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乃天神,亦贱如蝼蚁?」
计澈见来人一袭赤衣华裳,目若洗砚,却而璀似星繁,她心下登即生疑,然尚不及待她细思与这女子昔日可曾有过龃龉恩仇,便又闻那人话语铿锵,自有风仪,「呵,尔等功夫不过如此,出口倒是狂妄。」
「你!」听得这般彰明若昭的挑衅,计澈柔艳面容泛过几许愠色,方才面对那男子的镇定自若遂起动摇,她虽尚仅这人交手不过一招,然利器交锋,可知二三,对方凌风踏步间游刃有余的回击便教她直觉可知,此人并非那般的好相与。
然终归她非那懦怯之人,火石电光间计澈心思辗转百千,心道自身既已完成长老所交付的任务,轻取十三宫掌门之子韩湛延的项上人头,现下久逢敌手,何能退惧?
念头既定,计澈旋即复次将暗器递至掌心紧扣,下一刻紫杉蓦动,赤裳身影余光便仅见其发间银簪半瞬晃过,清光月魄,竟教她一瞬美目微眯──然也不过这瞬息光影,对面之人再是杳无踪迹,只闻其声悠亮而来。
「阁下既道我玄息教功夫尔尔,不若......」语未完,四面八方忽有锐光同时疾快射向赤衣女子落足之处,甚而彼些暗器,无一不是已然淬毒的银镖钢钺,「且亲身试试!」
「好孩子,也算有些骨气。」女子见状,却也未怒,只登即莲履使力,纤腰巧劲活用,竟霎时於漫天利海间腾空而起,行於银镖之间、穿於钢钺之隙,浑然不见费力,不着慌促,「可欲对付吾,尚不成气候。」
指起指落,足踏足扬,绦赭身影反掌折枝般、轻易便将来往暗器一一打落,甚始终一贯神色慵懒,似笑非笑。计澈藏身於苍树之巅,见此一幕,只道女子这般惬意,然其凌厉之感毫不敛收,更衬那双目间的无喜无悲似妄似虚。
於此之前,恰若先前那韩湛延的下场似,自七年前她的长枪攫光开锋见血过後,胜捷轻取之於计澈皆乃手到擒来,从不曾遇过如今日这般,方是伫於敌手当前,便隐隐然不胜负荷对方威压。
果真......天外尚有天麽?可她玄息教,不当该便属天下之绝?
且此等女杰,究竟又是何人?
「阁下好身手......可快人快语,还是省着吧!」决意暂态再不作他想,边应女子之话,计澈杏眸暗凝,倏地边自郁草葳蕤间俯冲而出,柔荑持握一柄长枪,其刃如刺,通身玄霄,四环圆玦,枪缨白扬。
她动作迅犹枭鹰,未曾有过半分凝滞踟蹰,广袖紫袍亦丝毫不掩其身轻如燕,行如雷火。计澈此刻明眸漠冷,朱唇微抿,竟是畴昔不曾得见的动起真格,杀意凛然骤现。
「我玄息教武学绝技无不独步江湖,又岂是你可妄言非议的!」指尖稳扣偌长枪身,紫裳怒震,衣落成风,一阵枪法如舞如曲,凌厉逼人,在在欲教那赤衣女子措手不及,以血祭地。
「吾是不行。」孰料,那恣傲女子或躬脊或侧身,无数些微不可察的偏移所向竟便将计澈的奋勇之击轻巧躲闪,後者见状,几分不可置信下,更肇始不顾自身退路地搏命相逼,直迄女子见其已有走火入魔之势,略微叹息,登时拂指屈掌,复又微张,那柄玄霄长枪便若磁石相引般迳入她手。
「然这天下,亦非仅汝迄今所见。」女子漫不经心道,把玩似地将那攫光来回挥动,若干重量於其而言竟仿若未存,「十三宫掌门乃吾之友,吾友之子遇难,吾岂可视如未闻?且今次若非吾恰巧路过,晓得了近日接连枉死的诸多武林之人乃玄息教所为,尔等可是打算始终这般,视虐杀以为戏?」
「虐杀?」见其本命武器让敌手巧夺,计澈不及惶惶,便先因女子话语蓦然失笑,黛眉一改原先深簇,绝丽面容微泛几许轻蔑之色,「那些正教之人,全都是芥草败根,我玄息教将其斩之後快,是天命所归,何有不对?」
「且若依阁下所言,今日是否也打算要取我性命,为十三宫掌门、更为那些所谓豪杰英雄一报惨死之仇?」
落足无声,计澈昂首向那女子,明净秀颜迎月而往,尽显那浮华三千亦觉尔尔的傲意满盈。女子静默半晌,旋即这险谷苍岭内再响遍她狂肆笑响,如铮如鏦,鸣金袭铁,是快意天下,更是红尘清透,嚣陌尽看的超脱绝逸。
「呵,万物本一,又何来正邪明暗之分?」女子犹是闻见何等新奇之事般,润唇微勾,邃眸如墨,潋灩幽潭,「不过志有所异、念有所差,所图非同,遂於这紫陌红尘间为求一息尚存,而各自安好罢。」
「且吾并无意卷入尔等恩仇纠葛之中,汝不必多虑。」
「万物本一......阁下所谓何意?」
女子赤裳倏而无风自扬,如缀染九霄真火,其腰际那碧空如洗似的琉璃玉佩亦忽现鎏光熠彩,计澈只见她修眸阖翕,霎时那绝美面容顿减几分锐气凌然,却更不似凡者之姿,「无因便无果,无果何生因?汝之所貌,悉数成於汝迄今所闻,不过如此而已。」
「众生志念非同,玄息教亦不过当中其一,可凡事皆该有所进退尺度,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汝见如何?」
话至此处,同时女子纤手轻抬,葱指半回,竟凭空便将那长枪攫光平推至计澈眸前,後者不解女子之意,正忽感聿惘,珀目登时只及轻敛,欲将自身异状遮掩一二。然待她将视线凝伫於攫光之际,更讶然见得爱枪现下彷若通身经焠火洗链、炉火锻烧,光泽锋芒无不更甚以往。
「......这是?」
「汝虽铁心执念,更喜戮杀,却实也非大恶之人......」皓皙额首忽显焱火绦痕,女子浅然一笑,不愿多作留待,片息间腾空而起,遂竟於月魄瑰光同其环佩流碧相映瞬际,即地成空。
峻谷险岭,苍巅万林,百里之内再不见其姣好身姿,闻影悉无,惟其余音缭绕,清越似啼,宛若帝女放歌,「相识无非一场缘牵,且当是吾赠汝之礼。」
「然他日相逢,盼汝有所不同。」
语落,人去山空,四归原一,徒留那紫裾葱杉於这幽谷寂阗间,孓身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