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
清晨五点十分,幽静的靛黑天色被绽放的太阳光穿透;艳黄色的光只花了八分钟十九秒,就从遥远的一亿四千九百六十万公里到达陈可善所居住的地球。绽开的光束从东方四散,强势的光芒万丈不消十分钟就使得夜色遭到驱退。
隐藏在深幽黑暗里的东西,被那些强势的光热,照得无所遁形──清晨六点,光芒曲折却还是射进了陈可善的房间。
没有拉上窗帘就睡觉的意图,就是要让太阳升起以後,在那些光中自然地苏醒;陈可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是笑的,枕头是湿的。
昨晚,她忆起那些和范周歌之间的种种,体悟到他这样一个人全世界难得;不会再有人更懂得她一句话结束之後该怎麽接续另一句、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懂得她多麽地无法忍痛、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看重自己……在「他的下个女孩」出现之前;她有着比普通朋友还高端的位置,比亲人更加融洽的相处。或许会因为他未来女朋友的醋意而疏远,虽然她不想要失去来自范周歌的关心,但她也不能自私地,占去另一个女孩能从范周歌那里得到的时间。
如果他们是真正的家人,或许就不至於教人起疑吧。
陈可善思考了范周歌还没有出现的「未来女朋友」的心情。觉得自己像昨天夜间反省的,不该再事事依赖着他;趁着这一年还同班,升高二的时候,大概就会分组不同班了;他一定是理科,而她对数理头疼,绝对是文科;趁着这年他还在身边,有令人安心的感觉,她要试着拓展自己的交友圈。
她打算从范周歌身边独立,她已经不能再当小麻烦了。枕头上未乾的湿意,或许是心理坚强的喜悦之泪,也或许是自觉将要脱离范周歌的舒适圈而觉得痛;她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也是善感的少女;轻轻摇头,她不再去想那些眼泪为何而流,从今天开始,她要坚强。为了和范周歌之间永恒坚定的友情,她要有自己的交际圈。
昨晚,她跟自己说好了。几个月前的三月十七,她为了和范周歌重拾幼时交情而放下了所有莫名其妙的矜持;几个月後的今日,为了要持续他们之间的永恒,她必须得离开他远一点点。
她忽然自问,「比起爱情,友情是能够更长久的吧?」
「是的,」她无声自答,为呵护长存的情谊,达到一种她所向往的永恒,她必须和范周歌保持着朋友的距离。虽然她还不知道最真确的理由是什麽,但她反覆思考,觉得这是最没有後顾之忧的决定。
起身,她盥洗过後带着早餐准备上学;六点四十五,她从家里牵出了自己的白色「捷安达」。她有自行车,却因为技术不佳、怕摔而很少骑。当她牵着单车,抱着一种「希望不要摔倒」的沉重心情出门时,遇到了范周歌。
范周歌在朝阳之下,一双包裹在深色长裤里腿特别修长;短袖之外的手臂,跳跃着青春的气息,爽朗的地陈可善说早安。
「唷?」他有点讶异。「陈可善要骑车罗?这样好吗?你不要危害用路人啊。」范周歌嘴上打趣地说着,眼神里透露出担忧。
「这位先生你眼神很伤人喔。好像我是马路上的定时炸弹,我的骑车技术真有那麽糟吗?」
范周歌想也不想的点头,「很糟,那已经不是糟糕可以形容;看你骑车我心惊肉跳,好像是我自己要跌向坑坑巴巴的柏油路、却连基本的护身动作都没做就直接用脸滑垒!也像是在充满转弯的路上高唱着『我不转弯、我不转弯、我不转弯!』然後直接撞上灯柱那样让人冷汗直流。」
听着他画面感十足的叙述,陈可善笑不出来,因为那的确像是她会做的事;虽然她不会唱那首不转弯的歌,但事实上她真的撞过几次路灯……
可是,她面有难色地紧握单车把手,像是要证明什麽地坐了上去;踩下踏板,她带着执拗的表情迎风前进,摇摇晃晃的背影让范周歌慌忙地随後跟上。
「欸陈可善你受了什麽刺激吗?怎麽会想自己骑车?」停红灯时,范周歌停在她的左侧;为她挡去一旁引擎发热的机车,有点焦急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说真的,他怀念她走路、甚至被他载着的时候,起码那些时候不会像现在一样,心像是被悬吊在深渊之上。
他快被陈可善的骑车技术吓死。
她的「直线前进」比「蛇行」好一点、每一个起步,与其说是学走路的幼儿,不如是说巍颤颤的老妪;另外她的煞停总让他有整个人飞出去的惊险感,要找刺激也不是这种找法!
幸好到达学校的路上并没有发生什麽事,当陈可善一下车,他才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变得安稳。
想是要证明自己的技术还不赖,陈可善放开紧握单车把手而泛白的手指关节,扯出一抹笑。
「看,我好好的到达目的地了。骑车真的比较快。」
「咦?是吗!」范周歌有点害怕未来他都要这样心惊胆颤地到学校吗?「到达学校明明只要五分钟,我却像是被吓了五十分钟,那五分钟好漫长啊!」他发自内心的哀叹。
拿起书包,陈可善拍拍范周歌的肩膀,兴味盎然地说:「放心吧,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了;少为我担心多给我祝福吧,朋友。」她加重了「朋友」两字的语气,「我总不能一辈子走路,而你也不可能一辈子载我啊……」
她收了音,觉得「一辈子」这个词似乎太重了;虽然她的确想保有和范周歌一辈子的友情,但是说出来却有种难为情。
范周歌听了之後一愣,吁了一口气,牵起一个微笑;笑得有点苦,他摸摸陈可善的头,模拟长辈的语气说:「我们家陈可善长大了,哥觉得寂寞。」
「少来了,哥什麽,我是帮你减轻负担;我可不会是一辈子的小麻烦,看着吧,我的骑车技术会越来越好的。」她稍微歪了头,视线往车棚的出口撇了下,示意他是否该往教室走了?
他们有说有笑地一起进教室,和乐融融的氛围立刻被昨天认识的新同学揶揄。
「你们交往很久了吗?」
「感觉好像从小就是男女朋友,说一下嘛!大家都很好奇耶!」
「你们真的很会放闪,没想到我们班这麽快就有班对。」有人以手肘推推范周歌,一脸的暧昧,但更多的是对於小高一就有女朋友的羡慕和忌妒。
陈可善和范周歌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朋友。」
「哇,默契好好,说什麽好朋友嘛!你们又不是偶像明星,用不着避人耳目吧?好朋友这一词太暧昧了!」
乱糟糟的喧腾填满教室,不管怎麽说,他们就是认为「陈可善和范周歌」是一对。
喧闹中,陈可善与范周歌双双叹了口气,耸肩;将误解留给时间来厘清,班上同学总会相信他们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