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跟鬼屋在晚上竟如此的相似。
李中宝爬过矮身篱笆,跳落在那块泥地上,脚丫子沾满了泥土。刚才匆匆忙忙的跑出来,不但忘了带件外套,还连鞋子都没有换,她现在穿的还是家里那对休闲鞋。
都是他害的!好好的,模仿甚麽大卫高柏飞的把戏,消失不见呢!
「毕晓义!无论你在不在都出声答我啊!」
因为教堂的门锁上了,李中宝沿着教堂外围大声的叫了几次他的名字。只是四周静俏俏的,没有人回答她的呼唤。
「毕晓义!你在不在啊?!」她声嘶力竭的大叫:「毕晓义!」
四周默然,回应她的唯有回音。渐渐的,黑夜连她的回音也吸走了,灰心与绝望同时在此刻捕捉了她。
她开始幻想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他是怎样的——
她将一个人独占那间大屋,那是好事;她将不用再等任何人回去,那也是好事;她可以无需再见到那讨人厌的王宏,那更是好事……
「毕晓义,你去了哪儿?!」李中宝不知所措的跺脚,对他在月球的流连不归非常生气。「即使去了月球,也该应我一句!」
「中宝?」
突然,李中宝听见了有人在叫她。
「是谁?」
「中宝,真的是你。」
她终於认出了这微弱的声音,望向了地面,不见白烟冒出,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杂物房。」
「你在这儿玩躲猫猫啊?」她拉了拉杂物房的门柄,却发现跟教堂的门一样锁上了。
「我本来只是来找些东西的,但他们似乎不知道我在里面,就把门锁上了。抱歉,累你们担心了。」他疲惫的倚着门边坐下,杂物房里一扇窗也没有,房里漆黑一片,分不清究竟是早上还是夜晚。要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还会睡多久。
「那现在怎麽办?我没有锁匙。」
「你有电话吗?」
「没有。」
「那你身上有些甚麽东西?」
「一些零钱。」
他笑,「你怎麽来的?」
「坐计程车。」
「够钱坐车回去吗?」
「嗯。」
「那你回家打电话告诉阿宏我在这儿。他认识神父,他们会来救我的。」
没听见她回答一声「嗯」,或者「知道」,他无法判断她是已经走了,还是听不清他的话。
「中宝?」
「没有其他方法吗?我不想自己回去。」没有见到他从杂物房走出来,她始终觉得不实在。不知为何,她总怀疑这是魔鬼的骗局,只要她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他吁出长长的一口空气,想了一会儿。「中宝,这杂物房的墙角曾经被老鼠咬破了个小洞。你看见吗?」
等了半晌,她说:
「看见。」
「这是我的车匙。我的车就停在附近,我的电话也在车内,你打电话跟阿宏说我在这儿,然後再回来可以吗?」
「可以。」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毕晓义感到一阵惶恐,彷佛自己将被永远遗留在这黑暗里。
说真的,听到她说不想自己回去,他是庆幸的。面对眼前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都没有分别的情况,他根本坚强不起来,单单是确定自己真的张开了眼睛,自己并没有睡着,眼前的并不是梦境,就已经很辛苦了。
原来在他们的关系中,真正依赖对方的是他而不是她,所以他才自私的让她愈陷愈深,没有终止这场恶劣的游戏。
「嘿,我回来了。你还在吗?」她的声音带了点不安,带了点不确定。
「我当然还在。」
「你有甚麽证据证明你就是他啊?」
他笑,想起了狼跟七只小羊的故事。
「你听我的声音,不是跟他的一样好听吗?」
「不是不是,他的声音才没有这麽微弱。」
「那你看看我的手,不是跟他的一样吗?」
「不是不是,他的手才没有这麽白。」
「你想要怎样的证明呢?羊宝宝。」
「把你的手伸出来啊。」
透过不足三尺的小洞,她勾紧了他的手指,「这样就可以了。」隔住木板,他们背对背而坐,他的温暖从手指传送了给她,亲蜜的犹如他直接抱住她一样。望向黑漆的夜空,李中宝说:
「告诉我你以前的事啊。」
「你想知道甚麽?」
「你是天才吗?」很多很多人跟她说过,他二十二岁就取得了博士学位。
「不是,我只是什麽都只懂尽力去做的蠢材。阿宏才是真正的天才,他总是每件事都很容易就做得很好的。」
「你妒忌他?」
冷不防隐藏心底的感受被直接道出,毕晓义沉声低笑。
「初中时,是的。」
「为什麽?」他不是个喜欢比较的人。
「因为开始讨厌凡事都要全力以赴的自己,好想过一些比较轻松的生活,不想每次都要先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想在自己受伤的时候,还要原谅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当时的我觉得,说真话是会受到惩罚的,父亲的那一套根本不适合这世界。」
「所以你们吵架了?」
「只是青春期的反叛。到了美国後,我还是觉得那比较适合我。」
「但……为什麽?」
连她自己也不确定究竟在问甚麽,可是他知道了。她想问为什麽他们的关系会恶化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犹豫了一会儿,毕晓义说:「因为我打算接受某个人的感情,可是他不赞成。」
李中宝一征,万万没想过答案是这样的。
本来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的——
既然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为什麽你们不在一起?还有,你喜欢的那个人如今在哪儿?当初你跟舒静希分手,是因为忘不了她吗?
但不知道是不是气温太冷,每次正当她要开口,就感到胸口转来了轻微的疼痛,致使她没有办法再跟他聊下去。
「中宝?」感到了她突发的沉默,毕晓义轻唤了她一声。「你冷吗?」
「不。不冷啊。」李中宝用力地摔了摔头,像以前一样,想要把那些困扰她的念头都摔掉。
「但你的手很冰。不如你回车上等我。」
「不用了。我不冷啊。」她强调,又再用力的摔了摔头。「……我留下来,是不是阻碍到你?」
「怎会?有你陪着,我不知道多高兴。」
「真的?」她不太确定。但听他亲口道来,她还是很高兴。
「当然是真的。」
「谢谢。」
「为什麽多谢我?」他好笑的反问。是她在陪他,该说谢的不应该是他吗?
「因为……你实现了我的梦想喔。」她随口的说。
对了,她的梦想是嫁个有钱人。
过了半年,毕晓义几乎忘了当初把他们凑在一起的她的那个梦想。
「你呢,为什麽想嫁个有钱人?」
「因为这样的生活好像比较舒服。」
最少,她不用再为钱而苦恼。她跟老爸也不用东躲西躲,妈妈也不会走了吧。没有告诉过他,那天去找他之前,她其实悄悄地期待过跟他父母的相处的。老爸再疼她,始终不是妈妈。
「恭喜你,你梦想成真了。」
「谢谢,是该说声谢谢的。」
「中宝。」
他突然叫了她一声,然後就停了下来,没有说下去。直至她把「什麽?」问了第五遍,他才说:
「中宝,你会爱上我吗?」
她愣住,连想都没想就脱口答道:「当然不会,我只是梦想嫁个有钱人喔。」然後杀了他。她心里补充。再霸占他所有的东西。
「那就好。」他笑,有些失落却也有些放心。「记住了,别爱上我啊。」
「嗯嗯,我会的了。」她答,不懂他为什麽不要自己爱上他,可是也不敢细想,怕在推敲的过程中,会不小心窥见心里真正的答案。到时候,生活就不再一样了。
公路上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王宏带着神父来找他们。
房外照进来的光线令毕晓义有一阵子的晕眩,他仅凭着身形依稀的辨认出眼前的人的身份。
就在快要倒下前,毕晓义扑向了三人之中离他最近,最矮的身影,抱紧了她。
「对不起,可以让我靠着一会儿吗?」他尽量不将所有重量放在她身上,闭上眼睛深呼吸,直至晕眩的状况稍有更善,才放开手。映在眼里的是李中宝担忧的眼瞳。
「你还好吗?」刚才他陡地抱紧她,差点儿把她吓死。
毕晓义笑着摇头,「没事,我们回去了。」牵住她的手,他刻意的回避其余两人的目光,直直的经过他们。「阿宏,谢谢你。我跟中宝回去就……」
他的计划失败了,忘了他的对手是认识了二十几年的王宏,他的不适还是一眼就被看出来了。
捉住他手臂,王宏按往他後颈,额头贴上他的额。
「你的额很烫。」
「小毛……」
「你究竟在这儿做甚麽?!」王宏失控的大吼,当他从神父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简直无法遏止自己的怒气。「你还不够忙吗?!你是不是要把每小时全部密密麻麻的填满了,完全没有时间休息才满足?!你究竟还要做你的烂好人做到什麽时候?!你就不能先顾及一下自己吗?!」
空气静止了。他们之中最内疚的是神父,他真的没考虑到担任了总裁後的男人有多忙。
不再回避,毕晓义平静的直视王宏气得想要杀死他的目光。
「抱歉累你担心了。只是我最近好怀念教堂的气氛,所以没有深思就答应了。对不起。」
王宏握住的拳头紧了紧,对这个老是把责任往身上堆的男人没有办法继续气下去,拉住他的手臂,「我送你去医院。」
松开王宏的手,毕晓义说:「不用了,她陪我去就可以了。你工作了整天,也累了,回家休息吧。」
不容其他人再劝阻,毕晓义很快就带着李中宝登上自己的车。直至见到熟悉的铁闸,李中宝才发现他们不是去医院,而是回家了。
「不是去医院吗?」
「家里有药。」
「可以吗?」虽然她很讨厌那个王宏,但她很肯定他是真正关心他的,所以既然他说要去医院,她觉得还是到医院跑一趟比较安心。
「没问题。小毛病而已,阿宏太紧张了。自从那一次我累得晕了好几天後,他就变得神经兮兮的。」
「不过……」
食指按在娇唇上,毕晓义阻止了她的「不过」。见她仍担心不已,他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心:
「嘿,为了答谢你找到我,送份礼物给你。你想要什麽?」
「什麽也可以?」
「嗯。」
他答应,然後她说了个令他呆恍了整整十分钟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