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们,给我使劲的跑!敢停下来就有你们受的了!』
现任太阳骑士长尼奥˙太阳洪亮的嗓音混着夏天特有的热辣阳光向他们尽数洒下。
有点热,但对於每天都有在训练的他们来说,倒也不至於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亚戴尔微侧过头,看向远远落在他们後头的金发少年。他们未来的队长、现在的太阳小骑士───格里西亚。
他正踩着连外人看得出来有些颤巍巍的步伐一脚接着一脚很是吃力的跑着。红噗噗的双颊让他显得较平时还要有生气的样子,湛蓝的有如大海似的眸底氲着一层水雾,半长不短的金发随着主人的步伐左右晃荡的在阳照熠熠生辉。
分神着转头偷觑着格里西亚的亚戴尔瞬间感到一阵晕眩,甩甩头,视线在变形崩塌而後慢慢恢复清晰。
日光依旧汹涌,喧嚣着刺穿瞳孔。
他悄悄地调整自己的步调,好让他可以正巧落在格里西亚的身侧并肩跑着。瞧见金发少年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亚戴尔很是拙劣地勉强开了个话题:『你……还好吧?』
得到的是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亚戴尔似乎还能从他的眼中清楚地读到『废话、当然不好』的讯息带着怨怼的目光直向他投来。搔搔面颊,他试着把视线从对方那过分清澈的宝蓝中移开:『要不……我陪你停下来休息一会吧。』
终是没能转开视线的他没错过对方瞳中那一瞬恍惚闪现的璀璨,但格里西亚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两个会被老师送回去再教育的!』
他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前不久第一次听到现任太阳骑士长咆哮的下届太阳小队队员们──当然,也包括亚戴尔自己──一样惊恐。
亚戴尔眨眨眼,脑中的思绪转了转半晌後,以异常认真的口吻承诺:『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显然没想到亚戴尔会这麽回答,格里西亚在愣了一下後,才慎重的又一次摇了摇头:『不行。』那语气果决的彷佛是完全没有半丝商量的余地般。
『为什麽?我们应该……算朋友吧?』
思索了许久才勉强凑合出了个较符合的形容,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在数天前才认识的──在太阳小队的前辈们替他们举办的欢迎会上──,硬要把共患难套在他们身上,似乎还是早的有些牵强了。
上司和下属?那对他们而言仍是个遥远的未来式呢。
所以他们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吧……。
意识到这点时,胸口彷佛是堵了什麽似的,愫乱的气息在体内打转,吐纳艰涩着没了规律,他没来由的感到发慌。
金发少年像是在认真的思忖着这个问题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向前踩出的步伐依旧凌乱不稳,但每个动作似乎已染上太阳骑士的影子,每每绚烂他的眼。
最後,金发少年得出了结论,亚戴尔看见对方抬起他那金灿灿的脑袋晃了晃,一双蓝萌萌的眼灵动地扑闪着。
『不是噢。』
他骄傲似的抬起下颔,眉眼都成了弯弯的月牙。
『老师说,圣殿里的大家,是兄弟、是家人,是绝对没有人会被抛弃或被遗忘的家,永远的家喔!』
『兄弟、家人……吗?』
反覆咀嚼着这段话,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等亚戴尔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本在旁的金发少年已跑了一段距离,此时正满脸疑惑的偏头回望着他。
失笑出声,亚戴尔再度迈开脚步,追上在那一刹逆光映入他眼中的纤细身影:『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呢。』
直到後来的後来,他们都接下了各自的职位後,他才发现……。
那就是信仰的开始吧。
──笨蛋。
恍惚着睁开双眼,视野中重新映入的是熟悉的雪白天花板。
是光明殿的医疗室。
阳光自窗外交错驻立的树木叶隙间嘻笑着偏斜洒下,被撕碎的细碎光线为房内打上一层光照。
亚戴尔将手臂在眼上无声搁下。
回忆着刚才斑斓美好的色彩,是很好的梦,幸福的让他甚至有些无所适从:「……我一直以为我会就这麽随他离去。」就像幼时那样。
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平躺着的亚戴尔只是开口,声线中是低沉的喑哑回荡。曾经,他以为追逐那个笑容灿烂的金发男孩,已是他生命的全部。到现在,他还是不认为他的决定错了。
只是,这个世界在他发觉前就已错得离谱。
阳光般的孩子,成了黑暗们的拥护者;倔强却不失善良的少年,成了人们所厌恶的对象;最是害怕寂寞的他,却成了世界所摒弃的孤儿。错的离谱了不是……。
他甚至连伴着那人在黑暗底部的权利都没了。
只因为一句话。
──笨蛋,留下吧。
纵使那话语再是破碎、细微,他也绝是不会认错的。
那是他最敬爱队长的决绝。
另一个足声在房内奏起时,脚步的主人自角落的阴暗中缓步而出,与地面所敲响起的规律,沉重中掺杂着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疲惫。那人在床侧停下,却始终都没有开口。
亚戴尔仍是以臂覆眼的躺卧着,只是上头有着些许破碎的细小光点在交错跳动的掌悄然收紧、泛白。
「我从不曾认同你。」亚戴尔开口,没有怒吼,也没有浅而易见的愤恨,但是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否认一个人。
「……我知道。」
低沉的嗓音像是终於在房内找着了出口,静静地驻立在一旁的雷瑟出声。他其实是根本不知道该跟这个太阳小队里最尽心──同时也是最尽力──的副官说什麽的。在审判所多年的经验里并没有教过他该怎麽面对一个你对他满是愧疚的人。他的工作让他时常要倾听别人的忏悔,但却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该怎麽忏悔。
他的自负让亚戴尔在跟他一样失去了重要的人後,在将人牢牢地囚禁在安稳地恼人的最後方,独饮自己的无能为力。与成了魔王的格里西亚相会那时,一直以来都不曾误判的他始终认为,亚戴尔会就这麽随着格里西亚而去。
就如同他在梦中做了无数次的事情一样。
「我……。」
「但是!就是因为队长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低吼的乾哑嗓音悄然混入了水气,不甘的情绪在两人间渲染一片。
「……所以、我还是决定继续相信你。」
因为他知道他任性的队长最喜欢审判骑士长了。
喜欢到他每日每日替对长排队去买的蓝莓派,怎麽也比不上审判骑士偶尔翘班去买的要来的美味。
要是连他都不相信审判骑士长的话,队长一定会难过的吧。所以,他是决定要相信审判骑士了。
「所以、拜托您……。」雷瑟别过头,向来是毫不迟疑的他无从斟酌起,该怎麽诉说起他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格里西亚,付出他的生命、灵魂,甚至是一切。但当夺回格里西亚的代价是整个世界时,他的一切显得何其渺小、可笑。天秤的两端各自托着他最爱的人和与那人一同生活了二十四年的世界。他在雷瑟和审判骑士的身分之间矛盾着裹足不前。不经意的对上亚戴尔看向他的目光,两方都是各自了然的无能为力。
「……我不会放弃的。」子夜似的瞳闪过一瞬的薄光,他掩於宽大袖袍下的双掌兀自攥紧。
──因为、一直都有神蹟。
「一直都有神蹟,我们就是神蹟。」他与在脑海中倏地闪过的温暖声线一同低喃出声。照耀他们的太阳会回来的。他这麽告诉自己。
──所以、拜托您……把队长带回来吧。
「我们已经与沉默之应达成协议。」
事情会有转机的。他这麽告诉自己。
※
再醒来时已是早晨,格里西亚揉了揉酸涩的眼半是迷糊的起了身,掌子下意识的在身侧胡乱探了探,直至触上了满是棉软气息的被褥後,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打开感知。
仍旧是那个自己不大喜爱的寝室。
只是他记得他昨天明明还坐在那个窗台上的,那个离月亮好近好近的地方。
想来应该是红诗把自己给移到了床上,目光在四周毫无目标地转了几圈,格里西亚一个伸手便把搁在床头的永恒的宁静给捞进了掌中。
俐落的将宝石在白皙的颈上扣下,微刺的冰凉感顺着与宝石轻触着的指尖直窜而上。一团混沌的脑袋碰上了相差甚大的迥异温度让他下意识地的打了个机灵,思绪顿时清晰了不少。
随手顺了顺自己直瀑似的及腰黑发,总觉得前几日那种压抑着仿佛随时会穿膛而出的窒息感减轻了许多,格里西亚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後才发现,原来是他终於在接连几日的恶梦後,难得的睡了场久违的好觉。
一个没有任何恐惧纠缠的沉静睡眠。
不知道是因为红诗的歌、最在乎的人的原谅,又或者是始终在自己梦境深处徘徊的家伙总算肯放过他了。反正,不论如何,他今天的心情不可否认的没那麽糟了。
「等阳。」轻唤了声将人给召到了自己眼前,格里西亚浅浅的笑开了。
其实是该感谢他的……。
「关於昨天你跟圣殿下的协议我後来都听红诗说了,你……。」
「请原谅属下的自大!」
对於甫一听见他提起这件事,便猛然半跪下来的等阳,格里西亚也只能在被吓了一跳後,无奈地搔搔面颊:「我不怪你的……反倒该跟你道谢才是。」
他招了招手,示意从刚才便一直站在门口与他对谈的等阳靠近些。
「我知道事到如今这麽说很任性……。」
格里西亚窘迫似的抿紧下唇,垂下头假装很是专注的盯着自己十指紧绞着的被褥直瞧。
「……但是我还不想放弃。」他还是想回到圣殿去,回到那个永远都会有人等着他、记着他的地方。雷瑟说过不怪他的。所以他会努力打起精神来,不再让人为他操心。雷瑟说过会等他的。所以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努力找回迷失的路。
「…所以!所以……。」本是坚定十足的语调到後来却成了含在唇中的模糊咕哝声,格里西亚皱着细眉想了好一阵子还是寻不着个合适的方法。
总不是要叫等阳领着闇骑士们全体解职返家去吧……。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您的。」
一旁的等阳见他自顾自的纠结了好半晌还是理不出个头,便像是心情极好似的勾起一抹笑意,替他找了个台阶下。
「但是。」笑得一脸惬意的人随即又在後头加上了但书:「还务必请陛下协助属下完成属下的职责。」
「……好。」
冲着等阳颔首的同时,他也记起了那天等阳在叶芽城皇宫中所说的那番话。
──神殿必须让魔王适当地把所有暗属性用掉。
──我们听从魔王的命令,背负着魔王爪牙的恶名,引导魔王使用累积在他体内的闇属性,却又得尽可能的将伤害降到最低。
沉默之鹰的职责吗……。
格里西亚愣愣的任由着等阳安抚似的揉乱他披散在前额的发丝,他听见低语声由上落下:「请记住,魔王、并没有错。」
顺势在床沿坐下,等阳在格里西亚尚未反应过来前便向门外招了一个闇骑士进来。那由闇骑士所端入的东西,让後者立即地眼底一亮。
「那是……!」
「达成协议的战利品。」等阳从容的替他接下了话。
待格里西亚终於将那块蓝莓派接手拿下,并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口後,他才有些狐疑的望向等阳:「依寒冰的个性应该是不会那麽轻易的给你这个蓝莓派才是。」
「……寒冰骑士长的冰锥威力的确不容小觑。」原先笑得从容的人现在倒是无奈的苦笑着下了结论。
「噗呵……。」唇齿间滑出一串俊忍不住的清脆笑声,格里西亚乾脆的笑倒在床上。乌亮的髪在床褥间凌乱地披散了开来。
「您看起来开朗了不少。」
等阳说这话时一副欣慰不已的模样,冷酷俊脸搭上标准的慈母表情反差甚大的成功让格里西亚打了一阵恶寒。後者随即送了个大大的白眼回去。
「你的态度倒也变了不少啊!」
从以前的必恭必敬到现在,都已经把他当任性的小鬼在哄了哪!他很哀怨的发现,他的魔王威严在沉默之鹰的面前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呈现反向成长。对此,沉默之鹰只是笑而不答。
「对了,今天就发现,您的眼睛……?」
正不满地撇撇嘴想起身的格里西亚听见等阳话中的不确定,大概是由於後者向来是毫不迟疑的个性,使他有些好奇地朝对方望去。
「……不、没事,您的眼睛非常漂亮。」
甫一听见这回答,竟令格里西亚莫名地心下一悸。他几乎是全身都在微颤着的强迫自己问下去:「是什麽模样的……我的眼睛?」
等阳先是顿了下,才带着赞叹似的口吻答道:「黑中带金,很漂亮的颜色。」
──不对!我错了,你的眼睛和她的不一样。
──你的眼睛不是纯黑色的,里面还有一点一点的金色光芒,简直像星空一样,真不可思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