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悠長假期(清穿,康熙年間) — 素願(現代 阿嗣番外)(一)愛你

放下手上的东西,我在靠门口的洗手间把手洗乾净,还抹了把脸,确保自己没有从外面带来什麽病菌,才敢走近佳佳的床边。

午後的阳光穿过窗口照进病房,已经无力为在床上沉睡的人添上生气。我来在床边,俯身在佳佳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轻拥着她软绵绵的身体,道:「佳佳,我来了,今天觉得怎样?」亲密的触碰并没有在沉睡的脸上惹起一丝波澜,轻抚着她像薄胎瓷器那样白得带点透明的脸,我叹了一声,心里隐隐作痛。幸好白净的皮肤依然温暖而柔滑,微现血色,看起来就像熟睡一样,总算有点安慰。

放开佳佳,我驾轻就熟地检查连在她身上的「生命线」──点滴管、胃管和导尿管,一切正常。

「佳佳,我知道你平日工作很累,可是也别再这麽贪睡了。你知道,小芬很担心你,一想起你还躺在这里就止不住泪,本来决定秋天要跟Leo结婚,现在两口子根本没有心情去筹备婚礼。没有你参加,伴娘和新娘家的唯一长辈也没有了,你要小芬怎麽办才好?神父和修女他们每隔一两天就来看你,你知道他们平日在院里很忙,尤其郭神父年纪大了,你怎麽好意思让他老人家这麽操劳频扑?」坐在床边,我把佳佳扶起,让她倚在自己怀里,然後继续在她耳边说话。医生说这样做可以刺激昏迷病人的脑部,帮助复原,於是我每天都会这样做。只是已经三个月了,她对我的话从来没有任何反应,有时不免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弄得更为消沉。

我始终没法子像佳佳那样,什麽破事儿也能硬掰出正面意义来。

我专注地看着乖乖的躺在我怀里的人儿,唯恐会错过了一丝半点的反应,不过结果还是失望。幸好臂弯中温热又柔软的触感,让我揪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佳佳,打个商量,只要你醒过来,你只管休息,只管去玩,我来买单,好不好?其实我的身家比你想像的还要多很多,你知道吗?我早就不是你印象里刚出社会工作,每一分钱花销也得计算着的穷小子,而是有能力养家的大男人了。你知不知道,我的身家够让你坐豪华游轮头等舱去环游世界好几次。这两年来,我一直盘算着用这些钱用来跟你结婚。跟你说啊,我半年前就看上了跑马地那边的房子,三房两厅一千七百平方尺。主人套房向南,冬暖夏凉很舒服,那个眺望马场的房间用来做书房,让你带工作回家的时候,干活累了可以看看风景。然後还有一个小房间,如果将来要孩子的话就当婴儿房,如果你要生两个,那我们再找大一点的房子。客饭厅很宽敞,奀猪要搞大食会的话,以後就可以来我们家,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我本来打算,在阿恒那混蛋结婚之後,就带你去看看。」我低笑了几声,道:「我很傻吧?连我爱你也没来得及跟你说,就忙着打算盘要跟你结婚生子。你说我像不像那些求偶的小雄鸟?自个儿躲起来瞎忙活,一心想着要把巢筑好,好去跟自己心爱的小雌鸟显摆:你看你看,我很厉害吧,别的小鸟可比不上我,所以你就嫁我好了!嘿嘿…只顾着自己做梦,人家早就跟别的小鸟飞走了也不知道。佳佳,看在我这麽努力份上,你就算不希罕,也起码起来看一眼,好吗?」肚子里藏着许多以前不敢也不能对她说的话,现在终於可以畅所欲言了,於是我越来越习惯自言自语。如果她听到这些我藏在心里二十年的话,大概会大吃一惊吧!

「阿嗣,今天这麽早就来看佳佳啊?」年约五十岁的护士长李姑娘语气还是一贯的开朗,踏着不徐不疾的步伐走进病房。她一边跟我打招呼,一边熟练地像我刚来的时候那样,检查着佳佳身边的医疗器材,还有长期卧床病人身上容易出现毛病的地方。

我让在一旁默默观察,医院里有细心尽责的李姑娘关照着佳佳,比让她在家里由私人看护照顾更令我放心。

我回应道:「今天要洗澡,所以得早一点来。」

每天抹身漱口,三天洗一次澡,这天刚好是给佳佳洗澡的日子。

昏迷病人保持个人卫生是很重要的──即使不用吃东西,口腔里依然会有细菌积聚,严重时可引致血中毒。喉管输送维持生命必须的物质,同时也容易引起发炎,卧床过久容易出现静脉血栓或者肉疮,严重会致命。昏迷病人中很多都是因为这些原因,出现并发症死亡的。这些工作当然也可以交给护士去做,可是始终比不上由亲属自己照顾得周到。

我一个非亲非故的大男人,怎麽会名正言顺地替佳佳做这些贴身的事?

原因在於一个谎话。

佳佳在手术後陷入昏迷,院方於是约见亲属,一起商量後续治疗问题。佳佳没有亲人,当天在场的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们,其中以我跟小芬和她的关系最密切,而郭神父是孤儿院的院长,也是我们成年前的合法监护人。阿明和奀猪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院友,还有几个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修女也在座。

说到以後照顾佳佳的问题,我冲口而出:「我跟佳佳已有婚约,她是我的未婚妻。佳佳是孤儿,早就无亲无故了,所以以後她的事就由我来照顾。」

话一出口,我也有点为了自己的冲动而惊讶。佳佳出事後曾一度危殆,接连动了两次脑手术放掉瘀血才把命保住。那些日子我整个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只会天天守在床边和手术室门口,根本没来得及想以後的事,现在冲口而出扯了这个谎,到底要怎样去圆?心念电转,惶急中居然又有几分窃喜──明知道不是真的,我却还是因为「未婚妻」这三字而不由自主的兴奋,连称呼也自然改了。

她不再是我的「姐」,她是我的佳佳。

小芬明知道我说谎,却只是讶异地瞪着我一会,就沉默地低下头。

很好,有小芬支持,这事就成了一半。

奀猪一脸难以置信:「什麽!?佳姐跟你…怎麽从来没听她说过?」

我用冷静的语调回答:「我喜欢佳佳,喜欢了大半辈子,不用说你们也早就知道。她跟恒哥分手也两年了,为什麽不可以跟我一起?」

阿明搔搔头,道:「当然不是不可以…只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很奇怪,前阵子看你们相处,也跟平时差不多啊!」

「佳佳不是那种谈恋爱时会大锣大鼓到处宣扬的人,我们相伴了二十年,一起长大,天天相对,刻意改变相处方式反而别扭,只要彼此确认了心意就好。佳佳平日大大咧咧,其实在这方面蛮保守的,在大家面前决不会做什麽出格的事,就算以前跟恒哥一起这麽久,在其他人面前也不会特别亲热。」我一边说一边编故事,说得越来越像那一回事。

郭神父看着我,神色有点复杂,沉吟了一会,慢悠悠地道:「阿嗣,婚姻是男女间神圣的结合,即使你们还没成礼,但你这样说了,就要负起责任。要照顾一个不知道什麽时候醒来的人,责任不小。若有一天实在走不下去了,佳佳沉睡着根本不知道,可是对你来说,要放弃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我知道郭神父压根儿不相信我的鬼话,也明白他的忧虑,相比睡着的佳佳,清醒的我要才是要面对最多困难的人。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郭神父,我可以在天主前发誓,生老病死,贫穷疾苦,我也愿意跟佳佳一起,不离不弃,至死不渝。」我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字字铿锵:「她睡着一天,我守着一天。她醒了,我们便完成婚礼,高高兴兴相守一辈子。万一…」紧握拳头,压下激烈的心悸:「万一她去了,我就以未亡人的身份送别她,一辈子怀念她!在我心目中,她是我的妻子,只欠她醒过来,亲口答应一句:我愿意。」

话已至此,激荡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我明白这个允诺的重量,但我也知道自己履行承诺的决心。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静得很,众人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小芬早已泪流满面,掩着嘴哽咽道:「郭神父,把姐交给阿嗣照顾吧。我知道,姐如果可以说话,也一定会同意的。」

连小芬也这样说了,其他人再无疑虑,於是我先斩後奏,成为众人眼中佳佳的未婚夫,名正言顺地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李姑娘熟练地帮佳佳把喉管封好,以免等下洗澡水倒灌进去,因为换喉管容易引起感染,次数不宜太多,所以每次都只有这样小心翼翼地应付。李姑娘一边动手,一边以长辈的语气安慰道:「佳佳有你这个未婚夫,一定不会舍得离你而去的,天主也不会舍弃像佳佳这样的义人,即使行过死荫的幽谷,也必不遭害。阿嗣,你把佳佳照顾得很好,可是也别忘了照顾自己的身体,瞧你,又瘦了!」

我知道,只有我自己好好的,才能照顾佳佳。我规定自己一天三餐,午餐和晚餐要吃一碗饭,一碟荤菜和一碟蔬菜,即使不想吃,也会逼自己全部吞下去,因为这样子才有足够营养应付日常生活。

我点点头,道:「可能是睡得不好吧,体重还是掉了。」

李姑娘洗乾净手,拍拍我的肩,道:「最好定期做些运动,例如隔天慢跑半小时,这样可以改善失眠。」说着在胸前划了十字,念道:「孩子,不用担忧,凡事祷告,凡事祈求,天主会保佑你们的。」

我点头笑笑,李姑娘出门继续巡房。

我用手巾沾了些漱口水,张开佳佳的嘴巴,慢慢帮她清洁口腔和牙齿。

我一边动手,一边说:「佳佳,李姑娘刚才的话,换作是你听了大概会有点安慰,可是对我来说,却没有用。」

自从那一年,佳佳让我叫她姐姐以来,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佳佳是虔诚教徒,她顺从圣经的教诲,严格地遵守着诫律。所以她努力学习,踏实工作,一步步建立自己的事业,因为这样才符合她的人生观和信仰。

我跟她一样也努力念书,我踏入社会时的年纪虽然比佳佳小得多,但多年来持续进修,两年前刚好追上她的学历,事业成就能不脸红地让人称一声「青年才俊」。像我这样少年得志的人,身边有太多诱惑,我亲眼看到不少往日的伙伴被金钱、色慾、贪婪、骄傲绊倒,然而我对各种诱惑,根本不屑一顾。

表面上,我跟佳佳一样,就是一个模范年青教徙,得到很多年长的教友疼爱和帮忙。

然而我自己清楚──佳佳信仰的是天主──我信仰的,是她眼中的上帝。

「人家说,一个好女人会让她的男人,也变成一个好男人。佳佳,你不快点醒来抓好我,说不定我明天就学坏,到时你要把我这迷途羔羊拉回正轨就难了。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那天你出了事,因为一点胡思乱想,我差点就掉进地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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