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人界听人们常说「人生走到了某个时候也就只剩下了一种感觉,那便是无奈」,不过对我一只妖精来说,还真不知道这无奈是何物。
三千年,要是生为人类的话,或许早就死了很多回了吧?但是,我却没有,我只能带着我这不尽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上痛苦的活着、卑微的活着。
风在我落下之刻犹如刀般刮着我的面颊,藏匿的伤痛,我自神树往下坠落。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捆住了我,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拥住我的人,就是凌白。
落下的时候便没了知觉,以至於醒来时我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落在树林间的我被从半中央伸出来的树枝挂在了半空,现在俯视着这个世界的感觉还真的是蛮特殊。
这是一个类似人界的小树林,但是很明显又不是人界。因为不可能有世界会是这种灰暗之色,即使是鬼界也不可能。
这完全就如同一个灰白的人间,看不见任何色彩。以至於在看这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我什麽都不记得,在落下神树後发生了什麽事?
解六不在,小七不在,染染不在,魇魅不在,而自仙界飞跃下来拥抱住我的凌白亦不在!大家都去了哪里?为什麽在这个时候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我?
正当我怔怔出神之时,挂着我的那棵树下却突然多了一群围观的人,他们望着我,似乎有点惊诧,窃窃私语了一阵後,然後指着我的鼻尖开始叫骂起来:「外面的世界果然无奇不有,连长得这麽难看的人也有!」
「据说这次从外界落下来的怪物有六只,其中的一只居然连人型都没有,长长的就跟个藤子似的!」旁边一个妇女突然说道。
「不对!带上这个女的应该是七只!七只怪物呢!真是天降大祸!」另一个老妇在旁边嚷道。
我被他们说得一头雾水,眼前突然浮现起解六凌白的身影,不由得一怔。他们说我长得丑?不至於吧?难道是我妖力又受损、无法恢复脸伤麽?我轻轻抬手,居然发现自己果真一点妖力也使不上了!那麽,我的脸……
不可思议中,我捂上了自己的脸,然而那种极致的粗糙感却让我不得不相信,我的确是失去妖力了。
不过,妖力失去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不多时肯定能够恢复,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要弄清楚我现在身在何处。
刚才听他们说落到这个地方来的「怪物」总共有七个,而且其中有一个是个长藤,也就是说落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不止是我了?小七也来了!是他们没错!
解六、小七、染染、魇魅、凌白,加上我总共是六个,可是为什麽会突然多出一个呢?那个多出来的是谁?
「这位大婶……」带着数不尽的疑问,我对着就近的一个大婶犹豫地开了口,「我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何处?」那个大婶撇了我一眼,正欲回答,突然如同见鬼了一般尖叫起来,「啊!怪物说话了!怪物说话了!」
我一愣,正欲张口解释,但是看着那骚乱的人群,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在这个灰暗的世界,恐怕有一阵子苦要受了。
挣扎着跳下树後,慌乱的人群连忙对我投来敌视的目光,但是他们却不敢靠近我。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卷了衣袖冲上来充当英雄,旁边一个「好心」的妇人连忙伸手拦住了他,念叨了起来:「那个怪物可不是好惹的!我记得原先几个还人模人样的,但一动起手来那可叫一个恐怖呀!这个看上去就像一个怪物,动起手来说不定整个天都翻了!」
四周的人听了那妇人的话,也纷纷附和起来,那个大汉瞅了瞅我,郁闷地放下了手。虽然我并不是很怕他动手,但是自己毕竟妖力暂失,所以能少惹事还是少惹事。这年头,掉到这个地方,对我来说,的确也是惨事一桩。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正准备转身走人,只听「砰」地一声,脑子好像被人给猛然击中了,发出一声闷响。低头一看,我一愣,居然是个石头?
回转过身子,我发现砸我的居然只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虽然他看上去很青涩,但是却一脸坚决,仿佛要把我这个「怪物」消灭了才肯甘心。
「啊!」小孩身旁的妇女被小孩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跃过把小孩搂在怀里,警惕地望着我,「你,你别过来!」
我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然後转身准备继续走。
然而,突听背後有几个人叫了起来:「快看!她居然连个石头都躲不过去!她肯定动不了手的!大家快砸死她!」
「砸死她————」众人均是一愣,随即连声叫起,灰暗的石头、灰暗的废菜瞬时如同雨点般砸落我的身上,我蹙眉,想要跑开,却被更多的人拦在了中央。
人手一挥,蜂拥而上。
「死怪物!」
「小贱人!」
疯狂的砸动、疯狂的雨点,我被他们在中央左推右挤,却抽不出一点反抗的力量,无助感顿时自心中升腾,从未有过的委屈感化成一股酸意猛地涌起。
然而,无论我怎麽想从这人群中钻出,无论我怎麽想从这个人群里逃离,都还是回到了原地。衣裙和头发被他们不断撕扯着,几个认为我不乖的大汉居然还假意调戏起来,惹得旁边妇人们一阵嬉笑:「这麽丑的怪物也想打她的主意啊?真是活腻了!」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伸手就给了为首的大汉一巴掌,他的脸上立刻被我挠出了五道血痕,然而那惨败的灰色立刻让我感到心惊。
果不其然,那个大汉怒了,猛地拽起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往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撞去。
「砰……」
「砰……」
「砰……」
灰白的血液慢慢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剧烈的疼痛让我直咧嘴,可是那个大汉却依旧抓着我的头发将我往树上撞。
我挣扎着,却无丝毫用处,果然没有妖力就是要脆弱许多。可是,没有人来救我。
「住手!」声音不大,却很震撼。霎时周边的人都纷纷住了手,连大气都不敢出。抓住我的大汉看到来者是谁後,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大爷!您饶了我吧!我上次被您整得够惨了!求您这次就饶了我吧!」
被大汉一手甩开的我由於失去了牵扯之力,顿时跌坐在地上。
我回首看来者,只见他一身妖艳地站在人群中,乌发被风微微吹起,他的风华即使是灰白也掩盖不了,他的绝世之容即使是皎月也难媲美。
儒雅又不失沉稳,如此梦幻,如此熟悉。不正是魇魅麽?
无论如何,总算找到他们了,我激动地看着他,想要唤他,却不料他却先开了口:「啧啧啧,虽然我不知姑娘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但我只想奉劝一句,事事小心。」说罢,便瞪住了周围的人,继续道:「你们谁要是敢伤害她,就是跟我过不去!」
虽然被他保护着我很感动,但,他居然称我我姑娘?他没有认出我?是,我承认我毁了容後那张脸几乎是不能看的,但是至少还是能分辨出来那是我。他现在居然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有必要麽?
「你……」还未等我开口,他一闪身便不见了人影。我仿佛听见了他口中喃喃着「出路」。出路?难道,他是在这个世界的出路?
魇魅不见了以後,听周围的人说,这个世界是存在於仙界与人界之间缝隙,它是由连接仙界与人界的神树所幻化,藏匿在神树的中央。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一些死後不愿意再投胎的人,对於外来之人自然有警戒之心。他们只是希望我不要伤害他们,其实是没有恶意的。
虽然这麽说,但是我还是知道他们是碍於魇魅的话才不敢伤害我。
听他们说完,我心中更是一片茫然,便开始询问他们可知解六他们的下落,然而这群人竟然告诉我,解六他们在十天前就落到了这个世界、并住在了这个世界最高、最华丽的悬空楼台上,而且他们个个都拥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没有一个如我这般弱小的。
听完後,我微微蹙起了眉,他们都在一起呢!那麽分散的只剩我一个!那麽,魇魅正在寻找的,是我还是这个世界的出路呢?
他们……这麽急匆匆地寻找出路,难道是想要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