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琪芬在享用这顿美味餐点的同时,不时对她的指导教授投去思量的目光(当然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瞄一眼,否则不晓得他又会突然爆出什麽让她心脏瞬间停摆的话来)……她真的愈来愈搞不懂邵韦翰到底是怎样的人了。
她迄今为止二十二年的人生,一直过得很单纯,还没见过像他性格这样难以捉摸的一个人。
仔细回想,从两人不甚愉快的初识到现在同桌吃饭,凭良心讲,他的举止确实可以算得上是绅士;但,有时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偏偏他说的又都是无可批驳的事实,简直机车得让人吐血!
思及此,蓝琪芬又不得不佩服起冉玥来。下午三人搭渡船同游芝加哥河时,她也不忘私底下观察着他们俩的互动,而她很轻易地发现,言谈之间似乎总是学姐占上风,邵韦翰吃鳖的次数居多。该说一山还有一山高,或是恶马恶人骑吗?
又或者,他其实只是比较毒舌而已,实际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感觉上就是很不像呀!
要她将邵韦翰定位成内心温良恭俭让的好人一个,说实话,目前还很困难。
邵韦翰饱餐一顿之後,优雅地拿起纸巾擦嘴,完全不晓得他的学生已经私下又将他重新评估了一回,而且一点加分都没有。
「蓝琪芬,你吃饱了吗?」
「嗯,何止是饱,根本撑到吃不下了。」她据实以告。
「那好,这里距离你下榻的青年旅馆只有两个街区的距离,我们可以走的回去,顺便消化一下胃里的食物。」邵韦翰招来侍者结帐,将冉玥的信用卡副卡连同帐单一起交给他,顺便要他将只吃了十二分之一的厚片披萨打包。
「老师,我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的旅馆明明是在反方向,不是吗?」除此之外,蓝琪芬也注意到,邵韦翰在用餐期间呵欠一直没停过。也是,他说他几乎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被学姐拉着跑,然後又陪她东晃西逛的……
「哦,这麽说,你是要拒绝我的好意罗?」邵韦翰故意这麽问。
「不、不是这样啦……」
「不是就好。」
为什麽她有一种不小心跳进他挖的坑的感觉啊?蓝琪芬在心底苦笑。
所幸不久後服务生便端着信用卡和外带纸盒回来,才暂时终结这段让她发窘的对话。
「好了,我们走吧。早点送你回去,我也才能早点上床睡觉。」或许今天的疲倦指数之高,可以让他不用吞服安眠药就顺利入眠。
所以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可以不用管我,自己先回旅馆休息吗?蓝琪芬实在想不出该怎麽回他,只好默默地走在他身边。
走着走着,邵韦翰忽然冒出这麽一句:「蓝琪芬,我要给你一个忠告,无论如何你都要听进去,不然你一定会後悔。」
「什麽忠告?」
「你最好跟冉玥保持距离。」邵韦翰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
「啊?」这……什麽跟什麽?蓝琪芬立即困惑地反问:「老师,我不是很了解……你跟冉玥学姐不是很熟的老朋友了吗?」
「就因为我跟她太熟,熟到她这辈子做过哪些疯狂事都一清二楚,所以我更有义务要提醒你,不能任由你误入火坑。」
「呃……有这麽严重吗?」
邵韦翰脸上毫无笑容,「如果她成功地让你死心踏地爱上她,到时就会非常严重,我说真的,因为我看过太多次惨剧了。」
每次冉玥找他喝闷酒,看起来好像都是她痛不欲生,但分明就是她主动甩人居多,而且她的爱情保鲜期往往不超过一年半载,他也不是没有过被冉玥那些前女友们事後骚扰过的经验,只能说误交损友算他倒楣。
「你跟她完全不同挂,冉玥就是那种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浪荡派,你呢,却是一旦认真栽进去就会爬不出来而灭顶的类型。要我明知结果如何,却还眼睁睁看着你被冉玥摧残,实在太不人道。」
「呵……」蓝琪芬听他说了这麽多,先是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为免让他感到尴尬,还得摀着嘴才能消音。
「我在跟你讲正经的,结果你给我笑!」邵韦翰忍不住轻敲了下她的头。
「好啦,我知道了。」蓝琪芬依旧难忍笑意,「如果不是老师之前一再澄清你跟学姐只是老同学,我可能会以为其实你暗恋学姐很久了,怕学姐一时移情别恋……」
「蓝琪芬,你知道你这笑话很难笑吗?」邵韦翰听完她的谬论,都觉得自己的颜面神经濒临抽搐了。
「可是,你怎麽知道我跟学姐在一起的话,就注定会悲剧……欸唷,只是假设,假设啦!不要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盯着我看嘛。」蓝琪芬难掩好奇,很想知道他是怎麽得出这个结论的。
邵韦翰轻叹一声,「冉玥她呀,一直以来都是那副德行,说好听点是活得自由洒脱,实际上根本是我行我素、恣意妄为。而且最糟糕的一点是,她又太聪明,聪明得让人没办法打从心底真正地讨厌她,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也很难不原谅她。」
「或许这就是学姐的个人魅力吧。事实上,老师也满喜欢这样子的学姐,不是吗?」蓝琪芬微笑问道。
「是啊,所以我还满厌恶这样的自己。」邵韦翰回以苦笑,也只有冉玥不在场的时候,他才如此坦承不讳,不然那家伙的尾巴都要得意地翘上天了。「我还记得硕班毕业那时候,老板很积极地劝我们俩往学术界发展,但冉玥想都不想就马上回绝了,还说她的大好人生才不要浪费在早已烂熟的领域,而且总得留给其他人一口饭吃,当作积阴德,让我们老板超没面子的。」
「哈哈哈,学姐真帅气!」蓝琪芬太佩服冉玥了,也只有像她这麽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来吧。
「偏偏冉玥对於自己立下的每一个目标,总是说到做到,让人为之气结又拿她没辄。就这一点来说,她确实是完美得让人没有机会加以奚落。」
「听老师这麽说,我就愈来愈羡慕学姐了,如果我有她一半聪明才智的话,说不定——」
岂料她话还没说完,头顶又挨了他一记轻叩。
「蓝琪芬,马上把这个想法从你的脑袋里删除掉,」邵韦翰几乎是不假辞色地叮嘱道,「否则你就是一个真正的笨蛋。」
「……」蓝琪芬只能一脸莫名奇妙地望着他。
「与其羡慕其他人拥有的才能,你应该要思考的是,要怎麽根据你已经具备的条件,去完成你想达到的成就,而不是让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在羡慕别人的情绪中沦为次级品。」
「喔……我大概了解了。老师懂的真多。」蓝琪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就是所谓的当头棒喝吧。
「废话,我比你年长十几岁是白活的吗?」邵韦翰感到好笑地摇摇头,「不过,谁没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过去,我也曾经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
「咦!」完全看不出来呢!到目前为止,蓝琪芬一直认为他是自信心无比旺盛的人。
「咦什麽咦?还有,你绝对不准将我们今晚的对话透露给冉玥知道,要不然你新学期上我开的必修课,我会把你当掉。」
「老师,哪有人像你这样威胁恐吓自己导生的?太过分了吧。」
「因为我是实验室主持人,一切我说了算。」
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聊,然後蓝琪芬逐渐发现一件事——果真是物以类聚,她的指导教授就跟冉玥学姐一样,不是普通的嚣张。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她居然并不全然讨厌这样子的他。
莫非她在不知不觉中被洗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