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所谓有灵异体质的人。
不过我并不是天生就「看得见」那些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件事是我变成如此的契机,也因此,我与现在的恋人得以相见。
我现在称为老家的地方并不是我的出生地,我是在升上小学三年级不久才随父母搬到这里。
和之前待过的那座城市不同,这里比较乡下。刚转学到这边的学校时,很难融入班上。本来在之前的学校就因外表引起了一些麻烦,在这里又因为这样而遭班上同学疏远,那时的我大受打击。
我并没有将这情况告知父母,他们两人爲融入这个镇上也已经付出不少努力,想到他们因为还要为我劳神,我就过意不去。然而看着他们逐渐打入镇民的圈子里,我也担心有一天他们会听闻我在学校孤孤零零的事实。虽然尝试过和班上同学成为好朋友,却徒劳无益。於是乎,只好祈祷父母永远不会知道。
某天放学後,我一如往常自己走在回家路上。
在粗果子舖(駄菓子屋)买了章鱼仙贝後(店里的欧巴桑初见我的金发时吓了一跳,却还是很亲切),在街上慢悠悠地闲晃。太早回家的话,妈妈可能会起疑。
那天心血来潮,走到平常不会去的城镇另一端。这个区域和镇上其他地方的气氛明显不同。这附近房屋少,路上也没有人,异常安静。又不像有些地区,房子之间有田地,在此只有生长杂草的空地。现在想来,也觉得诡异,但小孩子的我并不觉得,不如说没有了人们好奇(或者是排斥)的眼光,反而松了口气,也让我突发探索这附近的念头而兴奋不已。
走着走着,忽而,有一座寂寥荒芜的公园在路的尽头。公园里也是没有一个人。想当然耳,在这个区域,没有谁会来管理公园环境。
我进入被杂草占领的公园。
尽管没什麽游乐设施,也因长期缺乏维护而破旧,还是令我感到很莫名雀跃。我爬到溜滑梯平台上坐下,打开刚刚买的零食的包装,享用里面的章鱼仙贝。平台高度不高,但还是可以眺望城镇部分的景色。
我想到,说不定这里可以盖自己一人的秘密基地!如果在这里,就不需在意别人的目光了。虽然有点距离,不过只要算准时间,还是能赶在吃晚饭之前到家。
我脑袋真好呀——!自己如此佩服夸赞自己。
於是,我放学後常常来到这座偏僻的公园。
一段时间之後,我注意到有人会在我进入公园之後,在入口处的树後面偷偷看着。是一位留着妹妹头——不,是长发......也不对,可能是双马尾?无法明确回想起来,只记得是一位女孩。是附近的人吗?我这麽想着,装作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整顿改造秘密基地。有一次我终於无法无视而出声搭话,想不到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不过最後他还是过来向我交谈。
起初很吃惊,也有点不安,因为在这里会过来找我说话的人很少,就算有,多半也是恶作剧或者嘲笑。但是他只是歪着头,好奇我在做的事情。
「在盖秘密基地喔!」我指着靠在树下用瓦愣纸箱和胶带拼凑、还未完成的小小空间有点得意地说道。
女孩话非常少,话说也轻声细语,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我作业。我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会鼓起勇气与他说话,但是得到的都是含糊的回应。好像对我在做的事情感兴趣,却对我本人毫不在乎。「这家伙是怎麽回事啊......」我在心中抱怨。然而我也想到,或许他这麽难相处,也没什麽朋友吧?使我对女孩有种同为受疏远之人的同伴意识。
一天,到了公园之後,女孩不在,我一边将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剪开,铺在纸箱做成的空间内,一边思考他不来的原因。
「喂。」
「呜哇!」猝然而来的人声让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发出奇怪的声音。回头一看,不是女孩,是没见过的男孩。
这个人就是我现在的恋人,S。
看见他後,我充满防备地看着他,明明同是小学生,却背着侧肩书包,光是这点就让人(我)感到他与一般小学生不一样。(之後我问他,为什麽那时不背硬式双肩带书包,他只回答:「忘了。」)
小学生的S瞄了一眼我身後将近完成的秘密基地,说了:「不要再来这里了。」
「.....吔?」
「绝对不要再来这里了,知道吗?」他又说了一遍。
我愣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我没有理会S的话,放学後还是到这座公园,而那个女生还是没有来。为什麽没有来呢?即使是那麽难相处的他,突然不在了也会让我觉得不对劲。啊,该不会......该不会他发生了什麽事情吧?!渐渐地,心情从一开始的困惑不解转变为惶恐不安。可是没有任何联络那个女生的方法,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与他唯一的联系就只有这座公园,因此,不止放学後,我连周末也来到这座公园等他。
某星期六,我又遇见S。或者该说,S又到这座公园了。没有背着侧肩书包的S少了那种与一般小学生不同的压迫感,只是这次他的表情和上次的不同,严肃异常,或者该说可怕。
「为什麽又到这里来?」
「那、那你为什麽又来这里?」
「和你没有关系。」S左看右瞧,似乎在找什麽的样子。
「......那个啊,你在找什麽吗?」
「我说过了和你没有关系。」
......什麽嘛,真是让人讨厌的态度。我嘟起嘴,转过头去,让视线避开S在公园内走动的身影。
「这个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寻声望去,S站在完成没多久的秘密基地前问道。和他上次见到的半成品不同,这个秘密基地已接近完成。
「喔、喔!是啊。」我莫名地紧张起来,更有点不好意思。这种感觉有点像在老师与全班同学面前朗读自己的作文。
我跑到S旁边向他展示,一边把用瓦愣纸作成的秘密基地出入口拉门拉开,里面铺满旧衣服的地毯。
「上面铺盖的是我爸爸之前买了却都没用的防水布,这麽一来下雨也不必担心喽。」
「这样啊。」
S听我滔滔不绝地诉说搭建的经过与感想,表情也与方才不同,饶有兴致地一边听一边瞅着秘密基地。我也逐渐兴奋起来,愈讲愈多。
「......如果他也能看到就好了。」
「谁?」
「我之前在这个公园遇到的女生。之前每天放学後都能在这里见到他,可是最近——」
我突然想到,或许身为当地人的S会知道那个女生的事情。
「对了,你之前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你说什麽?」
「不是啦、所以说,我在这个公园......」
话还没说完,S便僵硬地打断我的话。
「你在这里遇到什麽东西!?」S慌张地抓住我。
也许是太激动了,S抓住我的力道太大,使我害怕地推开他。被狠狠推开的S,似乎从刚才的冲动中回过神来,没有再追问我,只是微微低下头,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麽。最後他看着我,又是原本可怕的表情。「绝对不要再来到这里了。」
为什麽又说这种话?我感到有些愠怒。这里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地方,现在还是我的秘密基地!可是除了生气,在心中也有了疑义。
「为什麽不可以来这里?」
「因为这里很危险。」
S只留下这句话便离开公园。
从那天起,妈妈就开始规定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回到家。「虽然会减少和朋友玩的时间,不过也不能怠慢学校的作业啊。」妈妈之前并不会说这样的话。那个会说「小孩子就是要在外头玩耍」的妈妈,到底是抱持什麽心情说出的,我到现在也难以想象,只知道那时尽管略有不满,还是答应了会遵守。只是这约定才一个礼拜就被我破解。
想起S的那句「这里很危险」,我更加担心那个女孩。即使先前不知为何都没有出现,这段时间内他有没有可能去了那座公园呢?假使......假使那个公园真的是危险的场所,得告诉他才行!我谎说忘记将作业簿带回家,妈妈便允许我外出。「一定要赶快回来喔!」出门前妈妈又提醒一次,马虎回应了一声後冲出家门。
到达公园时我已气喘吁吁,一边寻找女孩。
找到了!那个女生在公园边缘的树丛前站着,眼睛一直盯着树丛深处。我叫了一声,跑向他。他转过头来望向跑过去的我,只说了:「你来啦?」
「为什麽之前都没有来?」
「没什麽。」
态度还是让人不爽的漠不关心,却让我松了一口气。
「那个啊,知道吗?这里——」
「对了,要不要到这里面看看?」
他拉着我的手往树丛内迈进。事发突然,我踉跄了一下,跟在他身後。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啦!」尽管如此,他还是拉着我的手向前进。忽然惊觉,我竟然甩不开他的手。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拉?
「听说、听说那个公园很危险,所以不要再去比较好啦!」
可是女孩只回答了:「哎呀,是这样啊?」
「我回想起来了,有关这里的传说。」他冷淡的声音变得轻快。无视我的抗议,他继续说下去。
「为什麽这个公园——不对,为什麽这里的人会这麽少?因为啊,在这里,有鬼啊。头上有长长的角的恶鬼,把人都吃掉了。现在大家都没事,是因为鬼被『封印』了。据说这个上面就有『封印』鬼的地方呦!不会想去看看吗?」
感觉不对劲,这家伙,和平常不一样,但还不清楚他究竟哪里奇怪。女孩倏地停下脚步,疾步跟着的我险些与他相撞。他放开我,转过身。「你是怎麽想的?」
「待在这种令人讨厌的地方,不会难受吗?」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麽?
「不会想逃离这里吗?」
於是我终於了解这女生散发出的不对劲——说话声音。平常轻声细语的他,现在却清楚地说话;而且平时冷淡的态度,也变得直接。
「......我要回去了。」
没错,回去。
或许和他说的一样,我的确很讨厌这里,会感到难受,也会想逃开。——但是,没关系,因为我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出来已经过了这麽久,妈妈可能开始担心了吧?我的脑中浮现一边做晚饭,一边爲我担忧的妈妈。
「真无聊。」
吔?
「不是这样吧?」
什麽?
「其实你最讨厌爸爸妈妈了。」
等、等一下——
「因为的确是这样啊。打从一开始不要搬来这边,就不会这样了。最近也是如此,明明知道你的事情,却什麽都没做。」
他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说出尖锐的话语。在我面前的他变得愈来愈巨大,虽然他原本就比我还高,那时却变得如巨人般,向下看着渺小的我。渐渐地,他的表情开始模糊、扭曲。残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我害怕地摀住耳朵。
害怕他说的话成为我心中想的事情。
「不、不要......」
「真是的,简直是最差劲的父母。他们——」
「不要再说了!」
啊。
我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不安地看向女孩。他已经恢复成平常的
面无表情。他塞了什麽到我的手里,似乎说了「这个、给你」。张开手一看,是一颗像糖果的黄色圆型物体。有如刚才什麽都没发生般,他含了两颗到嘴里。怎麽回事?他在道歉吗?我跟着他将黄色的糖果含到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我们像之前一样什麽也没说地各自回家。离开公园之前,我瞅了一眼女孩离去的背影。他在第一个路口处转弯,拐进左边的小路。他走进的路没有任何住家,只有长满杂草的空地在两旁连绵不绝。他是这地区的住民吗......?话说回来,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不,我还不知道更重要的事情。
我根本没问过他的名字。
这是在发生在吃晚饭的时候。
我勉强在吃饭之前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晚饭,爸爸也已经回到家,在厨房帮忙放碗盘餐具。看到我,爸爸只是说了「有点晚呢」。我胡诌了听来很可疑的理由,我很感谢那时两人没有多问。我洗好手,坐在餐桌前,讲完「我开动了」後,便拿起筷子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吐了。
爸爸妈妈吓到了,我也很惊讶。
在我吐出来的东西中,有一颗很显眼的黄色小球,那个没有味道的糖果。本来应该融化的的糖果怎麽会......?接着,黄色的糖果融化了,成为一滩黄色的透明汁液。更诡谲的是,黄色液体逐渐变成混浊的黑水。我感到喉头一股烧焦味。紧接着,全身火烧般发烫。
爸爸惊慌地将我抱到房间,妈妈则急急忙忙打了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吧,青年团的人来了。有几人已经记不清楚,他们一边喊着什麽,一边在我身上洒了大量的盐和日本酒,然後用和纸将我团团包住。我被抬上一辆车,爸妈似乎也一起上了车。
我的意识在此中断。
再度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内。这时我还不知道,已经过了三个礼拜。
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我环顾房间内的空间,最後发现敞开的房门外,爸妈在和一位黑色长发的女性交谈。妈妈还哭了出来,频频向女性颔首。爸爸则一边安抚她,一边向女性谈话。有一位小孩站在女性身旁,是S。注意到我醒过来,S进入病房。爸妈与那位女性并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他走到床边,跟我说:「你还好吧?」
起初我不懂S的意思,等尝到咸咸的味道,才知道自己哭了。
「喂、喂,又怎麽了?」
我又哭了。为什麽呢?本来不想哭,但眼泪却停不下来。
「......已经没事了,所以不要哭了。」
事後爸妈并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麽。只是说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从那天起我变得看得见那些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但也是从那天起,我变的常常见到S。我们当时并不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中学的时候我们才开始同校),所以总是感到很不可思议。之後我问他,他则说:「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会被『那种东西』缠上的人,所以无法放心啊。」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过了很久之後,我得知那个地区因为都市计画,已经变为住宅区,有不少新住民入住。以前的风景不复存在,当然,那座曾是我秘密基地的公园,那个女生也是。
我也曾经向S提过那个女生,还有他提过的传说。S一脸疑惑,说那个地区并没有这样的传说。我问起当时发生的事情时,S只是蹙眉,感觉并不想多说。仅告诉我当时那附近有「很棘手的东西」,所以才警告我不要再到那里的公园。
结果,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为真实的存在。如果当初有问他的名字就好了。话说回来,为什麽——
为什麽那时候没问他的名字?
BGM:多梦(TAM)(TamMusicFactory)—月の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