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尋 — 〈四〉

「哥哥!」少女兴冲冲地跑在掌管第一部队的柳家大宅中,脸上的笑意清晰可见。

得知向来疼她的哥哥在不久後将要接下第一部队队长的职位,身为妹妹她也为哥哥感到十分开心,哥哥的努力和辛苦她都看得比别人清楚,今日见对方得到这个与他所付出相衬的职位自然也比其他人都还开心。

「哥哥。」

总算来到哥哥房间的门前,从前哥哥跟她说过进门也就不用敲门了,毕竟是亲人,不必如此拘束的,因此她就毫无迟疑的打开了门。

如果让她再次选择,她绝对不会打开那扇门,在那一刻。

「哥哥,有客人?」

走进房门中,少女意外的看见除了哥哥外还有一个身穿黑衣、背对着门站着的壮硕男子,疑惑的问道。

「月儿?」黑发的青年、她的哥哥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瞬的错愕,但随即便被温柔的笑容掩饰住,微笑着朝她走来,「哥哥有点事情要和他谈谈,月儿先等一等好吗?」

乖顺的点点头,她转过身准备离开房间,在阖上门的前一刻,黑衣男子正巧转过了身,与她对上了眼,在认清那人身分的那一瞬间,少女不由得瞪大了眼。

「为什麽?」为什麽他会在哥哥的房间中?

那被冠上叛徒之名的前第五部队队长、抑是单家首领的他。

睁开了眼,她身处的并非柳家大宅或是国军总部,而是一个位於国军和叛军之间隐蔽的小山洞中,空寻起了身,洞外天刚亮,她望着,正打算去磨药给近来带来的客人上药才忽然想起两天前对方就已经离开了。

想着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好好抹药,空寻望向隐约可见的国军总部,这次治疗的效果出乎她意料,毕竟是她第一次尝试。

她已经很久没救人了。

自从哥哥离开之後。

「哥哥,为什麽要这麽做?」

少女坐在兄长的身旁,手中是她最喜欢的洛神花茶,面前摆的是兄长向来喜爱的樱花饼乾,哥哥喜欢的她也是全心喜欢着,可今日她没什麽食慾。

身旁已成为第一部队队长的兄长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月儿,有些事情故事是很长的,等之後有空哥哥再说给你听好不好?」轻声哄着她,青年的笑容就如水一般温柔。

「可、可是。」咬着下唇,少女垂下眉头,担忧的模样清晰可见,「背叛国军是会被判死刑的!」拉着青年的衣角,泪珠在少女的灰黑色眼眸中打转,「我不要哥哥死!」

愣了愣,青年笑了笑,「我不会死的。」朝少女靠近,抹去流下的泪水,伸出了手,「打勾勾?」

少女看着青年,也伸出手,「不能、不能食言喔!」她眨了眨眼,看着青年有些差异的双瞳,低声说着。

「不会的。」略显无奈的笑了笑,青年的黑发被风扬起,露出带着些蓝色的灰瞳,和纯为灰色的右瞳一样,都带着说不尽的宠爱,「月儿最近有没有遇到什麽好事呢?说说看,哥哥想知道。」玩着少女乌黑发丝,青年说着。

「那、那个,之前我在舞会上遇到的那个少年。」少女点点头,说着,脸泛起了红润,「上次我跟他说我喜欢月亮是因为我怕黑,他就说要当我的月亮、照亮我的黑夜。」

看着少女红起的面颊,青年也微微笑了,「月儿怎麽回应他呢?」

红着脸摇了摇头,「我还没回应他呢……哥哥、该怎麽回答他好呢?」眉头皱起,少女苦恼的样子可爱的令青年忍不住又是一笑。

「只要月儿不後悔就好了。对了,我想拜托月儿一件事情可以吗?」

讶异的抬起头,十几年来都是她在拜托哥哥事情,如今能有机会回报兄长她当然立刻点了点头,只见兄长先是朝她微笑,然後望向了门。

「我希望,月儿能笑着活下去。」

青年说着,而少女还来不及反应,门就被用力的撞开,冲进来许多穿着黑灰色军服的人们,少女知道,这些都是国军中负责处理罪犯的军人,一瞬间面无血色。

「第一部队队长柳寻日,有人密告你与叛军勾结,认不认罪!」

少女竟是觉得带头那人的声音在哪里听过,有些熟悉。

下一秒,那人抬起了头,竟是近来频繁出入自家兄长房间的叛军统领、单家首领,冷着面,手持着大刀越过了她,走到青年的面前。

「认。」

青年面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是勾起淡淡的、浅浅的一抹笑容,即使那把大刀深深刺入他的胸口後也是一样。

「哥、哥哥!」看着兄长的衣服渐渐染上鲜血,少女的脸白得像是下一刻就会倒下一般,她拚命想冲上去阻止要将哥哥带走的那群黑衣人,但却被硬生生的阻拦下来,「哥哥!」

最後,她只来得及看见兄长一如往常的微笑,和那一句、「月儿,要笑着活下去喔。」

她的世界就此崩裂。

「喀」的一声让有些走神的空寻立刻转过身拔出了刀,但声音来源的洞穴口却是空无一人,只见一个铁盒子和一瓶铁罐子摆在那里。

知道她在这里的人不多,而她心里也对摆放者有了底,可仍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就怕有什麽玄机。

轻轻打开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一盒樱花饼乾,手工的精细可见出制作者的用心,而那一瓶罐子中装有满满一壶的洛神花茶,空寻静静看着,起了身,往叛军的方向望去。

有个一身黑衣的人站在往叛军方向的路途中回望着她,两人距离不远,以至於空寻能清楚看到那扬起的黑发下熟悉的灰蓝色眼眸。

她只是沉默地望着他,而他亦然。

空寻轻轻咬着下唇,拳头握起,面上的表情是她在伊魁炎面前不曾表露的,愤怒、却又带着悲伤。

看着那人渐渐走远,空寻才缓缓低下身,抱起盒子和罐子,走进洞穴中,将它们摆在洞穴的一角,而那个角落,早已堆满了相似的盒子与罐子。

「哥哥……」

她轻声唤着。

那是她的太阳。

创造了她的世界,却也毁灭了她的世界。

这天是难得的假日,伊魁炎起了个一大早从国军总部溜了出来,悄悄地来到几日不见的山洞前。

「空寻,我来找你了喔!」在洞口喊了几声,伊魁炎正疑惑着少女怎麽不在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让他吓了一大跳,猛然转身退了几步,「谁!……真是的,空寻你不要这样,差点要吓死我了。」松了口气,伊魁炎吐吐舌,跟在没回声的空寻身後走进洞中。

走到洞里後,空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迳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伊魁炎随地一坐,盯着空寻看,想着要怎麽将自己要表达的事说出口才不会惹对方生气。

「呐,空寻,我带了点谢礼来,是樱花饼乾,给你。」从身上拿出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伊魁炎边小心地放到空寻身旁,边细细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盒中的樱花饼乾是白蚀川选的,据他所说这是当年柳寻月最喜欢吃的食物,让伊魁炎真的超级佩服友人神奇的情报,「空寻喜欢吗?」

淡淡看了一眼,空寻依旧没有回应。

见空寻爱理不理的样子,伊魁炎微微皱起了眉头,有点不高兴的说着:「你不要不理我,我难得有空出来耶,干嘛扫我的兴致。」

不知道专注於手中事物的空寻到底有没有听见,但再一次被忽略让伊魁炎彻底火了。

要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说服两位朋友掩饰他的行踪让他来这里一趟啊!还有一回去长老们便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来讯问他事情,就算没受伤他也没那体力撑着三天不睡,更何况他的伤才刚好而已,不过为了使长老们相信这件事情跟黑发少女和叛军无关他只好咬紧牙根硬撑着!最後,他好不容易回答完所有问题有假日了,他可是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只为了见到空寻,但空寻竟然......!

越想,伊魁炎越生气,直接跨步上前将空寻转了过来,虽然空寻的力气不小,可还是远远低於身为男性还从小训练的伊魁炎。

知道挣脱不了,空寻便也不耗力气在这件事上,她一双漠然的灰黑眸盯着伊魁炎,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伊魁炎才放开空寻。

「看着我。」没想到才一放手,空寻就又要回过身继续工作,伊魁炎也懒得阻止了,轻轻吐出三个字:「柳寻月。」

就如意料中的,空寻的动作嘎然停止,她猛地回身,眼睛难得瞪大、且有了情绪,一种愤怒,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伊魁炎,等了好一会,那生气的眼神慢慢又变回原本的平淡,空寻才缓缓开口:「请回。」

伊魁炎早就清楚空寻必然会对自己去探查她过去的行为感到气愤,但他是不可能因此就放弃的,他要打开她的心结,让她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不要再持续在这无止尽的杀戮之中。

因为,他在更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空寻露出笑容。

「在你愿意看我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先告知对方自己的坚决,伊魁炎又说道:「空寻、寻月,以前的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不是吗?」

空寻沉默不语。

「以前的你会笑会哭和其他人没什麽两样,是个好女孩。我知道的,寻月即是空寻、空寻即是寻月,因为你们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努力,一样的尽自己所能完成事情,你就是你,从未改变。」

空寻仍毫无应对,但她的手正颤抖着。

「柳寻日投靠叛军,被处以死刑,这是军法,也是我们的游戏规则。因为他犯了大错,所以将被从游戏中剔除。」

「哥哥没有错。」听到对方对自己最尊敬兄长评论,空寻终於忍不住了,低语道,「哥哥并没有错。」

「是啊,柳寻日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出乎空寻的预测,伊魁炎微笑着附和了她的话,「他没做错,这是他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没有绝对的对或错,他没有做错,只是做了和我们不一样的选择罢了。」

愣了一会,空寻旋过头,静静的看着伊魁炎。

她等了三年,终於有人说了哥哥没有错。

而这个人,是他。

回望着空寻,伊魁炎不由得松了口气,最困难的部分已经过了,接着要让空寻停止现在的举动就容易许多,「空寻,你为什麽要杀人呢?」

「杀国军,因为国军杀了哥哥。」空寻没有任何迟疑,迅速的回答,「杀叛军,因为叛军是哥哥的死因。」

「但空寻的哥哥不会希望空寻这麽做吧?」伊魁炎缓慢地说着,「他盼望的是寻月能快乐的活着,一定是这样的。」

「月儿,要笑着活下去喔。」

伴随着伊魁炎的话,许久没有听见的温柔嗓音又再次在耳畔响起,空寻的眼里出现一丝动摇,却马上被她硬压了下去,「是他们,所以日已落,他们应该遭到报应,天不给、我给。」

「当日落了,月亮就会升起的。」不假思索,伊魁炎的眼神渐渐柔和,看着空寻,微笑着说,「寻月,就是在找寻月亮,不是吗?」

空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望向伊魁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於这次空寻没有给予回应,伊魁炎不再怒气冲冲,他凝视着空寻,认真且坚定地看着,「那麽,请允许我当空寻的月。」

「我答应你,当你千生万世的月,在你的太阳休息时继续照亮你的世界。」

「让我来当你的月亮,把你的夜晚照亮,可好?」

熟悉的言语唤醒久远的记忆,空寻只觉又回到国军总部中,那个令她怨恨不以却又带着些许依恋的地方,那一场场的舞会中坐在看得清天空中明月的小角落中,属於她和男孩、或已是少年的他的秘密。

他还不知道她是谁,但她清楚眼前的人就是当年的他。

口张了又阖,空寻发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回应,好一阵子过後才平静的回问道:「多久?」

「我会寻得你。」伊魁炎似乎是怕空寻没听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保护你每一生每一世。」

「所以,我有资格当空寻的月吗?」

空寻犹豫着,望着伊魁炎的黑眸中有点茫然,好一阵子後才小幅度的点点头。

只要她不後悔就好了,这是那人曾向她说的话,而她铭记在心。

见到空寻的认可,伊魁炎高兴得差点尖叫出声,他兴奋得靠到空寻身旁,一双眼闪闪发亮的看着对方,「那,我可以叫空寻单一个寻字吗?比较亲切的感觉。」

「得寸进尺。」空寻小声地说道,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到要做到。」

「当然当然。」露出灿烂的笑靥,伊魁炎猛点着头,想要尽快得到空寻的信任,「我是绝对不会食言的,寻。」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淡淡的语气再次出现,空寻看着身子猛然一僵的伊魁炎,重复说着:「我知道你要我做甚麽。」

没想到自己的意图早已被对方看清,伊魁炎乾笑了几声,撇过头,不敢直视空寻,「那只是、只是附带的事情......」想要撒谎那不重要,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伊魁炎以为要前功尽弃之时,空寻忽然继续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答应你不再杀人,不再横行战场,不再为哥哥报仇,我会乖乖待在这里,等你来。」

「真、真的?太好了,我一定会来的。」伊魁炎松了口气,又勾起了笑容,伸出右手,「我们来打勾勾,谁都不能违背约定。」

同样伸出手,空寻低垂着头,嘴角好似正缓缓勾起。

洞中,两人小指相扣,拇指相印,约定了这永恒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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