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悠長假期(清穿,康熙年間) — 第七章 活得比你好

大概听出我语气上的不爽,皇帝老大忽然停下深情倾诉,微撑起身体,嘶哑的声音带点恼怒,问道:「你不叫我烨儿了?你其实不是忘了,只是不愿记起,对吧?」他紧捏着我脑袋旁边的褥被,绸布在他的力度下发出轻微的呻吟,我瞪着他的手指,也有点紧张起来──幸好他还有点理智,不然一把捏在我身上,或者用力一抱,我这「生涯现役」的白骨精搞不好连骨头也要断几根。

我豁出去了:「我不知道是什麽回事,但确实忘得一乾二净了。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愿记起一些事,所以索性一股脑儿把所有事忘掉,也说不定。」感到身後那人再次绷紧,我叹了口气,伸手轻拍他用力得关节发白、青筋突出的手背,续道:「其实忘记不是坏事,人生就像行军,无用的东西要及早弃掉,骡马负重也得挑些有用的来背吧?不然什麽都不肯放下,行装重得把牲口都累坏了,那还要不要走下去?能忘得掉,其实就是种福气。」瞄到他通红的双眼,我到底还是心软了。

「连我俩往日种种恩情,也要割舍掉?」绸布已经发出濒临破裂的咧咧声。

我腹诽,我要是佟玉佳…咳!我现在就是,第一个要忘的就是你啊!如果在现代,我绝对要忘了你这浑蛋老公,重过新生活,高歌一曲<活得比你好>。

我索性挪了一下,找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躺好,开始讲道理:「皇上,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两个和尚经过河边,看到一个妙龄女子苦恼着要怎样过河。老和尚表示可以帮她,於是就把她背着过河,她感谢一番就走了。小和尚不以为然,质问师父:男女授受不亲,师父你怎麽居然跟女子如此亲近!老和尚和气地反问:我过河之後,已经把她放下,你怎麽还一直背着她?」

虽然清朝人信的是藏传佛教,不过一脉相乘,禅宗的故事他不会听不懂的。

老大默不作声,我和气地道:「佟玉佳放下了,然後活过来了。」暗道:虽然放下的那个跟活过来的这个不是同一个人,不过严格来讲,我没说谎。「为什麽皇上又把这包袱背上了?这样子对大家有什麽好处?不如也放下吧。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只要放得下,心魔即成佛。心即是佛,佛即是觉,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开始胡扯非属自己宗教的理论,不然还能怎样,难道跟他说:「天主那超乎各种意想的平安,必要在基督耶稣内固守你们的心思念虑」?

我让他先想一会,续道:「我今天吩咐蕙兰,以後我每天要吃四餐,要吃肉食,要吃补品,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只希望皇上别怪我奢侈,一天到晚大吃大喝,那就好了。」

其实我觉得,佟玉佳只是有些心结确实放不下、受不了,才有如此结果,但并非想用自己的死去控诉什麽。她为自己安排了如此安静的方式离去,就是不想让老大难受,可能还包括蕙兰和她的养子。我不是佟玉佳,没什麽放不开的,也没有立场去批判谁对谁错,进而去讨什麽公道的。既然如此,那就尊重原版的计划,顺着走下去吧。我把佟玉佳这角色继续演下去,让大家放下这个心结,到时候了,就功成身退。

难道这就是天主给我这次奇遇的理由?

皇帝老大托着我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道:「你真的放得下?」

我很乾脆地答道:「我没什麽放不下的,反正忘得一乾二净,包袱早已不在我身上了。」

老大听了,看着我的眼神里,很多不同的情绪变幻着:悔恨、怜惜、怨怼、了然和…不安?我莫名其妙,大概我越是表现得脑袋空空,他就越觉得无法把握──到底我是真的忘了,还是在装的吧?

话说回来,看帅哥果然首重眼睛,这样贴近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简直就像漩涡似的快要把人吸进去。我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他终於收拾情绪,扶我起来,帮我穿上乾净的中衣,然後把我抱在怀里,拉好被子在床上躺好,轻声道:「以後,还是叫我烨儿吧。」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和後背,像是哄小孩似的。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他怀里,心想做个白骨精也有好处,例如明明做着这些亲密动作,大家也可以完全心无杂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决了一件事,心中一片安宁。折腾了这好一会,我又累了,於是闭起眼睛,回道:「好吧。烨儿,我困了,想睡了。」是时候下逐客令了。

「好,我陪你。」老大温柔地说,还在我额上轻吻一下。

看来老大又抽风了,打定主意跟我争床。谁叫我穿成人家老婆,拒绝的话更加麻烦。於是,我唯有接受多了一个床伴。

不过也没所谓,反正与其担心他打扰我的安眠,不如担心他叫不醒我,又去折腾李太医。我也乐得有个免费暖炉,被骨头硌着睡不好的人是他──人家都不介意了,我瞎操心什麽?

一夜好眠,早上醒过来,老大已不见踪影,据说天还没亮就上朝去了。不过老大很有义气的吩咐大家不用叫我,太后那边他会打点,过几天样子养好一点才去请安。

啊!差点忘了我的新婆婆,这安肯定要请的,不过等老大去跟老人家先打个招呼吧。这样不似人形又「失忆」的样子,还是先给老人家一点心理准备的好。

太后由老大先顶着,儿子呢?蕙兰说过佟玉佳很疼四皇子胤禛,胤禛也很孝顺她,听她的语气,好像比他亲生的那个德妃还亲。

清宫的规矩很不人道,皇子出生後就会被带走,由乳母照顾日常生活。如果生母地位低,还会安排地位较高的妃嫔当养母,少数的几次见面,见的也是养母,生母想看看孩子长啥样也难,当然也有些特例。有时生病什麽的,皇帝老大会恩准母子亲近一段时间,这种狗屁不通的恩典据说是老大的「仁政」,因为本来连这样也是不许的。四皇子胤禛就是这种情况下拨到佟玉佳名下,还有太子,按地位也是非正式地归入我的名下。未来雍正同学现在住在阿哥所,不过因为佟同学是副后,孩子们每天都会来跟佟同学请安,变相就是跟小四来个母子见面,所以跟其他养母养子比较起来,这两人特别亲。老大重孝道,请安一般不能少,不过佟同学这次染的是传染病,这些天来才免了。

我已经好过来了,过不久儿子就会上门,我却连他长啥样都不知道,怎麽办?我是他妈当然不怕他会把我怎麽了,不过蕙兰说四阿哥很孝顺,跟佟同学感情很深。如果我就这样把他「忘了」,对他来说大概也是很大的打撃。这样伤害小朋友的幼小心灵,如果一不小心种下什麽童年阴影,让他变态了怎办?普通人变态了已经不好,未来皇帝变态了,可是大灾难啊!

我想了又想,终於想到解决方法,结合我多年以来跟孤儿相处及义工经验,大概知道什麽话对小孩子来说比较有用。

有了心理准备,其他的就等见面时随机应变好了。

也许应该跟蕙兰打探一下这承乾宫什麽时候重新开放──我终於知道现在住的叫什麽宫──要不要做些什麽小食等他来呢?小孩子嘛,吃的玩的最实惠。这几天大概要去厨房跑跑。

想好了对策,人开始无聊了,於是瘫在炕上发霉。身边那堆人早就被我叫出去了,我实在不喜欢老是有几双眼睛盯着,会精神紧张啊!我哼着歌想,如果让人听到我唱广东歌怎办?唏,这有什麽问题,装傻啊!「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会」这句话最好用了,有疑问的话,就自己去查查佟同学三十几年的人生里,有没有什麽学到粤语的机会吧!我的身体如假包换就是佟同学,难道还怕他们查了?与其相信佟同学给一个会粤语的家伙借屍还魂这种无稽之谈,倒不如相信有些什麽人教过她粤语好了。正常人也会觉得,佟同学只不过是以前没表现而已,人家可从没说过自己不会。到最後把这谜题归结在哪个太监、佟家里的妾侍或者下人身上也好,都是有心要查根究底的人的事了。

倒是洋文的东西得小心一点。据以前高神父给我们讲天主教在中国传道的历史,清初时耶稣会传教士是西方了解中国的最高权威,包括利玛窦、汤若望和南怀仁都是耶稣会的教士,这些人主要是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人,可不是英国人啊!英国人在这个时期应该还是徘徊於新教和天主教之间,几乎每换一个皇帝就换一次国教。要是我忽然会英文,还真是不好解释,比广东话难解释得多。

心里想着不同的事情,嘴里无意识地哼着歌,一个转身,忽然看到炕边有张小脸瞪大眼睛看着我。

「皇额娘,你在唱什麽?为什麽我听不懂?」小脸的主人扑闪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对於被人抓现行的小小惊讶,已经被我看清这小脸时那份犹如雷殛一般的震惊完全淹没了。

天主啊!难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他?难道真的有什麽前世今生,居然让我来这里遇见他?

盯着这张比我印象中的那人还小一点的可爱小脸,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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