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荒唐插曲之後,又过了两个星期,日子平静无波地一天天过去。
每当蓝琪芬打开钱包,瞥见收在里头的那张名片,总是会纳闷一件事——为什麽他一直没有将清洗车子和西装的费用收据寄过来?甚至连一通催款的电话都没有。
明明当时他还表现出一副不会自认倒楣、拒绝自行吸收的样子,不是吗?
或许她就是好傻、好天真,基於对自己、也对他人负责的处事原则,她的确将真实的e-mail和手机号码留给了邵韦翰。毕竟那是她闯出来的祸,要破财消灾她也认了。
然而,後续却像投入水池里的小石子噗通一声就沉下去一般,无消无息。
她想她是应该感到高兴的,但总感觉到有些不踏实。
但实际上,蓝琪芬也没有多少心思可以放在这件事上,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完成。
研究所升学考试在大四下学期结束前便会放榜,而直到暑假结束开学前,理工科系考上硕士班的新生们必须在开学前自行前往该系所,与心目中属意的指导教授讨论自己的研究计画,让老师同意收自己为导生。走完这一步,才算是真正地得到准研究生的资格。
蓝琪芬的目标人物很明确,从她大学一入学起,进入隔壁大学那间国内首屈一指的顶尖实验室的想法就一直没有改变过。
只是,这半个月以来,她内心的忐忑不安有增无减。
因为她後知後觉地发现了一个令人心惊胆跳的巧合——实验室主持人的姓名就那麽刚好地叫作「邵韦翰」,与跟她有过一夜之缘的「债主」同名同姓。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麽凑巧的事情?
中西两界天上众神明啊,请祢们一定要让这件事「纯属巧合」……拜托、拜托!一定要是不同的两个人,请让这姓名只是一个菜市场名……
蓝琪芬在心里用力祈祷的同时,再度点开这位邵韦翰教授的实验室网页,一连结到首页,一条爆炸性的新消息便跃入眼帘——
这间实验室从他成为生技所助理教授至今,不过才成立短短六年,就又发表了一篇荣登《Cell》的重量级论文!《Nature》和《PNAS(ProceedingsoftheNationalAcademyofSciences)》期刊更是博士生要毕业的基本款配备。
这样的成绩也让他在助理教授的第五年就顺利升等副教授,自然实验室的规模和资源也顺理成章地扩充了不少。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对任何一个新进教职人员而言,都是相当难以打破的纪录。
「他又往前超越一步了……差距又被拉开更大了……」蓝琪芬喃喃自语,表情变得严肃,双唇紧抿。
但这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暂且放下一切疑虑,直接点开网页上实验室助理的e-mail,将个人简历、她想要进入实验室的意愿,以及她反覆琢磨修改了近两年的研究计画寄过去,希望能获得与邵老师面对面恳谈的机会。
送出这封信之後,蓝琪芬就在一边收拾行李准备搬出学校宿舍、一边等着领毕业证书的情况下,既紧张又期待地静候助理的回覆信函。
而她并没有等上太久的时间,这天下午,她就收到了回信。
助理说,明天早上八点到十点是邵老师的officetime,他已经看过了她的研究计画,觉得她设定的研究主题很有意思,她可以在这时间过来,和他进一步讨论。
Yes!她算是拿到入场券了吧!
一切就看明天的表现了。蓝琪芬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已经沙盘推演了颇长一段日子,与其说她是志在必得,倒不如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翌日一早,她不到六点就起床了,将前一天晚上就备妥的「面试」资料再看过一遍,装进资料夹里,塞进背包便出门。
路上经过星巴克,买了一杯义式黑咖啡边走边喝,徒步踱到邻校的实验室。因为C大和H大比邻而居,大学这四年她跨校修课的次数也不少,早就熟门熟路,但她没有认识的学长姐或同学待在这间实验室,所以有关实验室的讯息都是透过报章杂志和网路得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蓝琪芬到达实验室时才七点五十分,但居然已经有四、五个学长姊捧着一篮篮装着果蝇(注)样本的试管和玻璃罐,在走廊两边各实验房之间穿梭着忙今天的实验了。
老实说,这种景观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感到有些震撼。
以前她也跟着系上教授们做过生科专题,但那些实验室的学长姊给人感觉很悠哉,八点半搞不好还不见有人打开共用实验室的大门,开始用显微镜和专用镊子剖虫取脑之前,总是先坐在电脑萤幕前浏览过脸书、e-mail,顺便膜拜一下估狗大神,下午以後才慢慢晃进实验室的隐形人也不是没有。
真的……光是认真程度就差很大啊!但也因此,她更确定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学姐好,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蓝琪芬眼见有一个年纪比她略大的学姐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便上前问道:「邵老师的办公室是哪一间?我是今年刚考上H大的研究生,今天是来找老师谈指导的事。」
「喔,你好。你往前直走,最里面靠右边那间就是了。」这名学姐友善地为她说明,同时又补上一句:「原来你就是那个特例啊!」
「特例?」蓝琪芬不解地反问。
「助理没有跟你讲过吗?老师这学年本来不打算再收新生了,他手上同时轧了三个国科会计画,其中两个下学期就要缴交研究结果报告;另外,老师也打算再提出新的计画,下个学年度才能续航,我们实验室几个博士後都忙得晕头转向的。而且博班的大学长和大学姐想要赶今年毕业,老师还要修改他们的论文好投稿……总之就是没有时间精力再带硕一的新生。在你之前好像也有五、六个新生来找过老师吧,每个人都被劝退了。」
「呃……是这样吗?我不知道。」蓝琪芬觉得自己都冒出一身冷汗了。
「学妹,我预约的实验仪器使用时间快到了,要先走一步,祝你好运。」学姐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之後,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谢谢学姐。」蓝琪芬连忙道谢,这下得知她的机会来得莫名其妙,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只得大大地深呼吸一口,往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走去。
然後,在关起的门前站定,举起手,轻轻地扣了两下门。
「请进。」
得到办公室中的人出声答允後,她才闭了下眼,用微微冒汗的手心转开了门把,踏出攸关她硕班命运的第一步。
「老师好,我是蓝琪芬,是来找您谈……」蓝琪芬尽量保持镇静地自我介绍,但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一瞧见那张戴着黑框眼镜的熟悉的脸,她就无比错愕地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坐吧。」正在敲键盘的邵韦翰从电脑萤幕前抬起头来,看见她到来的反应倒很平淡,比了下办公桌前的客用旋转椅,招呼她坐下。
这……这……这……搞什麽啊!为什麽这位「邵老师」谁都不是,偏偏就是他?为什麽?为什麽?到底为什麽?
蓝琪芬完全料想不到莫非定律会这样验证在她身上,让他们又阴错阳差地狭路相逢!
此刻,她感到超级无力且无言以对……
老天爷啊!祢有时候真的非常、非常幽默,祢知道吗?黑色的那种。
注(说明为何要使用果蝇作为实验样本,若觉得无趣,可略过):
虽然果蝇与人类在大脑的型态上,以及神经结构上有所不同,但是两者的记忆形成却是透过类似的基因络与调控机制来达成。
学习与记忆是神经系统最复杂的活动。从基因调控到生物行为观察,加上其中牵涉的复杂脑神经网路,要解析单一基因或神经元在整个网络中所扮演的角色,实属不易,必须由相对简单却保留动物基本行为的模式生物开始研究。
美国生物学家摩根博士(ThomasHuntMorgan)开启了系统性的果蝇遗传学研究,并且奠定了一百多年来果蝇研究的基础。摩根博士也因为果蝇的研究获颁1933年的诺贝尔生理医学奖。
由於历来研究成果的累积,让科学家建立了相当完备的果蝇基因操控工具,因此果蝇也被广泛用来研究大脑相关的疾病及其分子机制,例如阿兹海默症、帕金森氏症或亨丁顿跳舞症等。
(参考资料来源:〈利用果蝇研究长期记忆的储存机制〉
http://memo.cgu.edu.tw/Secretariat/news/105/research/research_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