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暫停 — 第四章 彼端 (八)

出了捷运站,一坐上计程车,徐瑾泉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没仔细看来电的是谁,徐瑾泉接起电话便听到一阵似是衣物的摩擦声,电话那头隐约可以听见周围嘈杂的音乐,徐瑾泉唤了几声,见没人回应,拿起来看了看萤幕,却是蒋允欣打来的。

自那天晚上起,蒋允欣再也没跟他联络,这样想来,估摸是她不小心按到的。徐瑾泉挂了电话。他不是想就此和蒋允欣分道扬镳,两人毕竟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当不成恋人总还是朋友,只是这短时间之内,蒋允欣总归是不会想见到他的。

断了与蒋允欣的这段关系,徐瑾泉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口气,但每当意识到这点时,又不免觉得自己太过无情。原来他也是这样的人,徐瑾泉想,原来他也可以为了自己而舍弃别人,为了那朝思暮想的而扼杀这朝夕相处的。

原来他也是个自私的人。

看着手中的手机,他这几天总想着要跟于敬取得联系,却是怎麽也拉不下脸来跟梁晓月要电话。

那天因为许良昇的关系,梁晓月当晚还特意打电话给他,向他道歉,顺道问问後来发生了什麽。徐瑾泉没什麽避讳地全照实说了。虽然没有一人提出分手二字,但他想任谁遇见这样的情形也知道是走到头了。梁晓月听了倒没说什麽,连一句安慰也没说,反正徐瑾泉也的确不需要安慰。

通话间他有想过要问梁晓月于敬的联络方式,但又觉得当下才结束一段关系转头又跑去追逐另一个人似乎太过,也就打消了念头,谁知机会一过,他却是再也提不起勇气跟梁晓月提这事。

也罢,他想,只要有心,要寻个联系还会难吗。

收好手机,徐瑾泉望着窗外发起呆来。太阳早没入山头,外面一片黑压压地,路灯却还没开,看上去有些渗人,虽然对这里的路况再熟悉不过,徐瑾泉仍免不了有些紧张。

或许某部分是因为今天晚饭时将见到的客人。

他从没想过徐清雨竟会喜欢上男人。徐清雨从以前就挺受女生欢迎,交往过的女孩自然很多,但男人这还是头一遭。第一次就搞得这麽慎重也挺让他惊讶的,看得出来徐清雨有多重视这人。

但若是他,若是于敬,他也会如此慎重。

于敬值得。

正琢磨着能让徐清雨这样喜欢的男人究竟是长个什麽样,车子不知不觉已到了目的地。徐瑾泉付完车钱,一进家门,便看到一双从没见过的男式皮鞋,当下觉得困惑,尔後才反应到原来是客人已经到了。走入厨房跟方云惠打招呼,徐瑾泉见到处都没有他们两人的身影,便问。「阿姨,清雨呢?」

方云惠忙着调味,听他这样问到,只说「不在客厅吗?说不定是在楼上。」

见方云惠忙得连头都没法转,徐瑾泉也没再追问,走上楼梯,正想进自己房里,他看着对面那关得严实的房门,竟有些耐不住好奇,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那扇门前。

那门後静得出奇。贴着门板,徐瑾泉听不见任何谈话声,好似里面根本没人。

突然惊觉自己现在是什麽动作,他悄悄远离了房门,脸上却止不住一阵燥热。一想到刚刚他竟然在偷听自己弟弟的墙角,徐瑾泉不禁感到羞耻。缓缓神,一扫方才莫名的紧张,他敲了敲徐清雨的房门,等了会儿却没人应声,觉得奇怪,心一横,便直接将房门打开。

那画面却让他一时间忘了呼吸,忘了心跳。

几近窒息。

那是个忘情的吻。

紧闭着的眼,紧握着的手,紧贴着的唇。徐清雨一手捧着那人的脸,那人一手则放在了徐清雨的腿上,红着脸,喘着气,火热得让他如置身冰窖,连最後一丝体温也毫不留情地给夺了去。

那人,便是于敬。

看着两人慌乱地放开彼此,惊魂未定地缓着情绪,徐瑾泉却是什麽都无法思考,什麽都说不出口,什麽都感受不到,只看得到于敬由红转白的那张脸,和那双充满着什麽的眼。

充满着什麽呢,徐瑾泉想不到。

他什麽都想不了。

「哥。」徐清雨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呼出了瘀在心头上的那口气,像终於上了岸般,微微喘着气,他能感觉到身子有些麻木,感觉到眼眶有些湿润,甚至能感觉到胸口的疼。

疼得他需要花全身上下的力气才能让眼泪不掉出来。

「哥,这是于敬。」究竟徐清雨是什麽时候走到自己身旁的,徐瑾泉不知道,那两个字从他口中听见却像是其他人般,陌生。「我们正在交往。」

徐瑾泉转过头看向他。徐清雨笑着,那笑容是一贯的爽朗却又带点甜蜜,像个孩子般,现宝似地。但他只觉得刺眼。

这是什麽。

看着徐清雨的笑容,他不禁想。这是闹剧吗?是戏?是玩笑?是他们联合起来的作弄?

一点也不好笑。

这一点也不好笑。

徐瑾泉抿着唇,握着拳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好想问为什麽。为什麽于敬会在这里,为什麽会在今天和徐清雨一起出现在这里;为什麽说他们在交往,为什麽会和徐清雨交往;为什麽接吻,为什麽会和徐清雨接吻。

为什麽选择徐清雨,为什麽选择他。

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徐清雨问着自己认不认识于敬,问着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问着自己该怎麽让喜欢上的人也喜欢他,问着自己该如何是好。然後呢。他回答了。

若早在一开始便知道那人就是于敬,他便什麽也不会说,什麽也不会做,什麽也不会教他,便也什麽都没有了。徐瑾泉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傻得他好恨。他恨在一旁笑脸盈盈的徐清雨,恨只是杵在那里脸色发白的于敬,但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竟在自以为是地促膝长谈中将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麽拱手让人,就这麽傻傻地,亲自双手奉上。

徐瑾泉突然觉得好无力,好累,累得他无法面对现在的场景,无法勉强自己笑着说出任何祝福的话语。他看了眼仍站在原地的于敬。那张惨白的脸孔仍如那晚般美丽,自己的心却不若那晚般为之悸动,甚至,他都觉得那颗心已累得不再跳动。

楼下这时传来了方云惠的声音,说是徐成誉回来了,让他们下去准备开饭,徐清雨第一个挪动脚步,他又拍了拍徐瑾泉的肩膀,好像这麽做是在安慰他。他又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心思,徐瑾泉想,即使他晓得,自己也不需要。那早已不是一两个安慰能弥补得了的。

待徐清雨走下楼,房里只剩徐瑾泉和于敬两个人。于敬似乎想对他说些什麽,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动,却是什麽也没说出口。看着这样的他,一股凄怆突然涌上徐瑾泉的心房。这样的独处是他这日日夜夜渴求的,如今却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如何让他不觉苦涩。

不敢再看于敬那张白纸般的脸,他转过身握着门把,却发觉自己的手竟比那门把还凉。「先下去吧。」哑着嗓子,徐瑾泉说道。

他没有回过头去看于敬有没有跟上,怕就只怕再一眼,还完好的自己会就此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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