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落,年仅五岁的伊魁炎揉了揉眼睛,跟着身为第二部队队长的父亲走在国军总部的舞会厅中。
好像是为了庆祝哪一位将军平息了边境叛乱的样子……
还是个孩子的他不是很明白,但关於这些事情他常常听父亲挂在嘴边,也听懂了一点点。
见父亲被几位高官拉去一旁谈着未来的大业,小小的他挣脱保母的手,窜进人群里头,想找个地方歇歇,据他听说的小道消息,再过不久父亲可能就会带他到国军学校学习,到时候可就没那时间让他到处溜达。
伊魁炎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窗边,舞会十分他最喜欢窗外的月亮,凝望着外头一轮圆月,银白色的月光就洒在他的身上,像一匹白纱,让他好不开心,觉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了。
突然,门边传来吵杂的声音,让伊魁炎不由得移开视线望去,只见一个有着一头黑发的少年刚进了门,就被来自各方的人们层层环绕。
伊魁炎打良着对方,小小的脑袋转了转,试图回想少年的来历,最後终於忆起少年似乎正是父亲前不久曾提及的第一部队队长的长子,据说才华洋溢,身受诸位高官的喜爱,抑是内定的下一任第一部队队长的样子。
对这种事情实在是不怎麽在乎,可好奇心让他想再靠近看一点,小小的身躯便在满满人潮中钻来钻去,好一会,来到人群的最前头,伊魁炎抬起头,正想瞧瞧这位出名的少年究竟长甚麽样子,却赫然发觉少年的身後好似有一双眼睛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伊魁炎偷偷望去,只见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拉着少年的衣角站着,旁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位女孩,只是想尽了办法想要和少年说话。
望着女孩,而女孩的深灰色眼眸也看着他,伊魁炎正苦恼着该如何是好时,一抹明亮的笑靥映入眼帘。
「你好。」
轻轻的声音传入耳中,伊魁炎凝视着女孩,有些恍惚。
好像、忽然觉得今夜的月亮不再那麽漂亮了。
※
伊魁炎是被强烈的痛楚给惊醒的。
「痛痛痛痛痛……」纵使他是纵横沙场的将领,这种突来的痛还是让他无法忍受,不由得叫了出来,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比他想像中的还小许多。
奇怪了,我在哪呢?到底发生了什麽是啊?该不会又睡昏头了,这样可会被笑的……
他思考着。
「醒了?」正当伊魁炎想着在他失去意识前身在何方时,空洞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伴随的是另一股极痛感,而这两样事情也确实唤醒了伊魁炎的脑袋。
「空寻!」呆滞地看着眼前似乎正在替他换药的少女,伊魁炎喊道,好一阵子才十足的清醒过来,「等等,我……」
「会把你医好,躺好。」空寻一手压住想起身的伊魁炎,一手继续处理对方腿上的伤口,「不用担心,会把你医好。」边说,空寻边伸手拿了一株药草塞到伊魁炎嘴里,「睡一下,就好了。」
「什、什麽?」伊魁炎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愈来愈黑什麽都看不见,舌头也不听控制,不再动作,让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该死、竟然给我吃麻醉药,她究竟想要干、嘛……
才刚想完,他又再次跌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
睁开眼,又是一场舞会。
伊魁炎始终不明白,明明是国军总部怎麽会一天到头举办派对舞会,但在父亲一声令下,也只得场场出席,说好听点就是多多认识他人,可他心中知道,要不是来当父亲炫耀的工具,就是来被他人打分数,看他有没有资格竞选下一任的第二部队队长。
趁着空档,又溜到了窗台边,却赫然发现原本属於自己的那个位置上伫立着一个人,月光迎着那人的面洒下,让伊魁炎认不出究竟是谁占据着位置。
「你也喜欢看月亮吗?」
悦耳的声音有些熟悉,伊魁炎纳闷地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那两年不见如天上月儿般明亮的笑容。
※
这、这是哪里?怎麽会在山洞中……
啊,空寻,是她。
好痛,但是不想动了,也叫不出声,好累。
伊魁炎在半睡半醒中想着,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好似眨个眼後眼前就不是单调的山洞而是华丽的舞厅,面前的人也不会是什麽表情也没有的少女而是朝他露出动人笑容的女孩。
模糊的视线中他望着正手拿鲜绿色膏状物体抹到他伤口上的空寻,一两分钟後便又抵不过睡意,再次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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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以後,舞会的行程对伊魁炎不再枯燥乏味,总不断期待着下一次与女孩的相遇。
一次又一次的舞会过去,他渐渐与女孩熟悉;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流经,他们逐渐成长。
伊魁炎还记得很清楚,最後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穿着简洁纱裙的她脸似乎又苍白了些,与他肩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的她只是沉默的静静望着月亮,久久不发一语。
「呐。」
舞会接近尾声时,她才缓缓地开了口,看着天上的月,伊魁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像这样带着愁绪的面容不该出现在她面上的。
「魁炎,为什麽喜欢月亮呢?」
「嗯?」面对这个问题,伊魁炎微微一愣,拉回早已不在月亮上头的目光与思绪,抬头望去,「可能是因为、很漂亮吧?」其实他早就忘记自己喜欢上月亮的原因,或许是月光的洒落让儿时的他觉得稀奇、又或许是恬静的气氛吸引着他,但不论如何这些於他而言早已不再重要,现在的他只是喜欢和身旁的她在夜里无人打扰的时分聊着天、分享彼此趣事的那种喜悦。
「那你呢?」被她的问题勾起了兴趣,伊魁炎反问道。
「太阳快要下山了。」语意不明的低喃了句,稍稍停顿後,她才接着说了下去,「因为我怕黑夜,所以要寻找月亮,来照亮漆黑的夜晚。」
看着垂下眉梢的她,伊魁炎不喜欢这种落寞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让他感觉怪怪的,没有想太多,他拉起女孩纤细的手,迎上她略带讶异的灰黑色眼眸,伊魁炎坚定的说着:「让我来当你的月亮,把你的夜晚照亮,可好?」
面上显露一瞬的错愕,然後在银白色月光下,女孩的嘴角悄悄地弯起,勾起宛如初见之日牵引着他的心的晴朗笑靥。
凝神注视女孩脸上的笑容,伊魁炎不禁也淡淡笑了,在那一日目送着女孩离去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自己竟是从未问及女孩的姓名。
「算了,下次再问吧。」
一边低语着,伊魁炎一边微笑着往父亲走去。
※
自受伤被空寻带回山洞以来已经过了一星期多,伊魁炎的身子虽然好了许多但仍动不了,只能躺在席子上,盯着石洞顶看,闲得发慌。
难得清闲的日子却因为洞中没有人可以陪他聊天打屁,显得无聊不少,现在每天观察那位如机器人般的少女准时为自己送餐三次、换药两次已变成他的习惯,少女总是不发一语,就算他想尽了办法还是无法达成此项目标,近几日来山洞中除了呼吸声外什麽也听不着,一整个静的诡异。
这天,伊魁炎刚睁开眼就看到空寻拿着药坐在自己身旁,少女细心的更换伤口上的药物,可刺痛的感觉仍令他忍不住「噢」地叫了声。
听到他声音的空寻停下手中的工作,眨眨眼和他对看几秒後捧起一个石碗递给伊魁炎,淡然地重复每日一模一样的动作,「喝。」
「呜……」端着药汤,伊魁炎瞪着手里暗绿色、不知从何而来的汁液,心中只有三个想法:不想喝、不要喝、不愿意喝。
「喝。」见他迟迟不动手,空寻再次说道,没有催促、没有生气,只是很平静地丢下一个字,纵使这件事情已经上演了整整一个星期,空寻仍无表示出不高兴或其他情绪,「喝。」
伊魁炎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後,还是一口气吞下,毕竟空寻给他的药都很有用,不论是口服的或是敷在身上的,颜色一个比一个怪,但药效却也是一个比一个好,甚至比军中那些花花绿绿的药丸更见成效,为了早些回去只得鼓起勇气喝下肚。
「呼。」吐了口气,伊魁炎将石碗还给空寻,边努力压下药汤奇怪味道带来的反胃感,边继续盯着仍在替自己换药的她名为观察实为发呆的行动。
三五分钟过去,空寻才抬起头,回望着他,似乎是在询问他有什麽事情。
眨了眨眼,怎麽也没想到对方竟好似打算打开话匣子,让早觉得自己没开口到已经久到忘了如何说话的伊魁炎一想也不想,思考了不到几秒,便随便开始了话题:「呐,空寻,你为什麽叫空寻?」
空寻毫无动作,望着他。
「嘛,名字都有意思的啊?」伊魁炎等不到少女的回应,就自己接着话题继续说
下去:「像我叫魁炎,父亲说是因为魁有为首、领头、身材高大的解释,而炎是希望我如火一般带给人温暖和光亮。」
「在空无中追寻。」
呆板的声音在伊魁炎停顿之时插了进来,让伊魁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空寻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不由得勾起笑容。
「空寻、在空无中追寻。」反覆念着这几个字,伊魁炎向空寻微笑着,「真有深度的名字。」虽然他实在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空寻依然凝望着他,伊魁炎也微笑着回望他。
此时,伊魁炎才发现那双他以为是黑色的眼瞳竟其实是深灰色。
就如梦中的她。
就当伊魁炎一边想着这种瞳色常不常见,一边觉得自己快要笑到僵掉的时候,空寻缓缓吐出几字:「意表摘镜中花、取水中月。」
听到这,伊魁炎呆滞住了。
「在空无之处追寻必然不可能有所获,这即是空寻之意。」
语毕,便转身离去。
等空寻走远後,伊魁炎瞪着洞顶,口中念念有词。
「真是的,女孩子取这什麽名字,徒劳无功的寻找,多悲观呀,还讲的那麽好听……」
忽然,伊魁炎想到了某件事,转头看向洞口空寻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
「那,她到底在寻找、想找到什麽呢?」
※
因後来被决定成为下一任的第二部队队长,伊魁炎被关在家中过着早上练武下午读书晚上继续练武的日子好一段时间,连过往父亲最爱带他去的舞会行程也被暂停。
每每看到天上的月,伊魁炎总忍不住想起女孩的笑容,而想要再次见到女孩的心情也让他更加勤奋的练习,希望能早日脱离这种生活,再一次的和女孩在属於他们俩的小角落聊天。
终於等到能够前往舞会之时,已经是两年过後,此时的伊魁炎也不是当年那个小男孩,而是能够承担第二部队队长重任的少年。
走在人来人往的舞厅中,面对热情对他招呼,想要好好和她聊聊的人们,伊魁炎只是微微颔首回以一笑,并未停下脚步,此时的他只想尽快找到可能已身为少女的她的身影。
可,汲汲营营的寻找着,舞会都过了大半时间仍未望见对方,在那属於他们的小角落等了好阵子也没见着她,伊魁炎的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太久没出现而惹得对方生气了,便找个藉口先行离开。
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却也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当时,她也是这麽面对我不告而别的那段时间吗?伊魁炎在心里问着。
窗外的月依旧明亮,但陪伴他一同望月的那人已不见踪影。
曾想过要向他人打听女孩的下落,但伊魁炎发觉自己竟是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晓得。
对伊魁炎来说,没有她的舞会对他根本毫无意义,但他也明白,现在这些舞会对他而言不再是能任由自己的任性而选择参加或是离开,已然成为他的责任。
「第二部队队长!」
「是的?」
回首,身为第二部队新上任队长的伊魁炎朝来人漾起的灿烂、却少了欢喜的大大笑容。
然後,沉浸在这些责任当中,和女孩那些曾经令他流连忘返的回忆也被迎面而来的各种事情打入回忆的深渊。
看着月亮,脑海中仍会浮现那明朗的笑靥,那、是谁呢?
※
经过空寻的治疗,伊魁炎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两三天应该就可以起身行走,不到一星期也就可以回到国军总部,一想到朋友和长老在看到他时可能会露出什麽样有趣惊奇的表情,伊魁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在回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空寻、空寻,你属於哪一边?」因为伤口癒合状况良好,伊魁炎的精神也来了,最近老是吱吱喳喳地说个没完,虽然洞中的另一人久久才会给一次回应,但伊魁炎仍是讲得很开心,每当空寻回答他时更是像中乐透头奖一样兴奋,若非脚受伤可能还会跳起身喜悦的跳舞。
这天他坐起身,好奇地看着不远处在磨刀的空寻,问着他最感兴趣的问题,「你属於叛军吗?」
没有抬头,只默默摇摇头。
「那,是国军?」有点惊讶的挑眉,难不成国军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人吗?
真是个神秘的女孩儿,伊魁炎想道,不过如果是国军就不用担心如何跟长老们解释了啊。
「不。」空寻难得的出了声,打断伊魁炎的思考,她停下手中的工作,灰瞳直盯着前方的石壁,「不是,不可能是。」
伊魁炎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迅速且坚定的回应,和平时的无视或沉默大不相同,见空寻反常并有些诡异的举动,伊魁炎深感案情不单纯,忍不住追问,「为什麽?」
眨眨眼,空寻回过头,轻轻吐了四个字。
「因为哥哥。」
「……」
伊魁炎觉得彻底无法理解。
看着又转回身的空寻,伊魁炎真的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没办法了解这位少女。
「什麽跟什麽呀......」伊魁炎小声抱怨道。
「我们原属国军。」不知是不是听到伊魁炎的话,空寻少见的自己说了下去,她再次停下手中的是旋过头,像是机器人从不动容的脸向着伊魁炎说道:「但国军杀了哥哥。」
纵使还是无法清楚明白空寻的过去,可伊魁炎大概也晓得少女和国军中有点......误会?或是冲突产生,所以一听到自己将对方分属至国军时才会感到生气吧?呃,那是生气的表现,应该没错吧?
伊魁炎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一没事就又回头磨刀的空寻。
凝视着空寻片刻,伊魁炎发现了一件事。
空寻总是面无表情的这他知道,但为什麽不论碰到什麽事都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皱眉不会叹气,这到底是不是人啊?
思及此,伊魁炎终於忍不住皱眉问道,「为什麽你都不笑呢?」
回头望着他,空寻停顿了好几秒,才用那依旧毫无起伏的声音回应着,「为什麽、要笑呢?」
「啊?」伊魁炎愣了半晌,有点讶异地看向空寻,「因为高兴,所以笑,不就是这样吗?」
「因为我不会高兴,所以不笑,有错吗?」
「......」伊魁炎深深觉得空寻不是人,无法沟通,他看着转过身继续磨刀的空寻,对於对方的回答哑口无言的伊魁炎呆滞在原地,好一阵子才问道:「那什麽事可以让你开心呢?」
「没有。」简短直接的回答。
「不可能没有的!」听见对方的应对,伊魁炎回应道,然後眼中突然冒起火焰,「我一定要让你笑出来!」
空寻沉默着回过头看着自己一头热的伊魁炎,嘴角似乎勾起零点零五度,她低声地喃喃自语道,「加油。」
空寻没想过的是这宛如儿戏的誓言中包含着伊魁炎多少的坚定。
而他们两人都没想过的是这个誓言竟然真的达成了。
这一切,都是後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