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元宵节贺文]元夜
扬州城,自古以来便是繁华穠丽之地,近几十年来,天下承平,早已恢复了多年战乱中受创的生气,诸多达官贵人、名流士子、巨富豪绅皆定居与此,更有大运河贯通南北,遂成富庶无双之地。这一天乃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上得街去,真个是熙熙攘攘,歌吹处处,青空月明,花灯如昼,虽然还比不上京师的皇都气象,却更多了一份江南柳的风流雅致,自具风情。
年纪小小的男孩儿身穿簇新衣裳,色泽艳丽的橘色头发梳成双髫,手持父亲亲手为他紮制的小兔子花灯,牵着母亲的手走在人流如梭的街道上,兴奋地左顾右盼。
一边一脸乐呵呵的父亲一手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儿,正是他才两岁的双胞胎妹妹。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融入了欢声遍地的上元灯节之中。
“娘,你看你看,那个莲花灯好漂亮!”
“哇,好大的蟾蜍灯啊……还能浮在水中……”
“那个是不是走马灯?你看有双层呢!”
一路嚷嚷个不停的小男孩得到了母亲明媚的微笑和柔如春风的抚摸,“我的一护真聪明!”
顿时就笑弯了又圆又大的琥珀眸子。
人越来越多,喧嚣的人声浪浪叠加,个子小小的一护不再是被牵着走,而是被母亲被在了背上,摩肩接踵的人海中,母亲显然走得颇为点辛苦,渐渐气息不匀,发根渗汗,小男孩心疼地趴在女子的後颈边,大声道,“娘,我可以下来走!”
“不行,一护太小,会被人踩到的。”
就在此时,前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本来虽然拥挤但是走得尚有秩序的人流一下子乱了,人声鼎沸中人群混乱地推挤了过来,两母子顿时被挤得东倒西歪,连抱着妹妹们的父亲都不知道哪去了。
正慌乱间,一护只觉身体一轻,被人从後面抱住用力一扯,硬生生地从母亲的背上扯了下来,母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回过头来的姣美容颜上满是惊慌,大叫着什麽一护却一点也听不清,而迅速湮没在纷繁的面孔之中。
一只粗糙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刮擦得嫩脸生疼,耳边是男人粗嘎而凶恶的声音,“不许叫,小鬼!”
小兔子花灯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烂。
家境不是什麽大户人家,因此从小受尽娇养和宠溺,总喜欢粘着母亲撒娇又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一护未免给人以性子和顺甚至有些懦弱的印象,但是此刻他却显出了从未有人见到过的暴烈和倔强,小小的身子在陌生男人的怀中剧烈地挣动着,而被捂住的小嘴则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那厚厚的掌缘之上。
“死小鬼!”男人猝不及防,手掌剧痛,恼怒之下一巴掌重重地拍打在了一护柔嫩的小脸上,重击之下一护脸都被击得侧偏了过去,火辣辣的疼痛和麻痹中,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人都有点昏沉起来。
远远近近密密麻麻的花灯在视界中混乱地浮动,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
男人身上有股熏人的气味……好难闻……
一边束发的丝带松动,发丝淩乱地披洒在男子的手臂外面。
一护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劫持者的怀里。
人贩子……
一定是爹爹上次说的,最近那夥官府都没办法抓到的人贩子……我会被卖掉……再也见不到爹爹、娘还有妹妹了……
不——
抱住一护急奔挤出人群的男人确实是一夥惯盗中的一个,贩男卖女,偷盗拐骗,堪称无恶不作,元夜趁着人多,在人群中政行那偷窃之事,收获颇丰,已经准备回去喝酒行乐,突见人群混乱,顿时起了心思,将一个女子背上的小孩抢了就走,心下欢喜,要知道小男孩可是颇为值钱,生得好的,更是可卖好几贯甚至十来贯钱呢!
谁知道这小孩居然会咬人……不得不下了重手,幸亏人太多,他又是个中老手,在人群中左一挤右一钻,谁能注意到他?
不多时,拐入一个狭窄的里弄,人顿时就少了起来,走得几十步,更形稀疏。
正前方一个白衣的少年跟一个黑衣的少女正在吵闹着走了过来,大凡做贼的,都是眼睛极毒,一眼就看得出这对少年男女锦衣华服,颜如珠玉,显然非富即贵,却又不似一般富家子弟,而显得英姿飒爽,年纪轻轻竟是气度迫人,腰间更佩着长剑,他当然不敢招惹,装作呵哄自家孩子般地侧过身子,只望这显然吵得颇欢的两人快点走过,不要节外生枝。
少年走过的瞬间,有点疑惑的目光清冷如泠泠水流,令人心中一凛。
一护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抑制着袭来的昏沉,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水银般的月色中一双清冷锐利的眼格外刺人,用力睁大眼睛,那是……一个佩着宝剑的哥哥……
一护不假思索地放声大叫起来,尖锐的童音分外震耳,“救命,有拐子!哥哥救命!”
白衣少年会注意到墙边的男人正是因为那一绺橘色的发丝。
过於明艳的色泽,在月色下反映出奇特的明光,然後他疑惑于抱着孩子的男人面上那掩饰得不够好的慌张和心虚。
此刻孩子大叫之下,哪还有什麽不明白的?少年不屑于和这等人动手,只是拔剑当头就劈,权当恐吓了,“恶徒,还不放开他!”
男人只是乡野粗汉,有那麽几把蛮力而已,却哪里懂得什麽武功了,见明晃晃的剑当头劈来,吓得个魂飞魄散,当场发一声喊,扔了小孩拔腿就跑,见那白衣少年只是弯腰去检视小孩而没有追来,惊魂稍定,却不料一声女子的轻笑在背後响起,待要回头已是背上一麻,顿时软倒在地。
黑衣的少女踢了踢瘫软的贼人,笑眯眯地蹲了下来,金眸闪着兴味十足的光芒,“好了,接下来,你是乖乖带我去见你们的同夥呢,还是要我练习一下逼供的本领?”
“没事了!”少年蹲下身,扶起了摔得晕乎乎的一护,“没事了,别怕!”
得……得救了吗?惊魂之後这种能让人安心的认知之下,一护浑身反而抖得厉害,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眼看就要溢出,好容易才忍住了,“谢……谢谢哥哥……”
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而新鲜桃子一样粉嫩红润的小脸上还留着明显的掌印,半边都有些肿了起来,发丝狼狈地散下,圆圆的大眼蓄满泪水,不善於安抚孩子的少年有些无措地看着孩子扯着自己的衣袖努力逼回泪水的可怜模样,暗自咒駡着那说是去抓贼人明显是把烂摊子交给自己收拾的同伴,笨拙地安慰着孩子,“好了,没事,没事了,不哭。”
帮他抚去眼角泪水的手非常轻柔,虽然带着些许的凉意,落到了火辣辣的地方轻抚了几下,那里居然立刻就舒服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这是少年暗运真气为他去淤的功效,但是小孩子最擅于分辨善意和恶意,一护愣愣地隔着泪雾看着这个救了他的大哥哥,突然发现,这个哥哥真是好看。
而且,是个脾气好温柔的哥哥!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颤抖渐渐止住了,情绪也安定和缓下来,一护当然知道爹娘一定会急死了,於是非常乖巧地回答,“我家在玉泉街的永安坊,春和医馆的旁边,我爹爹是春和医馆的坐堂大夫,叫黑崎一心。”
这才发现,眼眶红红的小男孩有着奇异的琉璃色的瞳孔,透明晶亮,纯净无垢。
长长的淡橘色羽睫缀着几点小小的晶莹,在明净琉璃上投下清晰的倒影,增添了几分深邃。
满漂亮的。
而且,才从恐惧中稍稍恢复过来便能有这般伶俐的应对,毫不怯生,看来他的父母教养得不错。
少年一向对孩童都是敬而远之的,虽然自己也是从小孩长大的,但是他对这种动不动就满脸涕泪、任性骄纵、喜怒无常的生物实在是没有什麽好感,但是这个孩子,有点不一样,竟让他觉得……可爱……而有点怜惜。
或许是因为孩子懂事的态度,又或许,是因为那双上品的宝石也比不上的琉璃瞳眸中的清澈和天真。
“玉泉街永安坊……知道了,你呢?叫什麽名字?”
“我叫黑崎一护,哥哥叫我一护就好了。哥哥呢?”
“……我的名字不能告诉你,你就叫我哥哥吧。”
“唔……”小男孩很懂事地点点头,“哥哥一定是侠客,放心,我什麽都不问了。”
“为什麽?”这小孩说话真有趣。
“因为……侠客有很多敌人嘛,所以不能留下……嗯……”孩子秀气的眉苦恼地皱起,沉吟了半天才想出後面的词来,“……那个……线索……对,就是线索,所以我不知道反而比较安全,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
“说书的张爷爷嘛,爹爹也这麽说。”一护理所当然地道。
交谈的工夫,偏僻的里弄也不那麽吓人了,一护一直偷偷地侧头看着牵着他的手的哥哥,觉得这个哥哥真的是好好看!
在他的心中,笑如春风的母亲自然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是这个白衣的哥哥,简直就像画中的仙人一样漂亮。
“怎麽老看我?”
“因为……哥哥很好看,真的!”
孩子说得倒也没错,带剑的白衣少年修眉凤眼,鸦发冰肤,容貌精致美好一如玉石精心雕就,束发的玉冠和一身出尘白衣更衬得他清贵雍容,如果不是他的气质过於清锐,恰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剑,以及那一双黑白分明得太过清冽目光也太过锐利的眼眸,说不定就会被误认了性别。
这麽小,就已经懂得美丑了吗?少年自知自己的容颜过於秀美,因此对这样的赞美一向不喜,但是孩子天真的态度却让他生不起气来,眉头微皱,“一护,是男子汉的话,就毋需对外貌过分关注。”
“噢……”一护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敏感地问道,“哥哥生气了吗?”
“不是。”
“唔……对了,刚刚的姐姐哪去了?”
“她吗,她去抓那个坏蛋去了,最近有一夥惯犯在扬州城拐卖小孩和女子,抓你的人八成就是,正好顺藤摸瓜,把他们一网打尽。”少年眉峰一轩,眉宇间英气勃勃。
“那太好了!”一护仰头看得着迷,觉得这个哥哥好神气,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回到人来人往的大道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人头涌涌,一个大汉快步走过,把周围的人挤撞得东倒西歪,一护被余波扫到,几乎跌倒,“哎呀!”连忙抓紧少年拉着他的手。
少年皱眉弹出一道指风,正中横行的大汉的腿肚,大汉走得正急,顿时推山倒柱地往前跌去,好容易才稳住身形,甚至狼狈,莫明其妙地四面张望着,须发皆张,“是谁?是哪个混蛋在阴老子?”
而此刻小小戏弄了莽汉一把的少年已经抱起了一护,身法轻盈地穿梭于人群之中,虽然拥挤,他却能不跟任何人撞到地快速前进,秀美清凛的容颜上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眉目分外灵动飞扬,“活该!”
一护咯咯地笑了,“哥哥你好厉害!”
唔……哥哥身上有种好好闻的香气,怀抱也好舒服哦。
少年似乎对扬州城很熟悉,毫不迟疑地前行,一护却有点疑惑,“好像……来时的路上……不一样……”
“当然了,我走的是近路。”
“哦……”孩子信任地点点头,“可是……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回去呢,说不定还在外面找我……”
“就这麽相信我?”少年有些好奇。
“哥哥不是坏人!”一护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坏人吗?这孩子一定不知道,年方十六的他剑上已经染了多少人的血,如果他看见了自己杀人的样子,还能用这麽信任乾净的眼睛看着自己吗?
然而孩子的注意力已经被一个比一个精致,一个比一个奇巧的花灯给吸引过去了,顺着孩子的目光,少年看见了一组十二个的生肖灯,紮得非常小巧可爱,“喜欢?”
“爹爹给我紮的就是兔子灯,被坏人抓走的时候掉在地上踩烂了。”一护有点伤心地回答。
“这样啊……”少年想了想,走了过去向灯主人道,“这灯,我买了。”
“这位小兄弟,这灯不是卖的,你看,灯旁边挂着灯谜呢,猜出来,灯就拿走,猜不出来,哼哼,多少钱都不卖!”灯主人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对於要用钱买灯的少年口气有点不屑。
少年微怒,“那这灯我倒是要定了!”便去看那灯谜。
一护有点担心,哥哥要是猜不出来,这个刻薄的叔叔一定会奚落哥哥的,然後,哥哥生气就不好了……“哥哥,这灯我不要了,我们走吧!”
“一护你也觉得我猜不出来?”
凤目带煞,少年眉宇间尽是不可轻辱的傲气。
有点被吓到,一护的语气里多了份小心翼翼,“不,不会……”
“吓到你了?对不起。”少年神色稍缓,歉意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我脾气比较冲,不是有意要凶你的。安静点看着,我一定能猜出来。”
一护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
凝神细看,却是一个对联谜: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即非家畜,又非野兽。
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少年敛眉思索了片刻,周围也有不少人在吟诵,绞尽脑汁地苦思,显然这道迷题难度颇高。
灵光一闪,少年冷笑,“这有何难?不就是“猜谜”麽?”
旁边的几个顿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一人拊掌道,“原来如此,黑白红黄皆不是,可不就是“青”麽?狐狼猫狗仿佛,就是猎犬旁,猎犬当然既非家畜,又非野兽,合起来便是个“猜”,下联……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出得妙,猜得也妙啊!”
少年懒得听这群酸儒罗唆,挑眉直接看向面露敬佩之色的灯主人,“我可以拿走这盏灯了麽?”
“公子才思敏捷,适才多有得罪。”主人亲手摘下了花灯,递给了少年,“这灯是公子的了。”
少年一笑转身,“一护,给你。”
“好漂亮!哥哥真厉害!”一护满心喜悦地接过,笑得开怀。
孩子灿烂的笑颜恍如一朵小小的葵花在阳光下盛放,明媚得毫无阴霾,不加虚饰的喜悦似乎可以传染,在瞬间盈满了心房的喜悦之下,少年也忍不住唇角微弯。
就在此刻,轰然的爆炸声传来,无数的烟花升上了天空,将万里无云明月皎皎的夜空点缀得更是异彩纷呈。
“啊,开始了!好大!”一护欢呼,“哥哥看啊!”
“嗯,看到了,很漂亮!”
接踵绽放的绝丽烟火之下,人们的笑颜汇成了河汇成了海,笑声朗朗飞上了天空,而萍水相逢的少年和孩子,在千万人之中,分享了这热闹欢喜的一瞬,和无拘无束的心情。
这一瞬,少年记住了孩子璀璨如日纯稚无邪的容颜,而一护记住了不能说出名字的哥哥清美如月却意气飞扬的微笑。
在这个灯月交辉,火树银花的美丽夜晚。
十三年後,边塞不靖,天子下令重开武试。
作为主考官的就是当今天子最为倚重的瑞王爷,据说他文武双全,兵法谋略无一不精,对天子忠心耿耿,只是为人冷漠古板,一年四季面如冰霜。
而扛着大刀的橘发少年听到传闻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对同伴说道,“一定是个很无趣很严肃的家伙啦,啊……我最受不了这种人了。”自母亲去世之後就难得松开的眉心令得他看起来桀骜而难以亲近,然而很少有人发现,那双琉璃色的瞳孔依然盈满和孩提时候一样的,无尘无垢的真淳。
他不由又想起了真正称得上文武双全又心地温柔的白衣哥哥,那个烟花下意气飞扬的美丽笑颜,还有为自己消去淤血的微凉手掌。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心下不是不惆怅的。
却不知道不久之後出人意料的相逢,以及相逢之後,对彼此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面貌互看不顺眼的他们将在沙尘飞扬的边关演绎出一段何等动人的传奇。
此刻,十三年前元夜种下的种子依然安静地蛰伏,等待着抽枝长叶时刻的来临。
少年时候表情丰富容易生气的小白菜啊……sai……很有长篇的潜质啊,可惜坑坑太多,不敢乱开,短篇也不错啦,比较有想像的余地。
初遇的时候,一护五岁,白哉十六岁,十三年後重逢,一护十八,白哉二十九……唔唔,都是好年华啊……可惜白哉已经变成了面瘫冰山,有了小时候印象的对比,一护当然很不满啦,而一护小时候软软的那麽可爱,却变成个乍看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白哉也很不满,^_^
呵呵,还有说明一下,那个灯谜,其实是纪晓岚出的啦,乾隆帝和一干臣子都被难倒了,其实就是个拆字格,也不算很难……当然月月是肯定猜不出来的,昨天还把谜底写成了灯谜,应该是猜谜才对,今天改过来了
大家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