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下了一场大雪,天亮之後,马莲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看见雪积着约有一寸厚,她不禁担心李虎今日骑着马、带着狗上山打猎,会打不到猎物。
雪不停地下着,马莲忙完家务,在房里绣着枕头套时,又想起李虎只穿着短衣和一件夹绵背心,不知在这样的大雪中会不会冷?马莲丝毫不觉得以她和李虎的关系,这样担心他有什麽不对?她只想着晚上要多加一道菜,让李虎吃得饱些,才有力气去猎着兔子花鹿。
将近傍晚的时分,李虎带着他的黑色土狗来到陆家,马莲一见李虎进屋,马上泡了热茶奉上,又在厅里升了火盆,让李虎烤得暖和些。
李虎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今天运气不好,雪下得大,动物全窝在巢里,打不到一只猎物。」
马莲听得李虎如此说道,便安慰他道:
「难为李当家这种天气还得上山打猎,雪下得那麽大,自然很难猎到动物,李当家莫要气馁,待明日雪停了,便可顺利打到猎物。」
李虎点点头,马莲便到厨房煮面烙饼。马莲想为李虎打气,特地多烧了一道大葱炒蛋,李虎看到食物才露出笑容,知道马莲的心意,便呼呼吃完所有的菜,然後讲了几个昔日他打猎时发生的趣事,逗得马莲放声大笑。
当晚李虎拿了乾粮告辞时,马莲不禁叮咛李虎:
「李当家请保重身子,天冷了多加衣裳。」
李虎凝视着马莲的眼睛,微微一笑,对马莲点点头便转身走开。马莲望着李虎远去的身影,心里淡淡生出一股愁绪。这汉子如此强健潇洒,为什麽身边没有贤慧妻子照料呢?
第二天雪终於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马莲在厨房揉制面食,心中暗暗为李虎祈祷,希望李虎今日可以收获丰富。
下午时分,马莲如常拿起针线绣着被单上的花样,她手上的针线活儿不曾停歇,心里却有一层挂念,不知道李虎今天是否顺利地打到猎物?
将近申时时分,高婶踩着积雪而来,笑吟吟地推门而进,一进门便将两只脚伸到火盆上烤着暖鞋,马莲见高婶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篮,便知高婶又来向她讨教针线活儿了。
於是马莲动身到厨房泡了壶热茶,倒茶给高婶。此时高婶烤暖了鞋袜,便笑嘻嘻地将竹篮放在桌上,自己取茶便饮。
「高婶今日特别过来,定是有事要请教吧?」
马莲不冷不热地开口说话。高婶忙从竹篮取出绣了一部份的布料来,堆起笑脸向马莲说:
「是啊!是啊!我这几日想绣只荷包给孩子玩玩,想绣些菊花儿花样,却老是绣不好,想来还是来请教陆家娘子比教妥当。哪,你瞧瞧我这菊花绣得如何?」
马莲将那绣圈拿过来,细细地看着高婶的刺绣。其实高婶的刺绣功夫颇为差劲,不但针孔粗大、绣法又是毫无章法,加之绣了又拆的痕迹,绣圈上绷着的布料简直难以入眼。
马莲从高婶手上接过穿了黄色丝线的针,开始在那布料上扎针刺绣,只见马莲绣了几十针之後,原本不成型的绣布上便出现了精致的一朵黄菊。在旁紧紧盯牢的高婶不禁大喜,将绣布接过来,轻轻抚摸那朵美丽的菊花,一边问着马莲:
「陆家娘子,你是怎麽绣的?为何我老是绣不好的花样到你手上就像是活了起来一般?」
马莲慢慢地教高婶如何沿着用粉笔打过粗样的地方去绣,教她仔细算着针数,分辨线脚的间隔。高婶依马莲的教法绣了数十针,果然也绣出一朵菊花,虽不如马莲绣得精巧,却也能看出进步之处。
两个女人便又开始手上的针线活儿,绣了约一刻钟,高婶突然停下活儿,若有所思地瞧着马莲的脸。马莲感觉到高婶的视线,便拿眼睛去看高婶,只见高婶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来,有些贼兮兮地开口问道:
「陆家娘子,这两三天来与那猎户相处,你觉得他那个人怎麽样?」
马莲立刻警觉高婶今日来的目地,是为了她与李虎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相处,有否遵循礼节探听而来。马莲挤出一副不比为然的神情,淡然地说:
「李当家那人不就是猎户一个,粗手粗脚地,讲话也不甚文雅,他给我钱料理他一天两餐,我便应付他罢了!我与他一同吃饭时连话都不说一句,实在是与他无话可说,他问一句我答一句便算啦!」
高婶听完,犹是一副狐疑脸色。
「你当真与他无话可说?我看他体格健壮、做事勤快果断,理应是个好汉子。」
「高婶,你别瞧他一身好功夫的样子,实在比不上咱们庄稼汉有情有理,不然你哪天和他一起吃饭便知了。」
「我好端端地干什麽和他吃饭?照你所说,他果然是比不上你当家的,是吗?」
马莲装做不耐烦地点头,便拿起针线活儿来做,不再理会高婶欲言又止的模样。高婶见从马莲口中再挖不到什麽来嚼舌根,便也做起自己的活儿来。
约莫两刻钟过去,高婶再也坐不住,便开口向马莲辞行。
「陆家娘子,我瞧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家煮饭了。等雪融了些你再过来我家坐坐吧!我还有一些针线活儿要请教你。」
说完便起身往大门走去,马莲少不得也起身相送,直送到院中才折返家中。
当日傍晚,李虎手提两只剥了皮的兔子到陆家,一进门便忍不住喜悦地说:
「今天运气不错,打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小花鹿。我已将兔子处理好,毛皮晾着风乾,肉我拿过来请陆家娘子料理,今晚可以加菜了。」
马莲见李虎心情甚佳,便不动声色,忍住下午时发生的事,接过这难得的野味,对李虎笑着,她也为李虎的收获感到高兴,便将兔肉拿进厨房,以红烧庖制,在沙锅里炖上一锅好兔肉。
当马莲将红烧兔肉端上桌,李虎忍不住笑,多少年了,他不曾好好吃过家常料理的兔肉,再看见马莲煮的面,他忙招呼马莲上桌,一起吃那锅难得的红烧兔子。
当晚,李虎心情大好,讲了很多过往生平给马莲听,好像已经将马莲当做自己人一样,完全不怕马莲向他人嚼舌根似的。
马莲得知李虎祖籍山东,在泰山山脚的小村落出生,世世代代为猎户,父亲当然是名好猎人,常常打到好猎物,李虎幼时就常吃些山珍野味,家境算是小康。李虎的娘是一位勤快贤淑的好女子,在家旁边开垦种菜,家中时常有新鲜蔬菜可吃,娘亲更细心照料他生活起居,李虎从小吃得白白胖胖的,体格较同龄儿童健壮许多。
李虎八岁起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从父亲身上学到许多打猎的技巧;当父亲要去城镇市集卖皮草野味时,李虎也会跟着去,看着父亲如何做生意,学习父亲精明的买卖技巧。
原本李虎一家生活的十分安稳幸福,无奈李虎的娘在他十二岁时得了急病,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李虎一家人的生活起了激昂的波荡。
李虎的爹在痛失爱妻之後便开始喝酒,更因为喝酒,许多次早晨都起不了床上山打猎。李虎见父亲如此状况,只好一肩扛起父亲该当的重任,独自一人上山打猎,幸好他天生就是一个好猎人,加上自小从父亲身上习来的技巧,李虎也可以猎到野兔、山獐之类的小猎物。李虎学着父亲使用小刀将动物皮肉分离,毛皮吊着风乾,肉则烤熟以供父子两人食用。
随着李虎年纪渐长,体格也越高大,他便有能力猎到花鹿、小山猪之类的大型猎物,李虎学父亲将野味肉块卖给城中的饭馆,精明地抬高价钱,以求可以卖到更多钱,让他能够买些米回家煮给父亲吃。
但父亲常常拿走他努力赚来的钱,用以买更多酒来麻弊自己,健康也每况越下。李虎不仅要上山打猎、上市集卖皮草野味,更要照顾父亲,为父亲煎药煮饭。但父亲的病已重得无法下床。
父亲熬了三年,终於在李虎十五岁时病逝。李虎埋葬父亲之後,流了几日泪,还是继续上山打猎养活自己。
马莲听到这里,装作有些困乏,李虎见状便告辞回家,临走前对马莲说道:
「陆家娘子,你不必为我准备明日的乾粮,我明日要到镇上将鹿肉卖给饭馆,吃过午饭才回来,晚上我再过来吃晚饭吧!」
马莲收拾好家务後,躺在炕上,脑中却不断想着李虎的身世,想起他十几岁便父母双亡,接下来的日子,他是如何渡过的呀?
在心疼李虎的遭遇时,马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马莲看见自己抱着一名幼童,不断地抚摸轻拍孩子的背,仔细一看,那幼童的脸孔却是李虎。她轻轻拍着幼儿李虎,心里觉得有些苦涩的滋味,她在梦中不及细想,梦便醒了。
马莲起床後,发现脸上凉凉的,她伸手摸着脸颊,发现那是泪痕。她下炕走到五斗柜前,对着铜镜望过去,看到自己两颊布满泪痕,马莲征征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奇怪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竟然做了个梦之後,脸上便产生这奇特的现象。
这天李虎一大早便起身,察看昨天处理好的鹿肉与毛皮,在这样的天气里肉已冻得发硬。李虎将鹿肉放进麻布袋里,然後骑马动身往镇上去。
李虎将鹿肉运往饭馆厨房,与老板讨价还价一番之後,以尚称不错的价钱卖了那些野味。李虎牵着马在市集里逛着,此时已近午膳时间,李虎寻了一间乾净的面摊,坐下来要了一碗阳春面。
李虎吃着面,可以品尝到猪大骨浓郁的香气与淡淡的咸味,面条也颇为弹牙,配上一块烧肉和几条青菜,可以说的上是好吃的一碗面。但李虎在吃面的时候,脑中不断浮现的却是马莲为他所煮的面的滋味,奇怪的是他吃完这一碗面摊所卖的面,嘴巴里的味道却完全是马莲煮的面。李虎心念一动,心中淡淡地产生一个念头,他竟然觉得惆怅?
下午李虎回到家,坐在屋内的椅子上,开始发起凯来。中午吃面时,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那只不过是一碗寻常的面,为什麽他竟会感到有些哀伤?
他想起了马莲煮的面,那味道固然是好,却总是让他感受到不一样的感觉。李虎是个饱尝人情冷暖与情爱经验的人,他在童年时失去娘亲,他的家便不再是个家,及至丧父之後,他独自一人养活自己,虽然成长为一个体格强健的好猎人,身边却总是少了亲人相伴。
这一生他爱过几个女人,却都以惨淡下场结束,他一个人流浪了几年,心中渴望能拥有一个他向往的家,他的妻子必须像他的娘亲一样是个勤快贤慧的女子,可以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可以每日烧些家常菜饭给他吃,但他寻寻觅觅好些年,却找不到他想要的好女子。
直到他遇上了马莲。马莲与他从前遇到的女人完全不同,她拥有爱她的亲人与自己的家,这使得她身上散发着家的味道,她个性单纯、质朴、善良又温暖,与她相处过後很难不被她吸引。李虎想:他渴望的家的味道,总是能够在马莲的料理中寻着,所以他很庆幸上天让他遇到马莲,她所煮的食物,满足了他对家的想念。
只是,他感受到一丝丝奇异的感觉,马莲对他而言,到底是怎麽样的存在呢?
晚上李虎如常到陆家,吃着马莲为他煮的面,再一次确定自己最爱吃的是马莲亲手料理的食物。
当晚李虎临走前,马莲准备好乾粮让李虎带回去,他们之间再度沉默起来,他们都为自己对对方的奇异感觉所困扰,无法说出真心话,只能安静地关心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