边打了一桶水,然後将水倒入大铁壶中,燃起柴火烧水,然後将李虎房中的火盆升起,她再连忙回家,打开房中箱笼,取出一匹乾净的棉布,将棉布裁成一条一条带子,再以针线将头尾各缝上带子,做成长长一条棉布条,卷成两綑,然後再裁下一方棉帕,将这些棉布条与棉帕拿到李虎家。

马莲再度回到李虎家,厨房铁壶里水已烧开,她将热水倒入木盆中,再加了些冷水调和水温;然後翻箱倒柜找出李家祖传的金创药,将木盆和药一起端入李虎房间。

马莲加快手脚动作,脱去李虎上身所穿衣物,再卸下他的护腕与护腿,然後将乾净棉帕浸入热水中沾湿,拧乾後轻柔仔细地擦去伤口上的血块与血迹,结成块的药被拭去後,血又慢慢冒出来,马莲忙又在伤口上洒上金创药,之後在伤口上放上棉帕,再以乾净棉布条裹住伤口,然後寻出一套李虎的上衣,披在李虎上身,再为他盖上厚厚的棉被,将木炭放入炕内燃烧让李虎暖和些。

马莲见李虎似是沉沉睡去,心中明白此时的他必定又饥又渴,身体十分虚弱;便又快步回家,从藏着银两之处取出十两银,为夏生穿上小斗蓬,再将夏生背在背上,然後牵出驴子,骑上去便往城里赶去。

她赶了半时辰的路到城里,赶紧到较熟的药材铺去,买了极好的创伤药膏与三天份的治伤药材;又往市场而去,在卖生鱼的铺当上买了三条鲤鱼,生鱼对於皮肉伤最有补身效果,这是马莲的娘从小就告诉她的。

马莲再赶半时辰的路回到家里,马上将刚死的鲤鱼处理好,片下肉片,丢下锅里与小米一起熬成生鱼粥;然後再到鸡寮里挑选了一只较肥的老母鸡,忍痛杀了拔毛、切块放进另一个锅里煮鸡汤。最後马莲将煮药陶壶取出,将药材放进去,直接在火盆上煎药。

当煮药的水从四碗水熬成一碗水,生鱼粥早已熬好,鸡汤也快煮好。马莲将药汤放入一盅瓷瓦罐里,再将生鱼粥和鸡汤一一倒进其他盅瓦罐里,然後将瓦罐与药膏都放进竹篮,再谨慎地提到李虎家。

马莲提着食物进入李虎房间,火盆已烧旺了,炕也暖了,李虎身上的温度也回温了些。马莲扶起李虎,将生鱼粥一匙一匙小心喂进李虎口中,此时半昏迷的李虎似乎是真饿坏了,模模糊糊地吃下美味的生鱼粥,再喝下一罐香气浓郁的鸡汤,最後马莲将药汤喂入李虎嘴里,让他消化一下。

然後马莲又烧热了水,将装有热水的木盆端进房间,再退去披在李虎上身的衣服,然後解下之前裹的棉布条,露出伤口,她将棉帕放进热水里浸湿,拧乾後将伤口上的金创药擦乾净,快快地打开药膏瓶口,将那上好的创伤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再拿乾净的棉帕盖上,最後以另一綑乾净的棉布条包裹好。

马莲扶李虎躺下,再为他盖上棉被。马莲见李虎的血色恢复了一些,面容也安祥了,心里才放下大石。此时马莲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疼,肚子发出响雷般的叫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忙了一整天,却一口水一粒饭都未曾下肚。

马莲见李虎睡得香甜,这才放心回家,泡了热茶喝下,再将多煮的粥盛一碗吃了,虽然粥早已凉了,马莲心里牵挂着李虎,倒也不觉得粥冷。她将锅碗洗净之後再将背上的夏生放下,进房里奶了孩子,这才舒服地小歇一下。

马莲睡了一个时辰便醒来,又到厨房熬生鱼粥、热鸡汤、煎药。当所有食物和药汤都准备好了,马莲便将其放入竹篮,背上夏生,出发到李虎家。

马莲一进入李虎房间,发现她临走前准备好的装热水的小陶壶有移动过的痕迹,她知道李虎曾起身喝过水,尚不致於完全的昏迷不醒,便让她放心多了。

马莲坐在李虎炕边,伸手轻抚着李虎长出胡渣的脸庞,心中有多麽不舍与心痛,她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强健英挺地在她面前割断那些他猎来的动物的咽喉,他是多麽生龙活虎地带着她为他所做的乾粮上山打猎,将猎来的野兔、花鹿拿来给他们加菜,他是那麽情意真切地关心她、体谅她,他是条铁打的汉子,如今却身受重伤虚弱地躺在床上昏睡着。

马莲的泪噗苏苏地掉下来,她忍了一夜一日,所有的担忧与委曲都化成泪一串串地从眼眶滑落。这个让她初嚐爱滋味的男人,是她心里的宝,她不可以让他再受半点伤害。

她扶起李虎,拿生鱼粥与鸡汤喂他,再将药汤一口一口喂入他的嘴里,李虎似乎意识到自己是饱暖安全的,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却也未睁眼瞧上她一眼,但她相信李虎心里是知道的,能够如此照顾他的人,世上也只有马莲一人了。

马莲的眼角仍噙着泪,她看着李虎的病容,双颊似乎消瘦了不少,便取出袖里的手帕,轻柔地拭去李虎脸上的风霜,等他醒来,她要紧紧地环抱住他,请求他为了她别再深入险境,这一次李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已经够让她惊心动魄了!她无法忍受失去他的情境,她好怕!好怕再也不能拥有他、照顾他。

此时天色已晚,马莲猛然想起还有许多事尚未去做,便起身照看李虎身上、身边还有什麽需添加的,再看看炕内木炭够不够热、房内火盆火够不够旺?只见一切都安好,马莲才拾起李虎那沾满血迹的衣服和包裹过伤口的棉布与棉布条,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马莲将那些沾有血污之物拿到後院,从井里打起一桶水,就着月光,开始在冰冷的水中清洗。洗好之後,马莲将使用过的棉帕、绵布条放进滚沸的热水里消毒,煮了好一会儿才将棉帕、棉布条取出,与李虎的衣服一起晾在後院。

马莲打点好李虎家里,才回到家,盛起冷掉的粥与汤,草草地吃完一餐,然後泡了热茶一杯饮尽,才进房奶了孩子。经过一整天的折腾,马莲累得连炕都没够暖便抱着夏生睡着了。

到了半夜,马莲突地惊醒,想起李虎不知如何?便匆忙披上短袄,快步走到李虎家,进到房里,发现李虎翻了身,床旁装水的小陶壶掉落地摔碎了。想来是李虎夜里想喝水,翻身欲拿壶来饮,却不想力气不够,壶拿不稳便摔碎陶壶。

马莲忙将李虎扶起翻回正面,然後到厨房拿陶杯倒了铁壶里的水,端到李虎炕旁,扶起李虎的头让他喝水,李虎饮尽杯中水,仍迷迷糊糊地说要喝水,马莲再去倒了一杯水,让李虎喝下,正要转身去拿扫把扫乾净地上摔碎的壶,想不到李虎又喊着要方便,马莲只得到茅房拿出久未使用的尿壶,以清水略微冲洗一番,便走进房里。

马莲怯生生地走近李虎,羞红了脸,伸手解开李虎的裤头,掏出那话儿,将尿壶口对准,别过头让李虎方便。说也奇怪,拿尿壶服侍丈夫方便也好几次了,从来都不曾像现在一样胀红了脸、紧张地流下汗来,但这一次,服侍心上人方便,她却觉得比初夜还令人害羞。

李虎方便完了,她将李虎裤头绑紧,再将棉被盖好,脸红心跳地将尿壶拿到茅房,把尿倒入茅坑中。马莲站在後院,月光洒了她一身明亮,她想起李虎的那话儿,又开始害羞地不能自己,那是一个人身上最私密的地方,只有在两情相悦时才会裸裎相见,同入缠绵悱恻之乡。

马莲想起了自己,她同丈夫并无男女之情,却得相对一生,甚至生下孩儿扶养长大;但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是爱着李虎的,却只能以礼相对,并无肌肤之亲,开口喊对方也要依足礼数与辈份,才能符合礼教与道德的规范。她不懂,一个陌生人与另一个陌生人因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成为夫妻,在成亲之日草率地发生肌肤之亲,却从来不懂情为何物。

这样的夫妻会快乐吗?会幸福吗?

忽地她猛然想起她时常做的梦,梦中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对她深情而专一,他会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保护她,他会热情地拥抱她、亲吻她,对她说她是他唯一的女人,他要带她远走高飞。

这个男人,竟然真的从梦中走出来,双手迎向她,等待着她轻轻点头,她就能够得到这个她梦魅以求的男人。李虎,就是那个男人,他完全符合马莲心中对丈夫的理想,她爱定了这个男人!再也不愿从爱清中抽身。

她又想起娘亲对她的敦敦告诫:一个好女子是千万不能妄想得到舒服快活的,否则就与淫妇无异。

她想娘亲也经历过这样的婚姻,却认命地与丈夫厮守一生;不只她的娘亲,还有娘亲的娘亲,娘亲的姊姊妹妹,和所有跟她家族有关的女人都是这样过完一生,为什麽只有她,能够遇到梦中的好男儿,更与他相熟相惜?甚至於,他们之间或许产生了爱情?

马莲想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美丽,李虎会不会像自己一般爱上了她?她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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