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看到仇家来了,「凯茜,你肯回来啦~我想全台湾最大牌的员工,大概也只有你而已。」
为什麽全天下的老板娘都这麽讨厌?
「能用我这麽大牌的员工,公司也很有福气啊!」我假笑着说着。
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可她就偏偏爱惹我,我真的不懂。
老板看到我脸色不对,马上把老板娘给带走,真是莫名奇妙。
懒得理她,我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没想到更白目的又来了,我是朋友间公认脾气最差的人,这我承认,任何看不顺眼的事,都能瞬间点燃我的怒火,我尽量克制我的情绪,却偏偏就是有这麽欠揍的人。
「茜,你和关旭都没有联络吗?」马克很八卦的跑到我耳边问着。
那股强压下去复杂的情绪又再次一涌而上,我狠狠的瞪了马克一眼,他只好摸着鼻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来的时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想起来的,都是晚上采雅和关旭要见面的事情,就这样,转眼间又到了下午。
我没有心思工作,还是提早离开了公司,也不想回家,想到他可能就在隔壁,心里又开始心浮气躁,只好开着车到处乱晃,脑子里却又不停的想着,昨天陪着我到处找医院时,关旭那张帅到欠扁的脸。
没有目地的晃着晃着,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手里的方向盘抖了一下,脚踩着油门差点失速,如果是关旭打的,我要接吗?
响了好一会,我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
最後,我还是按下了蓝芽耳机按键,传来的不是关旭的声音,但是也够我心慌意乱了。
「你在忙吗?」采雅问着。
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没啊~我在开车。」
「怎麽办?我可以跟你发泄一下吗?」她的语气听起来很焦躁。
「当然,请。」
「我好紧张,根本不知道要穿什麽衣服?你说我穿上次我们在日本买的那套粉红色洋装好?还是上次周年庆买的白色套装?我完全没有头绪,第一次这麽紧张,怎麽办?」
对於采雅化身为十八岁少女这件事,我还是暂时抛开自己混乱的情绪,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会被你打败,上次看你这麽紧张,是第一次要争取代理权,都五年前的事了。」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麽紧张,第一次单独见面,我整个胃都要缩起来了。」
「穿白色那套,很正。」我说着。
「OK~听你的,你的话很实在。」她笑着说。
挂掉电话後,胃缩起来的人是我,刻意放空,依旧开着车晃着,却开回到原本住家的楼下。
原本是属於我的地方,现在却是她在那里。
从高中毕业後,我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偶尔独自舔伤口,而现在我感觉旁徨,潜意识里终究还是想要回到最熟悉的地方。
我坐在车上放空,看着大楼里认识、不认识的邻居进进出出,我想念这个让我安心的地方。
忽然间,她从门口里走了出来,打扮依旧亮丽,坐上了计程车。
看着她光鲜的背影,我的心情就更加浮躁,等计程车开远了,我下了车,回到那个属於我的地方。
家俱、摆设都没有改变,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她留下来的气味。
她专有的香水味,已经很久没在这间房子出现,记得小时候,同学总是羡慕我有一个随时随地散发香味的妈妈,但在她离开之後,那些同学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了。
人总是喜欢被羡慕不是吗?
我坐在专属的红色懒人椅上发呆,祈祷她不要太早回来。
这个时候,我只想自己一个人。
没想到这一发呆,我居然睡着了,再醒来时,看着时钟,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了。
担心她很快就回来,我赶紧起身打算离开,却撞到一旁的小桌子,桌上的东西被我一撞全都跌了下来。
急忙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却意外的看到我的照片散落一地,和一本日记本。
有我和她的合照、我幼稚园到高中的毕业照,和其他照片,我拿着日记,犹豫着要不要翻开它。
人生在面临许多选择时,最需要的就是勇气,一股勇於接受後果的勇气。
所以…
我翻开了第一页,时间是去年的农历过年。
「又是过年了,我在台湾的女儿,不知道有没有人陪她吃年夜饭?她最爱吃的面线,有人帮她煮吗?我的女儿凯茜。」
接着,翻开第二页。
「今天到超市去了,看到了一个红色包包好适合我女儿,从小她就最喜欢红色,别人都想穿着白色当公主,她说她不喜欢当公主,她要当何凯茜,我的女儿真让我骄傲,你好吗?凯茜…。」
旁边贴着我幼稚园公演表演跆拳道时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穿着她特地为我做的全台湾唯一红色道服。
我知道不能再看下去,因为我心中坚持的某些东西正在瓦解。
但双手还是不由自主的翻了下去。
第三十二页,时间是上个月。
「我想念我的女儿,即使她不愿意见我,我还是想念她,这几年来,总是要在小伦妈妈那里,才能得到她的消息,传了我要回台湾的简讯给她,虽然她没有回我,但我还是要去了,要去见我的女儿了,我想念的女儿,你有….想念过我吗?」
我没办法再看下去,把东西放回原位後,用最快的速度逃离那里。
然後,我在车上放声大哭。
原来就算我每次换手机,她都有办法找到我,是因为伦妈妈告诉她的,她一直从伦妈妈那里得到我的消息。
这算什麽?自以为是的母爱吗?自以为是伟大的母爱吗?那我算什麽?我成了什麽?
我真的很想问,为什麽到最後,总是我变成了坏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车上哭了多久。
只记得打了通电话给马克之後,人就在这里了,桌上摆满了我喝过的空瓶,但怎麽喝都填不满,我内心的空虚。
「茜~你是怎麽了?怎麽都不说话,猛喝酒?」马克带着他的新欢JAY,来陪我。
我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讲不清楚的。
我和她的问题,无解,无解的原因就是只是在於,在法律上,我们有一层关系,那一层好笑又不切实际的关系。
但这层关系,也就只是关系那样。
叫来了服务生,我又点了一打啤酒,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喝到完全不省人事,去他的关旭,去他的亲生母亲。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天不要遇到关旭,如果可以,早在我父亲离开我之後,我就应该离开这里。
这一切的一切,就可以完全和我没有关系。
「茜~」马克坐到我旁边来,把我手上的酒拿下来,「你再这样,我就要打给小伦和采雅了喔!」
听到采雅的名字,我整个人醒了过来,大叫着:「不准!」
「不准打给采雅。」声音大到全部的人都看着我。
但,我不在乎。
「茜~你到底怎麽了?这样我很担心耶!」
我抢回我的酒,「什麽都不要问,只要陪我喝酒就可以,拜托…,什麽都不要问。」
什麽都不要问…。
因为我的眼泪,已经承受不住,又从眼角滑落。
今天,真是丢脸的一天。
马克被我的眼泪吓到,赶紧拿卫生纸给我,搂着我说:「好、好、好,不问,我不问。」
我又继续喝着酒,打算今天一定要把自己给灌醉。
却不知道,为什麽越喝越清醒,「这是假酒吗?为什麽都喝不醉?」我哽咽的说着。
「茜~你别这样,你已经喝一打了,这样身体会不好。」
我没理他,继续往嘴里灌酒。
「你和林君浩不是都结束了吗?还有什麽事情让你这麽难过?」马克问着。
有,我很难过。
我很难过,自己居然对关旭有了感觉。
我很难过,自己以为冷血的母亲,对我充满了温度。
我很难过,自己为什麽这麽痛苦,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马克,只能猛掉泪,眼里映着的他,焦急的表情挂在脸上,无能为力,我们总是在某些时候,感到无力。
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意识依然清晰,马克的脸却在的眼前摇晃,「茜~你真的喝太多了,我先送你回去。」
「不要~要走你们先走。」我不想回去。
「你这样很危险,还是我叫关旭来陪你。」
听到他的名字,我整个人完全不能控制情绪,对着马克大吼:「苏俊男~你打给他试看看,我们以後就是仇人。」
「茜~」
「不要叫我!你什麽时候跟他那麽熟?」马克不是我的朋友吗?什麽时候连关旭的电话都有了。
「好啦~你先不要生气,那天去你家之後,就有留电话啦~他白天才打给我,说你好像心情不好,有空要陪你这样。」
哈~真是太好笑了。
他有需要这麽做吗?有需要这麽关心我?为什麽要这样?我真的不懂。
「不必了!」我说。
「茜~你和关旭是怎麽了吗?」马克小心翼翼的问着。
我苦笑了一下,「能怎麽了?我跟他又不熟,真是莫名奇妙。」拿着桌上的包包,连跟马克在一起,都还要听到关旭二个字,我受不了。
二话不说,马上离开,尽管马克怎麽叫,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一个林君浩,来了一个关旭。
如果可以,我只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开着车子,我晃着晃着,在路上吐了好几回,直到自己真的累了,才甘心回家。
我停好车,踩着不稳的脚步,打算进家门时,关旭从後面拉住我的手。
「你真的很想搞死你自己是不是?」他大声的说着。
甩开他的手,没有理他,我拿着钥匙准备开门,然後他又把我的钥匙给抢走,完全惹毛了我,我只想要躲开他,这样不行吗?为什麽一定要这样逼我。
「你干嘛啦?」我瞪着他说。
他脸色比我更难看,「我才问你要干嘛咧~不跟我和采雅去吃饭,把自己喝的醉醺醺是怎样?」
「关你什麽事?你干嘛那麽爱管我,你真的很莫名奇妙耶,我跟你很熟吗?」我把钥匙抢了过来,他又再度把钥匙给抢走。
「我这个人就是莫名奇妙。」然後走到我前面,开了门,自己走了进去。
我真的好无奈,老天爷到底要我怎样?
走进客厅,我把包包胡乱往地上一丢,整个人瘫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走来走去。
可以不可以不要让我习惯他?
强压着胃的不舒服,在路上吐了好几回後,胃就开始痛,可能是今天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又很久没喝那麽多酒,所以才开始发作。
他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了一盘食物,放在我面前,「你真的很没有良心,我去吃日本料理,还帮你外带,结果你把自己搞的这麽臭就算了,还脸色发白。」
又是我喜欢的食物?
一切的巧合,已经我没有办法承受了。
我忍着眼泪说:「我不想吃,你回去。」
他坐在我面前,打开电视,频道又调到那块黄色海绵,开始看着,然後接着说:「你吃完,我就回去。」
我知道他,就是跟我杠上了。
拿起筷子,我的手抖着,完全使不上力,这是他不断侵蚀我的感动啊~我崩溃了,眼泪滴滴答答的掉在寿司上。
爱,这个字,该折磨我多久?
听见我的啜泣,他转过头来。
「有这麽难吃吗?」他问着。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有些事情不应该再继续放纵下去,尤其是我的感觉,已经太迟了,他不属於我,是采雅。
「以後,我们保持距离,对我来说,你是采雅的朋友,仅此而已。」我说。
他关掉电视,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我好朋友的朋友,这样而已,所以不要再做这些事,点头之交四个字你懂吗?」
「我不懂。」他反驳的说。
为什麽他总是在讲正事时,变成外星人。
「就是离我远一点。」我无视自己的心情,斩钉截铁的说着。
「因为采雅喜欢我的关系吗?」他突然说这句话。
然後,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什麽这句话能说的这麽轻松自然?
「干嘛那麽惊讶?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什麽能把这句话讲的跟”我吃饱了”,这四个字一样简单?」
他笑了笑,「我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当然是看的出来,只是不想说破,对我来说采雅是个可爱的妹妹而已。」
「如果你是因为她喜欢我,而想跟我保持距离,那你的层级就跟派大星差不多,傻子。」
听着他的回答,我竟松了一口气,然後涌起的是对采雅的愧疚。
「而且,我是一个不能拥有爱的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我整个人莫名奇妙。
「为什麽?」我问着。
他看着我,表情慢慢凝重,「有些事情,不是解释的清楚的,总之,有些东西不是我可以拥有的。」
「是不想争取,还是不能拥有?」
他深深的叹一口气,坚定的说:「是不能拥有,所以不能争取,这一辈子都不能争取。」
「一辈子?」这个时间轴听起来好远。
他点了点头。
「即使那个人你很爱她,你也不会想要争取吗?」
他想了很久才回答我,「不会,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能够看着她幸福,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我没有错过他在回答这句话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一丝哀伤,所以我没有再继续问,因为我不喜欢看他忧郁的样子,真的不喜欢。
而是自己解读成,因为他离过婚,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突然觉得他不白目时的表情,很刺眼。
即使当我听到一辈子这三个字时受了伤,明白自己也是他隔离在外的一部分,即使我不知道是为了什麽,但我却能够明白,他这句话背後隐藏了多少无奈和失落。
我用最快的速度消化了那些寿司之後,把他和盘子全都扫出去门外。
他生气的在外面敲门,「何凯茜!你这女人也太过份了,过河拆桥是怎样啊!」
我没有理他,拿着包包往楼上去,我不是过河拆桥,而是我也需要疗伤,面对自己的动心,我也需要平复。
一辈子,这三个字,就宣告了我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