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璀果然没有食言,十日後他便得了个离山的机会,奉掌门之命带着几个青龙堂编制下的门人,下山办事去了。
临行前宇文璨在山门口拉住哥哥深青色的衣袖,眨了眨眼尾上挑的双眸,对宇文璀挤眉弄眼地暗示:「君子一诺重於泰山,哥哥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东西。」
「从你出生起我就不曾对你毁约过。」宇文璀唇角含笑,笑颜纯粹正直,在场无一人听出话中别有深意。
接着他便掸了掸衣摆,向其余人道别,衣袖一挥领着众人走向离峰的山路。
此时厚重黑沉的乌木山门大开,宇文璀一马当先带领门人跨出高达十尺的双扇门扉,一阵山岚正巧往此处刮过,略显劲利的风势将宇文璀苍青色的衣袂高高吹起,还不若成年男子厚实挺拔的背影纹丝不动,迎着朝阳稳当地行走在山径上,无端引人折服。
宇文璨看着兄长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乌木山门缓缓阖上,发出咚地一声沉重回音,这才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他方才竟看得满心澎拜,直欲冲下山去,追上宇文璀与他并肩而行,思及此他不由得打量起自己的手脚与体形,头一低下,细直的四肢和不甚健壮的腰身立刻映入眼前,明摆着一副伶仃相。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感在他稚嫩的心灵油然而生,此时的他还不能明了这种情感究竟为何,只知道身体素质在在比自己刚健许多的兄长,是他亟欲渴望成为的模范。
阳刚纯正的形象向来令人崇敬,即便是宇文璨这麽个人小鬼大的孩子亦不能例外。
半月以後便是宇文璀回绝伦峰的日子,宇文璨日夜盼望,引颈期盼哥哥尽早携着伴手礼回归。同时他也对宇文璀此次下山的所见所闻好奇得紧,出生至今他从未出过远门,每每兄长自江湖上归来,他总是跟前跟後地问个不停。
仗剑江湖,快意红尘,一直以来就是他向往的生活。
宇文璨对武林只有个模糊的概念,与大部分年龄相近的九重门学徒相比,他的武功堪堪足够防身而已,在他哥哥眼中不过是三脚猫程度罢了,即便如此也削减不了他涉身入世的念头,彷佛潜藏在血液里的天性,日夜呼唤着他响应体内那腔热血。
个头娇小的男孩抵不住满脑袋浮想联翩,一时想得入神,忘了身後有人正盯着他瞧,手上动作慢了三分,脚下步伐也虚浮难稳,一招入木三分被他演练成了七分似鬼,还是个肩斜腰歪的蠢小鬼,简直滑稽。
几枚铁莲花挟着忍无可忍的盈盈怒火,呼啸一声穿风而过,疾风劲雨一般往宇文璨背上要穴打去,幸好这不甚认真的二少爷还不算是块朽木,利器破风而来的尖啸才刚传进耳里,立马足尖点地,腰身一扭,以十二分功力施展开天上谪仙,如一只向天际暴起的飞鹰,千钧一发躲过暗器,接着身形一滞歪歪斜斜地落了
地。
「萧堂主!你这莫不是想谋杀亲徒、谋财害命啊!」甫一落地宇文璨便伸出颤巍巍的食指,愤怒指向偷袭之人哇啦啦地大叫。
萧堂主慢条斯理收回才刚发出铁莲花的双手,尽管方才偷袭的动作凌厉狠辣,这却是一双细白的柔荑,十指如嫩葱,腕白肌红。照理来说这双手的主人该是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女子,却见萧堂主苍白容颜面无表情,周身散发阴冷的寒气,眉目森然道:「懒徒儿不思上进,我这为师的自然有权教训,纵是失手误伤了人,只怕也没人敢说我的不是。」
「唉,我最不会应付阴沉的女人…」宇文璨小声咕哝着,话毕也不待萧堂主反应过来,立刻又不依不饶地叫道:「就算如此,我不过一介黄口小儿,萧大堂主又是什麽身分,你可是一双纤纤素手便能杀人於无形,力压九重门旗下全体刺客的青龙堂主,江湖暗杀榜上排名前三的女杀手,怎麽能跟我较真!」
朱唇微勾,萧堂主轻飘飘冷笑一声,说道:「我要较真还轮不到你这顽徒,方才那一下不过是信手而为,恐怕连我十分之一功力都不到,你要连这都躲不过,那也不过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宇文璨偷觑了眼深深钉入身旁石墙上的铁莲花,心想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是句至理名言,眼前人分明就是个心若蛇蠍的狠妇!青龙堂在九重门中是主掌暗杀的部门,一堂之主更是个中翘楚,什麽信手而为,放暗箭偷袭刺杀根本就是此人强项中的强项,就像喝水吃饭呼吸空气一样熟练。
想是这样想,宇文璨那双如猫儿似的上挑眼眸一转,决定改走逢迎拍马路线:「那也是因为我有个好师傅呀,多亏师傅教得好,不只磨练我的肉体,甚至砥砺我的心智,让我拥有从容躲过偷袭的身手,以及面对鼎鼎有名女杀手依然无所畏惧的坚强意志。」
「你这劣徒!你以为我看不出天上谪仙你使得有多差劲吗?这套轻功讲究的是身心的平衡与和谐,施展後应当身姿轻灵,飘渺一如飞仙,可你别说是仙了,跃起落地都极勉强,彷佛是一只妄图飞上青天的野鸡。」萧堂主犹如看到了一块不成器的琢玉,语重心长地骂道。
「鸡又怎麽了,你没听说过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吗…」宇文璨委屈地嘟嚷着。
萧堂主不再说话,应该说是懒得说话了,她不怀好意地一抖水袖,一把暗器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春葱般的玉指上,那把暗器形状迥然,各异其趣,唯一的相同之处是锋刃都极其锐利,显然萧堂主不止出手狠毒,为兵器开锋保养这等繁琐之事亦很周到。
一滴冷汗自背脊流下,宇文璨当即决定老实赔罪,正想大喊一句师傅我错了,无情的铁蒺藜、金钱镖、掷箭、飞蝗石、梅花针等等各色利器便扑面而来。
宇文璨犹疑着该躲还是该接,身形扭扭捏捏尚在迟疑之际,一道苍青色身影翩然而至,电光石火的速度就挡在男孩身前,出手如电,两袖有风,眨眼之间便将锋利无比的小型兵器一一接住。
「哥哥!」宇文璨眼睛一亮,喜得眉开眼笑。
「你又不好好练功,是不想要礼物了吗?」宇文璀回头对弟弟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引得宇文璨僵住了一张盛开如春花般的笑颜。
人的一天之中到底能经历多少次变故?宇文璨先惊再喜又惧,多重的情绪转折只怕让他冷汗都要浸透了亵裤。
「真不好玩。」没人注意到稍远处的萧堂主撇了撇丹唇,很是无趣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