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间马戏团会随着季节转变,而到不同的城市做巡回演出。
不过,成员只有五位,应该说剩下五位成员在这间马戏团。
这五位成员分别是:团长、驯兽师、魔术师、面具师、毁灭师。
他们的表演令人赞叹、惊艳、耳目一新,甚至为之疯狂。每一场的表演,全都是将马戏团帐篷挤满,水泄不通,毕竟每个人都想亲眼目睹这五人的精湛表演。
不过,想看完这场表演有一个代价,对等的代价,残酷的代价,疯狂的代价。
代价是什麽?
有人说是寿命,有人说是灵魂,有人说是身体里某一个部位的器官,有人说是回忆,有人说是情感。
这些全是传言,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代价是什麽,但是确信的一点是,每一个人看完那间马戏团表演後,全都会说一句话。
「坏掉了,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全都是坏的了。」
尽管,马戏团充满着神秘又阴森的传闻,依旧有着众多的人们前往观看他们五人的表演,因为停不下来了,众人深深的被这五人所吸引,坏掉的五人。
*
「妈,便当!」荷莺雁穿着一双蓝白拖冲下楼,巨大的声响随着每一次的跨出而有规律地产生。
荷莺雁,她有着一头清秀的乌黑短发,一双如清水般透彻的异国瞳孔,粉嫩且透露着健康的双颊,丰厚有弹性的芳唇,不过她的穿着是一套男生款的制服,这就要归咎於她家的传统,妈妈不准她穿女孩的制服,原因是荷姓家有一个流传已久的惯性,荷家不能有超过五位以上的女儿身,而荷莺雁正是第六位出生的女婴,所以必须装成男儿身直到年满十八岁。
荷莺雁对於这项传统没有什麽反弹,也没有什麽看法,她无所谓的遵循妈妈的意思,打扮成男孩子到现在她都已经是是十六岁的高一生了。
「我说过几次了,不要再上下楼梯的时候用跑的!」一个已经白发苍苍的妇女拿着长筷子指着女孩,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但却看不出这个女人今年即将迈入五十末,她给人的气势就像其他四十几岁的母亲一样,充满着精力和朝气。
「雁雁,听你妈的话,不要在楼梯间奔跑,很危险的啊!」坐在餐桌边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虽然是没有一头白发苍苍的头发,也没有满脸皱纹的肌肤,但行动上和讲话方式全都像是一个六十五岁的老伯了。他端着一杯浓缩的黑咖啡,也因此厨房全是淡淡的咖啡味,甚至还有妈妈早上洗澡的淡淡沐浴香。
「话说老爸,你上班要迟到了噢!你这样要错过六点半的捷运了喔!」荷莺雁俏皮的笑容既是少女的秀气,也同时带点中性的阳刚。
手指被暗红色的领带给缠住了,荷莺雁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注意力全集中在这条可恶的领带上,「烦耶!不想要系领带!」这种说变就变的性格,就和她妈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总是在一秒钟後变脸,让人永远摸不清。
「雁雁,过来,爸帮你系!」爸爸叫着自己女儿过来,却反而自己起身走到了女儿面前,伸出了长满茧的厚实手掌,熟练的在荷莺雁的脖子上系上了一个完美的领带。爸爸脸上是宠溺的神情,对着这一个已经将她当成自己女儿的少女,他已经默默地将她当成亲生女儿。
「谢谢,爸!你打得超好的!」荷莺雁开心的看着胸前的领带,用两手捉着暗红色的领带,不停地用手指们把玩着。
「好了,你们两个的便当,快去上班和上学吧!」妈妈拎着两个便当盒,用着叮咛的语气唤道,她的老公和女儿要是不快点出门的话,就真的要迟到了。
「孩子的妈,那我出门了!」
「妈,我去学校了!」
看着女儿和爸爸的背影走出了家门,妈妈叹了一口气候整个人跪坐在玄关门口,当她低下头的同时,一滴又一滴的泪珠落在木质的地板上,那是一种无形的舒压,甚至是一种不能和人诉说的悲痛。
「⋯⋯路上小心。」妈妈微笑地望着门口说道。
她,手紧紧地握住胸口。
她,越来越痛,痛到最後,整个人昏迷的躺在了玄关前。
她,昏迷的过程中,勉强的半睁开双眸,嘴中喃喃自语,手指持续地颤抖。
她,想要说声对不起,想要请求救赎,想要得到原谅,想要毫不遮掩的直视荷莺雁。
但是,她却办不到,甚至连说一句对不起,也张不了口,有的话也早就吞进了喉咙深处。
嘴里说得在乎,心里想的爱,两者都是虚伪。她爱着自己的女儿,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女儿的一生,但是女儿的骨肉,却不让她想要这麽做。尽管,她是一个听话乖巧,人见人爱的孩子,甚至非常孝顺,她的一切都完美的令她骄傲,但是她是通奸下的产物这点是不可掩盖的事实。
这是荷莺雁的原罪。
谁也抹消不去⋯⋯。
最後,她的眼睛轻轻的阖上了。
**
今天是开学典礼,开心又令人期待的新学期。
越过众多人群,荷莺雁在走廊上找寻自己的班级,其中看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高中生,但没有一个人比得过荷莺雁与生俱来的反差魅力。
每当荷莺雁穿过人群间的时候,总会听见新生女孩们的窃窃私语,男孩们的好奇声,或许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新生里的话题了。
荷莺雁看着手中的入学单,自己是被分配在三班,只是怎麽找也找不到三这一个数字,「请问一下,你知道三班在哪吗?」也因为找不到,所以她就随意地问了一位女同学。
「刚好,我也是三班,我们一起去吧!」女孩有着一头清爽的中长发,一抹清新的笑容挂在嘴角边,还有柔和的嗓音。
「我叫荷莺雁,你呢?」
「洪玥,很高兴认识你。」洪玥和荷莺雁并肩走在挤满人群的走道上。
当两人越过一间又一间的教室时,荷莺雁没有发觉洪玥的视线和她的行为举止,那是一双锋利且带着杀气的目光,以及气愤所导致的嘴角,有着些微的僵硬,还有握到陷进掌腹中的指甲们。
「你的眼睛色泽真美。」两人站在三班的教室门口,洪玥突然指着荷莺雁的一只眼睛,装着羡慕般的语气说道。
「我,和你一样,不是吗?」每天都会遵照妈妈的话,戴上一双纯黑色的隐形眼镜,遮挡住自己天生的异国瞳孔,而原因是因为妈妈担心同侪间会有什麽纠纷。虽然,似乎是一个充满漏洞的藉口,荷莺雁仍然没有反驳的乖乖遵循母亲的指示,每天一早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放在食盐水里的隐形眼镜拿出,戴在自己的左右眼上。
洪玥没有说话,勾起淡淡的笑容,直视着荷莺雁。
「请问你是三班的同学吗?」两个女孩勾着手臂,从一年三班走了出来,害羞地抬起头,询问荷莺雁,这两人貌似将荷莺雁误认成男生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荷莺雁的穿的是男生制服。
「我和她都是⋯⋯她人呢?」正当荷莺雁准备将洪玥介绍给这两个女孩的时候,她扫视了周围,却始终寻不到刚刚那一个陪自己来到教室门口的神秘女孩。
洪玥,荷莺雁给了她神秘的代号,充满问号的女孩,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一句话,仍令荷莺雁困惑不已。
後来,荷莺雁也看了一下三班的学生表格,一号到四十五号,全都没有洪玥这一个名字。
目前心智单纯的荷莺雁没有多想,还抱持着一种感谢的心情,说不定洪玥好心的想要帮忙,但是怕荷莺雁会拒绝她,所以才骗了荷莺雁,说她也是三班的学生。
「阿雁,你要去打篮球吗?」就在荷莺雁望着窗外的天空,将心中的烦恼一一结开的时候,班上的男生们兴奋的拿着篮球队,在教室的门口对着荷莺雁招手,他们打算趁着社团活动前,去操场上的篮球场上玩几回。
「好啊!」荷莺雁从自己的位置起身。她已彻底地融入了这一个班级。
荷莺雁与男生们一同前往篮球场,站在篮球场的正中央,灿烂的笑容绽放在清秀的脸蛋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挥舞着双臂接起队友的传球,之後来一个漂亮三分球,顺利的得分。当球咻的进入了篮网时,荷莺雁的队友们都不停地欢呼,甚至高兴地勾住了荷莺雁的脖子。
尽管,荷莺雁的身理上是一个少女,却也没有局限她的运动细胞,她可以尽情的和男生们打篮球。荷莺雁有着轻快的脚步,完美无缺的篮球基础,中等以上的跳跃力,以及稳健的投射技巧,她已经不知不觉让同班的男同学敬佩了,同时也让竞赛越来越有看头。
「你不觉得荷莺雁很帅吗?」三班的女生们在走廊上,望着窗外打球的男生们,除了混杂在里头的荷莺雁,不过没有人察觉。女同学有些痴情地望着荷莺雁打球的英姿,已经被荷莺雁灿烂的笑容夺走了芳心,开始蒙头的对着身旁的好友傻笑了。
「不是只有你觉得,你看你旁边。」一旁的好友指着另一扇窗前的女同学们,一排女生也盯着篮球场,且大声嚷嚷的指着荷莺雁。
刚开学,就已经成了一年级女生们幻想的对象,荷莺雁,仍然无忧无虑地与队友们互相传球和得分。
走廊边的窗前全都是女孩们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八卦,全都是在讨论着在球场上极度显眼的荷莺雁。但是,唯独一个女孩安静地将两手攀在窗台上,洪玥无表情的直盯着如同蚂蚁般渺小的人影,她是仅有的一个女孩,没有对着荷莺雁产生幻想。
也是,仅有的一个女孩,对荷莺雁产生敌意,甚至浓厚的杀意。
***
「荷莺雁,我喜欢你!」女孩有着一头挑染的蓬松短发,微卷的发尾稍微地塞进小巧的耳後,红润的脸颊持续得涨红,两只手紧握在一块,将自己的感情说出口是多麽不易,所以女孩不停的在荷莺雁面前扭动着微小的身躯。
天空的乌云没有因为降雨而消逝,反倒愈下愈猛烈,而手握着雨伞的荷莺雁,转头看向喊出自己名字的身影。
「你没有伞?」荷莺雁原本是要下楼梯,却因为女孩的叫唤而回了身,顺势的将伞撑在两人之间。温柔体贴的荷莺雁,深怕女孩被猛烈雨势所害,而引起感冒,她就自然地递出手中的白伞。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因为荷莺雁的靠近,两人之间只有雨伞握把的距离,女孩鼓起勇气地垫起脚尖,严肃地盯着荷莺雁瞧,且直接地问了她这一个问题。
雨声流畅的声音,汽车呼啸而过的鸣笛声,女孩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胸口毫无反常的跳动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抱歉。」没有一个女孩得到与这不同的答案。
寂静。
女孩咬住双唇的眯起双眼,之後快速地爬上了楼梯,离开了荷莺雁所站的阶梯上。她没有一丝挽回,荷莺雁也没有。女孩会选择转身离去的原因是,荷莺雁那双坚定的神情,眼帘下是不动如山的暗示;荷莺雁没有做出任何体恤的动作,只是深怕自己的行为将延至女孩的期望,而她也永远无法得到她所奢望的情感,因为她不能回报那份感情。
「你还真是无情,就像他一样。」洪玥撑着一把红色的伞出现在荷莺雁的面前。突如其来的她,让荷莺雁脸上的淡定换成了一种复杂的神情,自从开学以後就再也没有面对面交谈过了,她不懂洪玥这时候想要表达什麽,而这种感觉就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
「谁?」
「我忍了,但是我忍不住了!我要告诉你真相!」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忽然间静了下来,静静的让洪玥释放出最深沈的压力,用她截然不同的语调,一字一句都充满着怨恨。貌似雨滴,汽车,水沟里的水流,人群,以及其他刚刚都拼命制造声响的一切都停摆了,他们就好比一群看见野兽的动物们,野兽的怒吼将他们吓傻了,发不出声响了。
甩开身上的肩包,扔了手中的红伞,洪玥露出了充满怨气的双眼,没有一丝保留的将隐藏多年的愤怒抛向荷莺雁。
「你就像你父亲,真正的生父,也是我污秽血缘的来源。」和荷莺雁相比,洪玥的身高矮了一截,但是在气势方面,洪玥可以说是完全压制荷莺雁。纤细的小手正做着与外貌截然不同的行为,两只手用力的掐住荷莺雁的脖子,没有一丝心软的意思,洪玥完全是使尽全力的勒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姊姊。
被洪玥掐住而喘不过气的荷莺雁,立刻用一只手推开了发了狂的洪玥。
「你和我有着相同的基因,那种让人反胃的基因正在我身体不停地搅动着,但凭什麽只有我受罪!」被雨淋湿的学校制服,清晰的透出洪玥锁骨周围的烫伤,一点一点的紫红印记,那是洪玥所背负的罪。
这些年来,她是如何从鬼门关不停的来回游走,每一次的苏醒都只是噩梦的开端。洪玥痛恨着父亲,而试图尝试爱着母亲,但是父亲的践踏让母爱渐渐地扭曲了;母亲因为被父亲强硬地对待,所以怀上了洪玥,如同荷莺雁的母亲。
只是,洪玥的母亲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这就是唯一的不同。
那些紫红色的印记,是母亲爱着洪玥的证明。每一天的凌晨,母亲会拉开洪玥的房门,拿着一根又一根的蜡烛,唱着悲戚又诡异的生日快乐歌,房间里变调的播放器,放着早已走音的音乐,而随着一天一天的过去,母亲手中的蜡烛数量也会增加。
母亲总是微笑地对着洪玥这麽说:『妈妈很爱~很爱洪玥,所以对妈妈来说每天帮洪玥庆生是很重要的事喔!』
这句话总是回荡在洪玥的耳里。
母亲=爱=生日=蜡烛=凌晨=疼痛。
锁骨处的烫伤是母亲用蜡烛一次又一次的贴上。每一次将蜡烛滚烫的蜡油贴附在洪玥的肌肤上,蜡油紧紧的黏附在稚嫩的肌肤上,尽管想要消除灼热的疼痛感,但是无论做什麽抵抗也只得到反效果,所以最後只有等到蜡油冷却,才可以用毫无指甲的指腹刮下。
每一天,每一天,日复一日,洪玥渐渐地麻痹了锁骨周围的神经,不是说神经无用了,而是心理上的伤害,让洪玥将锁骨处承受的痛觉无视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拯救母亲,爱不是那麽伟大的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被爱所感化,像是电影里的情节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里,所以她选择牺牲了,想要另母亲好过一点的方式,就是让自己成为她的发泄物,让母亲在自己身上泼上蜡油,和压上一点又一点的菸印。
「很丑,对吧?」洪玥拉开自己被雨水浸湿的透明衬衫,赤裸裸的坦露出那无数的印记,蜡烛所造成的伤疤,和菸印,一点一点,有些印记还是最近刚印上。尚未结痂的伤口在白皙的肌肤上溃烂着。旧的伤疤上,是新的印记,一层一层的凝固血液盖在那片稚嫩的肌肤上。
从洪玥嘲讽般的语调中,可以感受到一种无奈,以及一种自我放弃。她後悔了自己的牺牲,因为牺牲只是起头,在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才是真正的牺牲自己,她再也不能回头了,深深地被束缚在深不见底的庆生会中。
伤口会痛,很痛,很痛,痛到你心里想着死了算了,但是至少还有感觉,不像麻痹的心灵。洪玥会哭泣,但是再也不会笑,而她每落下一滴泪珠,只因为母亲在锁骨以外的肌肤上施暴,尤其是在大腿和腹部。
「我承受着我母亲给於我的爱,痛苦的爱,扭曲的爱,那麽你呢?」是雨水还是泪水,荷莺雁不知道洪玥脸颊上的水痕是属於哪一个。
「我⋯⋯」该回什麽,才不会让洪玥反弹,最後荷莺雁得到的结论是什麽也不说。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被强奸後产生的污秽基因!」瞧见荷莺雁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洪玥的心中就燃起一股怒火。这些年来,她一滴泪换取生存的一秒钟,但是荷莺雁却可以理所当然地获得幸福,这不公平,非常的不公平。所以,她决定全盘说出,将她也一同拉近这场泥沼般的混水中,一起腐坏成不成形的杂质。
「强奸,你到底在说什麽啊?」
「我说你还要沈浸在你的快乐小天地多久?」洪玥的两侧嘴角,弯曲的裂嘴笑开了。
「明明就和我一样,却还想要奢望平凡的幸福,你也太不知羞耻了吧!」洪玥在荷莺雁不注意的一瞬间,伸出了右脚,将荷莺雁踹下楼梯。原本就很危险的阶梯处,再加上今天庞大的雨势,荷莺雁跌了将近十格的阶梯,之後就不省人事地一动也不动了。
鲜血随着雨水的流动,从荷莺雁的背部溢出,此时的洪玥先是一愣,再来是颤抖的身躯一步一步的往荷莺雁方向前进。洪玥一小步又一小步的走到了荷莺雁身边,就好像深怕荷莺雁会惊醒,蹲下了身,伸出了手轻轻地触摸着荷莺雁的脸颊,持续发抖的指尖不是因为身子被雨水浸湿,而是惧怕自己必须再背负上另一条罪名:杀人罪。
修长的睫毛没有一丝一毫要睁开的迹象,紧闭的双唇也没有呼吸的现象,而鼻尖下也没有任何呼出的热气⋯⋯。
「呵⋯⋯哈哈哈哈哈哈」发了疯的女孩:洪玥。
两只手摀住了眼睛、嘴巴、鼻子。所有的一切都被两只手给遮住了,这样是不是就不需要面对讨厌的事物,可以一直生活在自己期望的世界里,就这样安然无患的生活下去。但是,要是有用的话,她自己也就不用忍受、承受、背负着沈重的罪过了。
「你笑什麽?」荷莺雁撑起身子,睁开了充斥着杀气的双眸,直视着眼前看似精神病患的洪玥。低沈的嗓音,锐利的视线,荷莺雁简直和刚刚判若两人。她摸了摸自己背部的疼痛来源,之後在心里默默的评估自己的疼痛指数,似乎没油想像中的严重後,他就先藉由雨伞的铁架,有些吃力的支撑了一下,再缓缓地站稳了脚步。
「怎麽,差点杀死人让你心里很爽吗?」荷莺雁邪魅的一笑。
「你没死?」
惊讶的语气有两种说法:(1)庆幸荷莺雁没有死掉。(2)不满意荷莺雁还活着。
「为什麽不死一死?」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荷莺雁就用着雨伞握把,勾住了洪玥纤细的长脖子。
「反正,你和我一样都没有活着的价值,毕竟只是一个通奸下的女婴,且污秽的血统是不能隐瞒一辈子的!」洪玥一而三再而三重复着两人的血脉是如此肮脏不堪。洪玥一点都不害怕荷莺雁手轻轻地扭转一下,就能将她轻松地将她抛下阶梯,宛如有了熊胆的挑衅荷莺雁。
荷莺雁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合上了双眼,再一次的睁开时,里头有着一头发了狂的野兽,洪玥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多少年了之後,洪玥再一次体会了心生恐惧。
「不用重复这麽多遍,还有你以为我需要你告诉我吗?」当荷莺雁张开嘴说出话的时候,洪玥以为自己要被她吞噬了。荷莺雁完美的唇形上是无可挑惕的笑容,双眼露出的光芒,是生处在陈腐世间中的嗜血狂人。她的手轻抚着洪玥锁骨周围的伤疤,和伤口,但下一秒,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凶暴。
指甲陷进了伤口。
洪玥没有反应,所以荷莺雁将露出上下两排牙齿上的虎牙,硬生生地往洪玥的耳尖上咬下去。荷莺雁毫无一丝的犹豫,狠心地用牙齿撕裂洪玥的耳尖,舌尖上有开始串进了血液的腥味。
「痛!」
「别将自己认定是什麽悲剧女主角,好吗!」雨伞的握把一甩,洪玥整个人就摔落在荷莺雁的脚前。
「不过,只是被病态的妈妈用蜡油涂了几下,就要伤心的好像天要塌了一样!」
「这种程度都成受不了,凭什麽资格来跟我说教!」
在彻底碎落一地的时候,心就已经停止跳动了,不是指心跳而是指心灵。曾经那些不可或缺的回忆与记忆,正在一点一滴的被黑暗吞噬,想要阻止却无力挣扎,因为现实的迫害让人无法忽视,而想要好过一些的简单方法就是忘掉它们,难听的说法就是逃避。
但要是忘不掉,就会用另一个方法——自欺。
这两个人都在用着同样的手法,让自己可以较为轻松的存活在这腐败的社会之中。
「罪,你以为你背负的只是普通的罪吗?」荷莺雁冷笑的看着落魄的洪玥。
「我和你所背负的是原罪,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罪过。」荷莺雁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也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甚至知道洪玥来这找自己的原因。她重新撑起手中的白伞,雨珠一点一滴的减少了,不过貌似还没要停雨的意思。
「你一直都知道?」洪玥震惊的看着荷莺雁。
一个弯笑。一个转身。一个动作。一个手势。一个眼神。
「我知道,但是荷莺雁不知道。」这一次换荷莺雁令洪玥感到莫名其妙。
****
『现在的』荷莺雁终於知道了。
虽然,她迟早都会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这震惊的消息,也唤醒了她一直封闭的记忆,还有自己的一些事物。
她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他人对她的眼光、行为、言语、手势。
自己,假装了几十次了。自己欺骗着自己。自己逃避着自己。自己幻想着美好与幸福。自己无视着自己。
「我一直都在逃避着自己的身世。」荷莺雁,最原始的她,记起了一切。她着凉的身子缩在床与墙壁的余角边,发端还有些水珠,两只手紧捉住自己的膝盖窝,拼命的乔装镇定,却发觉自己会封闭自己的记忆不是没有道理。
「原来,妈妈⋯⋯是奶奶,爸爸是爷爷。」她的母亲早就在生下她的一年过後跳楼轻生了。
在她小学一年级,开学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是有何种过程出生。尽管爷爷和奶奶小心谨慎,不让荷莺雁发现自己的身世,但是每天的午夜,荷莺雁都可以听到奶奶对爷爷的哭诉。一开始,只是好奇的走到爷爷奶奶的卧室,轻轻推开房门,那一瞬间她亲耳听见了一句话,『要是这小孩死了该有多好!』,奶奶狼狈的嗓音,从房门的另一面传进了她小巧的耳膜里。
刚开始,她会哭泣。有时候,甚至看不见爷爷奶奶的脸,他们的脸就好像被红色、黑色、蓝色、黄色、绿色的蜡笔,彻彻底底的涂抹一番。到最後,她习惯了这种生活,但是就在她已经适应後,日常又开始有了扭转。
全部,又扭曲了。
小二的时候,奶奶牵着自己的小手,她也乖乖的让奶奶牵出了门,谁会知道奶奶就将她丢弃在马路上,站在有着形形色色交通工具的人行道上,汽车、机车、卡车都在对她鸣笛。荷莺雁傻愣地站在正中央,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恐惧,身边没有人,眼前只有比自己身体大五六倍的交通工具,视觉彻底的被遮挡了,她慌张的左右寻找奶奶的身影,但什麽也没有。
转过头的顷刻间,砂石车就重重的往她正前方撞去,当下她只有一个想法——奶奶,我好痛。
荷莺雁睁开双眼,印入眼前的是爷爷,她好开心爷爷出现在她的身边,她立刻伸出手,想要捉住爷爷的手。
爷爷面无表情,但是他也有举起手,荷莺雁没有在意爷爷的神情,只是准备捉住爷爷伸过来的手掌。不料,爷爷伸过来的手掌,紧紧地掐住她娇细的脖子,痛苦的脸色与病房中该有的氛围截然不同,荷莺雁拼了命的挣扎,两只小手上下摆动,拍打着爷爷的手臂。
而,荷莺雁没能被爷爷勒死的原因是,刚好护士进来巡房。
从那之後,爷爷奶奶突然间的充满悔意,在家中的客厅频频地对着荷莺雁道歉。
以为,一切就这麽的划上休止符,错了,噩梦才正要开始。
爷爷奶奶将荷莺雁送进了小村庄,那一个荷莺雁亲生母亲待过的小村庄,也就是奶奶的老家。
在那里的人看似温和善良,全都只是表面上的虚假面具罢了。从早上四点,荷莺雁就被外舅祖母从睡梦中挖起,看着严厉训斥自己的外舅祖母,荷莺雁完全不晓得怎麽回事,只是睁大了自己的清澈双眼,下一秒就被外舅祖母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巴掌。荷莺雁永远也忘不了那炙热的脸颊,以及那只毫无保留力道的手掌,重力的往自己稚嫩的脸颊打了下去。
凌晨被外舅祖母打醒,早上被外舅公用藤条一次又一次的鞭打,中午因为在学校,所以安然无患,但到了下午回到那一个替代的家,迎面而来的先是外姨婆的教唆声,以及一个又一个充满侮辱的命令。举例来说就像是,跪在地板一直到晚餐结束。通常,荷莺雁都必须等到这一个大家庭的所有人用完餐,才可以从後门走进厨房,蹲坐在地上,用手捞起稀疏的米饭和菜渣。
这些都不算什麽。
对她来说最反胃,最不愿意记起的梦魇,是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每个周末就必须忍受着如家畜一般的待遇,不能穿着衣物,不能直视他人,不能说话,甚至必须从早到晚的站在後院。到了晚上,她的外舅公,也就是当年强奸她母亲的舅舅,就会拉着她的手,不管她愿不愿意,将她拉进自己的房间里,用那双相同色泽的瞳孔注视着赤裸的荷莺雁。
虽然,他什麽都不做,但是荷莺雁光是直视他的目光,就快要吐出尚未消化完毕的杂质。
荷莺雁死也不会忘记那种低级下流的目光,还有烙印在自己心里头的屈辱。
每一个周末结束後,荷莺雁会立马捉起衣橱里的衣物,套在自己的身上後,她就会看见反射在镜子上的人影,舅祖母会露出亲和的笑容,和手里紧握的凶器截然不同:铁丝。
铁丝的綑绑,会一点一点地陷进荷莺雁的全身,而铁丝上的银钩汇刺进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这种痛,你绝对想不到,起初不会有感觉,慢慢的就像是测量血压的紧缩着你的肌肤,过了一阵子後就有刺骨般的痛感,你会想撕吼,放声咆哮,但是加害人只会冷眼旁观的看着你,到了最後你会感受到全身上下,都被锯齿状的利刃割个精光。
当缠上铁丝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没有挣扎了余地,你有的选择,只是从头崩坏到尾。
肌肤,肌肉,器官,最终连心灵也受损了。
过了一年,忍受着三百六十五天,五十二个礼拜,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秒。
爷爷奶奶来接荷莺雁的前一天,这一个替代的家突然发生了火灾,所有人死於这场火灾,除了荷莺雁和舅祖母。
也从那一天开始,荷莺雁有了一种特质,她封闭了自己的记忆。这一年来的经历,她全部封入了心里的最底层,让爷爷奶奶以为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三生。
不过,现在⋯⋯「全部⋯⋯都记起来了。」
疼痛回来找她了。她再一次的回到了梦魇之中。在她耳里的噪音不停地徘徊,想要摀住双耳,好让自己不用再听到那些声音,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她奋力地反抗,结果只是徒劳无功,渐渐的被扭曲的一切给吞噬着,放空的双眼,呆滞的如同一个空壳娃娃。
唯一能让她远离这些的方法,只有结束自己。
*****
下午接到了通知,奶奶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像是殡仪馆内的屍体,要不是一旁有心脏测量的话,真的会认为床上的她已经离开人世了。
「孩子的妈,我也知道你忍了很久了⋯⋯要照顾这一个孩子,你很痛苦吧?」爷爷将手覆在妈妈的手背上,眼神全是一种无奈与纠结,而那一瞬间你可感觉到原本没有皱纹的脸上,眼角好像多出了五六条的鱼尾纹。
「明明是我们女儿的孩子,但⋯⋯同时也是那一个人的孩子。」
「你以前常说,看见那双湛蓝色的小眼睛,就想到那一个人,你的弟弟。」
「其实,我也无法⋯⋯直视那孩子,更不用说真心地爱着她。」爷爷苦笑的想让眼中的泪珠收回去,因此他抬起了头,望着病房全白的天花板。他不晓得该怎麽办,一切都让他慌了手脚,不管是床上躺着的老伴,还是让自己烦闷多年的这件事。
「我甚至还是没有对那件事释怀,⋯⋯你呢?你原谅他了吗?」
「荷鶑雁这孩子没有错,也很善良,甚至非常听话,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停止对她的厌恶。」爷爷的一字一句全都是这些年来无法倾吐出的难耐,忍了几年了,伤痛几年了,但都还是无法止住对於无辜者的加害。
「终究,她还是个污秽的基因。」
一直没进到病房的荷鶑雁忍住眼中的泪水,她可以从门缝间清楚的听见爷爷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能看见他那厌恶的神情不停的出现。紧摀住自己双唇的荷鶑雁知道不能让爷爷看见自己,所以她必须趁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这间条走廊,要是让爷爷知道的话,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在这个家生活下去了。
爷爷的那一句话始终在荷鶑雁的脑海中不停回放着,『污秽的基因』这样的句子来形容她,跟洪玥说的话一模一样。荷莺雁手握着一种无奈,自己是母亲被舅舅强奸後所生下的近亲胎儿,体内流着两种极为相似的基因,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
「原来这就是为什麽,妈妈要叫我戴上黑色隐形眼镜的原因。」荷鶑雁扭曲的笑容夹杂着泪水。
「因为会让她想起那一个人。」
“是我害死她女儿,要不是我,也不会让他们想起不堪的过往”,荷鶑雁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口边,她心里默数着这里是七层楼,只要高於四层楼的建筑就能让自杀者身亡,那麽是不是七层楼的高度能更快速的解脱呢?
女孩的亲生母亲是被舅舅强奸後产下这一个不被祝福的女孩-荷莺雁。
「雁雁?!你在做什麽?」爷爷因为听到走廊上的惊呼声,所以从妈妈的病房走了出来,想说为什麽医院会这麽吵,是发生什麽事情?但却没想到引起这骚动的竟然是自己女儿,或是说自己女儿的女儿,也就是孙子正站在窗台边准备自我了断!
荷鶑雁回头望向从人群走出来的爷爷,想当初自己有多麽庆幸有一个这麽体贴的代理父亲,但到头来一切并不是事实,而是一场戏,罢了。泪流满面的她,想笑却也笑不出来,想尖叫的大喊为什麽上帝对她如此不公,尽管她虽然不是真的憎恨上帝,却因为无人可以迁怒,所以想咆哮上帝以便释放压力。
所有的医护人员试图将她拉进室内,但是荷鶑雁只是不停地往窗外边角移动,他们的手无法触及到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绝望的神情是想要得到救赎,哪怕只是一点施舍,荷鶑雁也希望爸妈能原谅她出生的这一项错误。她愿意抱着这一个罪,永远的消失在这世上,只是希望这样的作为,能替爷爷和奶奶带走一些伤痛,毕竟她无法取代爷爷奶奶女儿的这一个充满缺憾的位置。
「你别想不开,快过来!」爷爷双手颤抖地伸到窗外,他僵硬的肢体动作让人想要发笑,但这一个时机却不怎麽恰当。一步又一步的,爷爷也跨出了窗外,他看着荷鶑雁的脸是那麽的慈祥,却也让人怀疑的虚伪。因为,以前爷爷也用过这种慈悲的脸孔看着自己,就在他伸手掐住自己的一瞬间。
「我知道你们是我的爷爷奶奶。」
这一个画面让人似曾相似,却也陌生的令人畏惧,爷爷记得那天女儿跳楼自杀时的恐惧,伸出手的时候却是握住一只冷冰冰的手,生命转眼间就消逝了,当他们阖上棺材的那一刻,他无法相信自己唯一的女儿就这麽样的离开人世了,只是感觉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你知道,你为什麽知道?你不应该知道的!」爷爷激动的看紧荷鶑雁的每一个举动,深怕一个轻忽就让救人的机会错失了,他必须将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将她拉回室内。
「小学,奶奶每天都在卧室里哭诉着,我是一个不乾净的孩子。」
「我只是你们的累赘。」
一个孩子要学会如何压抑痛苦,是一件多麽难的事情,但这时候的荷鶑雁却假装轻松的对着爷爷微笑,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笑出来,就会後悔做了这一个自杀的决定。
「爷爷,我真的很开心有你这一个代理父亲。顺便和奶奶说一声,我也很喜欢她。」荷鶑雁最後一眼注视爷爷,她释怀的眼神和笑容印入了爷爷的眼里,而当她纵身一跃的从七楼跳下时,也是毫无怨恨的将双手放在胸前,因为她愿意成为这一个原罪的容器。
毕竟,这些年来她所嚐到的痛也够多了,心也腐烂的差不多了,所以她想要结束了,这场痛不欲生的闹剧。
又一次的来迟,他的手伸出了⋯⋯。
「雁雁,原谅我们,也原谅无罪的自己。」爷爷最後才正视了他和自己老伴所犯下的错。
但是,他不知道这迟来的请求,又让荷莺雁背上了另一种罪:未遂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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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罪孽深重的人们,要不要加入马戏团的行列?」团长露出邪魅的笑容,张开双臂,热烈的欢迎每一位站在门口前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