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顺着芝加哥河一路航行,驶经造型宛如玉米棒的滨海城(MarinaCity),以及像是橡皮擦、铅笔与钢笔文具组的怡安中心(AonCenter)、保德信广场、史墨菲史东容器大楼等芝加哥着名地标。
当渡船回返时,冉玥忽然向蓝琪芬借手机,「小蓝,你的手机借我一下可以吗?」
「喔,可以啊。」蓝琪芬也大方地递给她。
「你干嘛不用我的就好?」邵韦翰一脸狐疑地看着冉玥。
「我没事要一个臭男人的手机干嘛?」冉玥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自顾自专注地打开蓝琪芬的通讯录,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还将联络人命名为「聪明迷人的冉玥学姐」。
邵韦翰一瞄到那个昵称,不禁嘴角微抽,「冉玥,你这家伙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到没药救了……」
「我只是忠实叙述我个人独有的特质而已。不过,我也可以理解你的反应啦,乏善可陈的人通常都是这样。」
「说真的,每次瞧见你大言不惭的本领再创新高,都令我耳目一新。」邵韦翰忍不住酸了她一把。
「好说好说。」冉玥输入完毕,将手机递还给蓝琪芬,「小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接下来这两、三天,我的私人时间会比较多,只要我还在这里,欢迎你找我出来玩。当然,回国後你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出来喝个下午茶、看场电影什麽的。」
「喂!冉玥,你有没有搞错!你不就是因为对芝加哥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才死皮赖脸地要求我飞过来当你的导游吗?」她这样有什麽资格对别人提出邀约?邵韦翰感到非常怀疑。
「邵韦翰,你真的很扫兴欸!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这不是重点,那什麽才是重点?听听她说这什麽混话!万一自己的学生跟她厮混在一起,中间出了什麽岔子,最後还不是要连累他负责?倒楣的还是他吧!而且之前冉玥可是姿态摆很低地千拜托万拜托,他才飞这一趟,现在却明显嫌他碍事想一脚踢开,他才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不过,蓝琪芬接过手机後,倒像是发现什麽新鲜事一般,微笑着点头回应:「学姐真有趣,有时间的话,一定约学姐出来。」
「蓝琪芬,我劝你三思。」邵韦翰颇不以为然地祭出忠告。
「韦翰,你知道你现在这副从中作梗的德行让我想起什麽吗?」冉玥倒是对老友的扯後腿行为不以为意,反而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冉玥抢先自己一步,约走他心仪已久的学姐,却连一个可以阻止她这麽做的理由都没有。
「闭上你的嘴,我不需要任何严重缺乏建设性的废言。」邵韦翰背对着蓝琪芬,向冉玥翻了一记大白眼,不用想也知道从她口中吐出来的不会是什麽好话。
冉玥笑呵呵地搥了他一拳(当然这拳的力道完全不像她脸上的笑容那麽温和),然後转向蓝琪芬,问道:「小蓝,你说你等等下了船,接着就要去千禧公园看云门,对吗?」
「嗯,对呀!自从看过《启动原始码》之後,我就超想去云门看一看的!人都来到芝加哥了,不去云门朝圣一下怎麽行!」蓝琪芬兴奋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无限憧憬的眼神让她整张脸蛋都在发光。
邵韦翰默不作声地审视着她的脸庞,脑海里却不期然地浮现她喝得烂醉那晚,在梦中泪流满面、几近崩溃的模样。如果不是他亲眼确认她是同一个人,他实在很难把这前後截然不同的样貌联想在一块,顶多只会认为眼前这女孩人格分裂得很厉害。
「那我陪你——」可惜冉玥还没来得及毛遂自荐,就让一通来电打断了。她露出抱歉的神情,先接了这通电话,然後就是用流利得吓人的德语和来电者交谈。
「老师,学姐她是在讲哪一国的语言?感觉好强……」蓝琪芬既惊讶又崇拜地问道。
「听起来应该是德文。大概是这次她来参加国际书展,趁机和哪家外国出版社谈成了什麽生意吧。」邵韦翰猜测道。
果然,当冉玥结束了通话,立刻露出遗憾的表情,「小蓝,看样子今天我是没办法跟你一起去看云门了,我晚点要跟德国柏林的某位知名编辑吃饭,顺便洽谈合作出版的事宜,等等我就要直接赶回饭店准备资料。」
「没关系,学姐你忙你的。」
「还有,这个顺便。」邵韦翰眼见机不可失,连忙将自己的背包丢给她。
「邵韦翰,你给我解释一下什麽是『顺便』?」冉玥瞪着他问。
「就是你得负责当驼兽把我的行李带回饭店房间的意思。」邵韦翰毫不客气地支使她,「你找我来当地赔,但你突然有公事要忙,我总得自己找点事情做吧。再说,蓝琪芬是我的学生,作为老师有义务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你……可恶!你欠我一次。」冉玥没得反对,只得吞下这闷亏,毕竟的确是她自找的。
这时,渡船返回码头靠岸了,三人便在此分开,进行各自接下来的行程。
芝加哥市区靠湖边处,有两座比邻相连的大公园,分别是千禧公园(MillenniumPark)和格兰特公园(GrantPark)。
其中千禧公园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城市公园,拥有许多国际知名的公共艺术。例如皇冠喷泉(CrownFountain),就是两座喷泉以LED显示人脸图像,并且会生动地眨眼、微笑、挑眉,因此又被游客戏称为小丑喷泉或脸谱喷泉。
而千禧公园另一座特殊的艺术品就是云门(CloudGate),因为它是一个巨大的流线型反射钢雕塑,外型就像一颗大豆子,所以它也有个可爱的别称,就叫作「大豆子」(TheBean)。
云门的镜面可以三百六十度反射出周遭环绕的建筑物,以及城市天际线,形成美丽的景象,除了是热门的观光景点,更有许多电影前来此处拍摄取景。蓝琪芬就是因为《启动原始码》这部电影而对云门深感兴趣。
当蓝琪芬在邵韦翰的陪同下来到此处,终於亲眼瞧见这颗大豆子时,第一时间居然看得呆住了,大睁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它,连照相机都忘了拿起来猛按快门。
「你很感动吗?」对於她如此全神贯注的模样,邵韦翰却实有些惊奇。
他差不多都要忘记当初自己第一眼看见大豆子时的感触,现在目睹一个初来乍到的观光客毫不虚矫地表现出内心的激动,倒是让他不得不仔细回想,从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如此稚拙的时光?
蓝琪芬过了半晌才用力点了点头,充满了百分之五百的诚恳,「嗯!云门的创作者真的是一个天才!我的老天哪……在一个经济高度发展的大城市,却拥有这麽惊人的艺术作品,太厉害了……」
邵韦翰实在很想亏她几句,像是「你是在模仿刘姥姥逛大观园吗?乡巴佬一个。」之类的。但,或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笑容过於真诚,像个纯真的孩子,让说话再刻薄的人也只得闭嘴,微笑观看。
於是,邵韦翰没问她就直接伸手拿过她挂在身前的相机,指着他认为拍照效果最好的地方,要她站过去,「蓝琪芬,你站到那边去,就是你右手边两点钟方向,我帮你拍照。」
「啊?……喔,好、好、好!」蓝琪芬先是愣了下,随即意会过来,笑着跑过去站好,「老师,这里吗?」
「对。还有,把你的帽子摘下来啦,都挡住脸了。」邵韦翰透过相机镜头定焦,但她那顶大帽子实在很碍眼。
「嗯嗯。」蓝琪芬立刻依言取下,双手将帽子放在背後,对着镜头露出腼腆的笑,问他:「那……这样可以吗?」
喀嚓。邵韦翰没有回答她,一捕捉到这个瞬间,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
「老师,你怎麽先拍了?我还没准备好——」
「我觉得你刚刚那样就很好,不需要再准备什麽了。」邵韦翰不以为意地说道,然後又顺手将她拨着浏海、混杂着些许错愕和苦恼的神态摄入底片。
「是这样子吗?」蓝琪芬开始怀疑她老师的照相专业程度了。
「你要是怀疑的话,就自己搞自拍。」邵韦翰作势要归还相机。
「老师,别这样嘛,我没有那个意思……」蓝琪芬苦笑道。
「那就好。」
因邵韦翰本身也是一个不常笑的人,从前冉玥就曾经不只一次对他人身攻击,讥嘲他根本是颜面神经瘫痪,但他照样我行我素。有些人天生笑起来就是好看,但他若是为了拍照或其他缘故而硬挤出笑容,就只会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傻子。
所以,之後围绕着云门周边、陆续帮蓝琪芬拍摄的几张照片,即使她只是站在大豆子前面,活像个呆板的人型公仔,他也没有要求她多笑一点,或是摆出什麽夸张搞怪的姿势,她也不适合那种路线。
这孩子应当就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乖宝宝,尽管方向感不太好还会迷路,仍然独自己一人按图索骥地在芝加哥市区摸索游玩,已经相当难得。
就让她保持自己原有的模样即可,他是这麽想的。
「老师,换我帮你照相,好不好?不然一直都是你在帮我拍,很不好意思。」
「不用了,这里我都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来了,早就没有那种新鲜感。」邵韦翰淡淡地拒绝。
「可是,冉玥学姐说她是第一次来。」蓝琪芬困惑了。
「那是她的事,跟我无关吧。」邵韦翰反倒觉得她的纳闷很没道理。
「这样喔……我还以为你跟学姐如果不是在交往中,就是前男女朋友——」
邵韦翰一听到她这毫无根据的揣测,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当下不等她说完,他就想也不想地吐出一句:「要是我真那麽不幸跟那个蕾丝边有那种关系,我会很想一死了之。」
对方可是行径嚣张到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冉玥欸,不宰了她就不错了,还交往咧!要他爱上她,不如叫他出家当和尚还比较有可能。
「不过,就我个人的观察,老师跟学姐之间的感情很深厚呢,是那种会让人打从心里羡慕的交情。」蓝琪芬诚实地道出她的想法。
「呵……你想太多。」邵韦翰乾笑着驳斥她的说法,「冉玥那家伙根本就是怪物一个,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哪个聪明才智可以赢过她的人。以前我们当同学的时候,我可以说是一路被她电假的,偏偏拚尽全力也追不上她,你不会晓得那种呕。」
「不,其实……我很清楚那是什麽感觉。」蓝琪芬是直直望进他的双眼说出这句话的,「明知道自己的极限卡在那里,却不能放弃,也放弃不了。」
「……的确。」就在那个瞬间,尽管短暂,邵韦翰确实因为她的眼神为之一震。
但下一秒,蓝琪芬又换了话题:「老师,我还想到云门底下看一看。」
「嗯,走吧。」
说什麽都不肯放弃,是吗?明明看起来温顺,个性却十分倔强呢,这孩子。邵韦翰跟在蓝琪芬後头,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对她有了全新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