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上,阳光散射到学校的操场上,气温稍为暖和了。
天站在一楼走廊上,看着球场上的热闹,暗自担心志超的缺席。
「你担心志超?」基问。
「当然不是,只是……」接着的话有点难以启齿,天稍为停顿了,再鼓起勇气说下去,「他的缺席,也代表慧的缺席吧!」
似是询问,又似是慨叹,基任由说话在四周回荡,没有回应之意。而且,基心底也有自己的疑惑:「你找我来,不是跟我说感慨吧!」
篮球场传来一阵欢呼,正如荣所说,缺少了女生们的喝采,球场是有点不一样。
「你跟玲如何了?」
今早刚回校就被天拉到这里来,基已猜得一二,但当被问及重点,就忘记了已组织好的台词。
「肥妈说整个星期你也在逃避,尤其是在玲最需要你的时候。」见基没回应,天说出自己、和大家的忧虑,「『逃避』,是肥妈对你的印象,你大可反驳,但也要你亲自跟众人解释……」
「我跟婷婷表白了。」
基的话令天呆上了一阵。
「她似乎是……想我先跟玲划清界线,所以,我想现在正好是时机让玲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天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
「嗯,」基依然自信地说,「就是我不能再和她一起了。」
天不住摇头,但无论眉头锁得多深,就是想不通基这番话的逻辑。或许,是因为这根本是一堆烂借口。
「你真心觉得婷婷……想你这麽做?」
天记得当晚跟婷婷的深情对话,不觉得她对基有半点留恋,也不觉得她要隐藏心意,那必定是基有所误会。况且,婷婷怎可能要别人伤害表姐?
「她没有拒绝我,或者说,没有明确的拒绝我。」
「又是你那『女生说不即是要』的理论?」
「不,我感受到她对我的期待,只是她没勇气表达出来。」
看见基脸上的自信,天只感到有点轻蔑。
「我不想跟你分析婷婷的想法,只知你好歹也得跟玲说清楚。」
「直接说?怕她受不……」
「不要推搪!大家也不想她再痛苦下去。」天坚持着,「好好跟她说清楚。」
「放心吧!我会的。」
明知基有心拖延,天也无可奈何,只是嘀咕着要如何跟肥妈报告。
就在此时,操场上有人手舞足蹈,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找你吗?」基说。
不停地挥着手的正是曼儿,见谊兄留意到自己,便夸张地指向球场的另一方。天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群女生围在一起,而在中心的女生十分面善。就在围在周围的女生散开来,那双明眸刚好跟自己的视线碰上,天清楚看到慧带着笑的转过了头。就这瞬间,心跳就急剧加速,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串一串不停落下来的字幕,一堆又一堆自己想跟她说的话。
曼儿见他再次把注意放回自己身上,便急不及待地用手比划着,怕他错失了什麽似的。
「你明白吗?」基边看边问。
「……头发……吗?」
两人再次瞄向慧。
「你果然是她哥,这也猜得到。」
看着慧剪短了的长发,给人较开朗的感觉,加上久久没有回校上课,被同学们簇拥着的这一个场面,令慧散发出前所未见的阳光气息,像初春绽放的蓓蕾,像晨曦残留的露珠,份外迷人。
然而,美丽的背後,天感受到的却另一股气息。
「有听说过……」天缓缓地说,「女生们,在何时会转发型?」
没有回答,不代表基不知道答案。
钟声响起,看着慧走向班队时,再没有瞄向自己一眼,天挂着无尽的思绪,走向楼梯去。
辛苦的熬过了早上三节课,小息时段就专诚走到四年级的楼层徘徊。学弟学妹们一个接一个在身边走过,天金睛火眼地追踪每一套灰色连身裙外露的粉红色衣袖,确定没有错失和她的相遇。
走在四年级课室外,就是没有勇气走到理科班的门前。心跳声比周遭学生的脚步声还要响亮,却没有向前行的决心。倒是原地站着,待她走出来比较「方便」。
「天哥!」
四年级的学弟在走廊上出现,天顿时感到安慰,为自己跃动的心找到了冷却的空间。万一慧出现时对自己不瞅不睬,也可以借他们做下台阶。
「你怎麽在这里了?」
果然,中七学兄在这儿是奇怪的举动。
「来找何灵慧吗?」
没来得及否认,学弟们就在笑声中离开,剩下涨红着脸的天,受着走廊上其他学弟学妹的冷眼嘲笑。
「哥,不用害羞,反正全校也知道你居心不良。」曼儿一手搭在谊兄肩上,才让他发觉自己站在文科班门前良久。
「你们这样公开谈及她的名字,她听到会难受的。」
「哥在这里徘徊,她被缠着也会难受啊!」
「所以我没有走到她课室去。」
曼儿向哥哥做了一个鬼脸。
「尽管走过去吧,反正她不在课室。」
天和曼儿一同回头,说话的是捷。
「她刚刚是电脑课,课室内空无一人,都到电脑室去了。」
天不知道自己叹的这一口气,是失望,还是放松。
「她……还好吗?」
「这我可不方便代她回答了,你自己问她吧!」
捷说罢向前走上两步,又回过头来:「我和她午膳时会到山上的餐厅去。」
天一脸茫然,曼儿一手抽着他就向前走。
「最後的那番话,跟你说的吗?」天边走着边问曼儿。
「不,是跟你说。」
「但……我不明白……」
曼儿用力在谊兄臂上掐着:「哥你是白痴?」
「你掐痛我也不会令我明白吧!」
曼儿再加倍用力地掐下去:「她是提醒你,要你午膳时到山上找她们啦!」
「是吗?」
曼儿掐得手也麻了,谊兄竟还陶醉於对话当中,气得她七窍生烟,拉着他就往下走。
「去哪儿?」
「本小姐饿得很。」
天立时停住往下走的脚步:「又要我付钞?」
曼儿边点头,边用力拉着一动不动的谊兄。
任由曼儿扯得咬牙切齿,天的另一只手就是死命捉着楼梯的扶手。两人就在梯间拼命地拉扯着。
身边的同学不断走过,对这两兄妹的打骂都一笑置之。
「哥这麽小器,女孩子不喜欢的。」
「这不关小器的事,是你太贪吃了。我是为你好,免得你胖了没人要。」
「何灵慧……比我……还要胖吧!」曼儿扯得喘着气,「你……嫌弃她?」
「我就是喜欢她的丰满。」
也不知是斗气还是真心,这话就冲口而出。曼儿立时松开了手,笑得人仰马翻。
「你又怎麽了,认输了吗?」天意气风发,难得一次可以令妹子先投降。
曼儿依然大笑着:「哥,你又糗了!」
天回头一看,刚擦身而过的正是慧。可能是修了长发的关系,竟没发觉她在身边。见她刻意用校褛紧紧包着身体,似乎是在意他刚才的话。
曼儿欢天喜地往下走,没再计较谊兄的小器。反而是他急步追上前,逃离窘态。
饭堂内,曼儿吃着赚回来的三文治,旁边是一脸气鼓鼓的天。
曼儿看见刚走过来的肥妈等人,使劲地在谊兄腿上搥了一下,站了起来。
「玲姐姐,无恙吧?」
久没回校的玲,心情平复了,却依然是没精打采,只是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哥哥可是十分担心你啊!」
回头看见天依然软坐在饭堂的长椅上,曼儿看不过眼,鞋尖就踢到他的小腿上去。
玲看到天的剧痛反应,不禁笑了起来:「但还是较担心慧吧!」
肥妈见曼儿轻轻松松就引得玲露出笑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谢:「看你哥的样子,想必定是你又欺负他吧?」
「掩口费!」曼儿扬起手上的三文治,「刚赚回来的。」
「掩口费?」
天看见妹子回望时眼中闪出的凶光,要制止也太迟了。
「说明是掩口费,我当然不会揭穿哥哥你说何灵慧丰满这件事啦!」
天双手掩脸,把头埋在两膝间。
「何灵慧听到吗?」咏仪问。
「就在她身边说的!」
天抬起红红的脸,指着曼儿的三文治。
「你哥要哭了,快走,快走……」
肥妈等人带着曼儿快步离开。看到玲也欢天喜地一同笑着,天不介意做着小丑的角色。
远远望向篮球场,还是只有学弟们在较劲,天方发觉志超并没有和慧一起复课。脑内的疑问增加了之际,又想到了荣必定要大发唠叨。
午膳时段,山上的餐厅依旧人山人海。
「你真是狗屎运耶。」
天已听惯了荣的古怪说话,还是未能百分之百猜透他的烂谜题:「什麽狗屎运?」
「你啊,上次领巾的结索你不死,丢失了领巾曼儿又放过你。本应死上两次啦!」
「你这把臭嘴,换上别人早已揍你几顿。」
「英俊的男生自有好运气。」
「那英俊的男生今天要罚站吗?」
「嗯?时候还早耶,急不及待把我赶走?」
「我可是要跟慧偶遇去。」
「偶遇?即偷情?」荣说罢为自己的冷笑话捧腹大笑,「慧复课了吗?」
天点点头。
「但我不见野猫出来欢呼耶?」
「她们的偶像没回来。」天有点庆幸跟得上荣的烂笑话。
「怪不得了。」荣一脸失望,「学校还是欠一点点青春的气息。」
「靠你燃点老师的怒火就够我们温暖整个冬天。」
当荣还未推敲出他话中的玄机,天指向收银员头上快指到一时的时钟,荣一脸慌张就溜走了。
送走了瘟神,天就感到莫名的紧张,又是面对尴尬的时刻。离开用膳的地方,像头缉毒犬似的……不,是缉美犬才对,四周探索慧和捷的踪影。
山上的餐厅不下於十家,大都是开放式座位,挂上一幅幅大胶布当瓦顶,顾客模样一目了然。
刻意记着慧修短了的长发,来回走了第二转,就已发现她俩。
没半点犹疑,也没加思索就走了过去。站到捷的座位後面,跟对面的慧四目交投,自己又结结巴巴。
捷看到好友的表情,就已知道身後来了「不速之客」。
「我先回校,」捷匆忙地站起来,「你不是要到便利店吗?要他陪你好了。」
说罢,就一手把天推了向前,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可是辛辛苦苦的把她留得这麽久。」
捷匆匆离去,慧独自面对着「不速之客」,不免会难为情,也才明白中了好友的圈套。
这个多星期,不就是期待跟他见面吗?怎麽他站在面前时,竟又有点逃避之意?许多许多疑问,不是要他解答吗?那条领巾,那个晚上……是恼他没有出现吗?还是因为表兄的阻止?
不,都不是。其实……不过是单纯的害羞而已。
「你要到便利店吗?要快一点,因为……时候不早了。」
『我根本没说过要到便利店,是捷编出来的藉口吧了,傻瓜。』
「明明都已接吻了,怎麽还要这般陌生?」捷偷偷在餐厅门外「监视」着两人。
「不,我不到便利店也没所谓。」慧依旧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心里又着急的想对方表达情意。心里的郁闷中有些期待,就是希望他能说些什麽来打动自己,「你,有什麽要跟我说吗?」
天看到她脸上亲切的笑容,脑海顿时又一片空白,嘴里结结巴巴,目光四处游走,双手东摸西拍,就是克服不了心底的恐惧。
「你……剪短了头发呢?」
「头发长了,总得剪掉。」
「有什麽原因吗?」
「想剪就剪吧,没什麽原因。」
「不会舍不得吗?」
「不会啦,也没有刻意留的。」
慧心里有的是焦急,更多的是气结。还是小学生吗?要你面对自己的心意,真的这麽困难吗?等了这麽多天,只想你多说一句窝心话、多做一个小动作,那怕只是一个诱人的注视,也可以把我的心牢牢的锁住。
「今早抱歉啦,我在梯间……」
慧使劲拍在桌上,站了起来,没有再听下去。已经用着最大的耐性,克制心底的不安,挤出满脸笑容,引导他说出心声,他还是天南地北、有的没的兜着圈子,根本就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感情,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这份心意。
慧没有再看他一眼,快步离开餐厅。
天跟着追上前,却被门外的捷拦住了。
「你真的喜欢慧吗?」
「是!」面对捷时,不再胆怯,天答得毫不犹疑。
「但你根本不了解她,对吗?」捷尽显失望之情,「以男生来说,你真的很差劲。」
「我已尽力把握每个可以见她的机会。」
「但你还是不了解她。」捷摇摇头,「你知道慧到底需要什麽吗?我只可敬告你,好好提防志超吧!」
看着捷快步追向慧,剩下满是疑惑和惊惶的天在餐厅外独自反省着。也许自己真的不了解她,更没有尝试去了解她。向来都只是自己单方面向前追,慧需要的是什麽?她的气愤又是为什麽?他压根儿没半点头绪。
直至放学後,也再没有遇上慧,肥妈们见他一脸呆滞,也不敢再招惹他。
最佳的忘忧方法,不外乎体力的消耗。
没有察觉天色转暗,天和颖气喘着步回起点处。
田径场亮起了聚光灯,四周立时亮如白昼。过了下班的时间,场内聚集了更多的缓跑者。从各人身上的短衣裤,根本想像不到只有十度的寒冷。
「再来吗?」
「不要了!」
「累了?」
颖只顾脱下脚上的钉鞋,没有理会天的提问。看了看远处的时钟,不知不觉原来已练习了个多小时。
「我不是累,」刚披上外衣的颖,思考了好一阵,终於回答问题,「而是不要再练了。」
「今天?还是以後?」
「没必要了。」
难得颖说来平静,天有点不安。
「我已经完全追不上你了,再练也是白费力气。」
「这不是运动员应有的态度。」天严正的说。
颖等待好友背上背包,一起走向田径场的大门去。
「天,如果你已胜券在握,你还会来吗?」
「没有可能胜券在握吧,世间没有必胜的比赛。」
「你的对手只有志超,对吗?」
天没作声,因知道颖接着必定有话要说。
「学校内除了志超,你必然是一枝独秀。如果志超不在,就好像之前这麽多年,你是唯一的赢家。」
「你也有听到志超在音乐比赛中那段豪言吧!到底你想说什麽?」
两人离开了运动场,没有灯光照耀,街道只得一片漆黑,寒冷的感觉一下子加倍了。
「其实我心里蛮高兴的,因为我的奖牌可以在不练习的情况下返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麽?」天看着颖脸上那诡秘的笑容,显得有点不耐烦,「不要卖关子。」
颖就是只笑不说,天望着他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陪他走进了惯常用膳的餐厅,点了惯常的晚餐,颖娓娓道出真相:「志超跑不了!」
天除了发呆,也只有发呆。
「他的腿骨折了。虽然很轻微,不影响步行,但训练必然是要暂停。就算比赛赶得及复出,也不可能有成绩。」
「你怎麽知道?」天质疑。
颖边吃边解释:「我爸是骨科医生。」
「我知。」
「上星期五,我到诊所找我爸,刚好碰上两个同校学生离开诊所。」
「是志超和……」天试探地问。
颖点头不语。两人心中都应该是猜着同一个人。
「加上今天在课室听到的风声,也大概知得八九。」
「不要卖关子。」
难得颖会在餐後抹嘴,天就明白他有意挑战自己耐性。
「上星期,有一天晚上,志超在慧打工的餐厅门外,被一群夜青袭击,右小腿骨裂了。」
「麦当劳门外?」
颖点点头:「因为那群夜青在调戏你的女神。」
「是星期二晚上?」天不忿中带点内疚。
「是吧?志超是从星期三开始缺课的。」
天回想起上周二,正因为玲的事没有到麦当劳去,然後,众人都缺课了。这麽一来,所有拼图都齐集了,唯独……
「大家都在说,志超赚回了一个美女私家看护呢!」
颖适时解答了为何她也一起缺课。
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又要承受着澶洌的寒风,却吹不散天脑中浮现起今午捷的话:『你真的知道慧需要什麽吗?』
越想得多,越觉自己配不上慧。
「真是峰回路转啊!明明是你已赢得美人,输掉比赛。形势一下子就逆转了。」
「你知道这番话对我的打击吗?」天怒视着好友。
颖一手搭在天肩上:「老朋友,早跟你说过,你到底为什麽要赢过志超?现在不正好好要思考一下了吗?」
天想起了梦中慧的一番话:『你要赢的,到底是怎样的比赛?』
越想越迷惑,回过头,颖已在霓虹灯牌中消失了。
本已是低落的情绪,被压得更一蹶不振。整个人生都像失去了目标:努力练习,为了在比赛中作出突破,挑战胜不了的对手,现在一下子胜利就可能手到拿来,但冠军却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热烈地追求,为了能取得何灵慧的芳心,明明已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在眨眼间她又投进了别人的怀抱。
一下子,世界像泄了气的气球。
一切,就从玲得悉真相那天开始,因为添留给她的录音……
添不是还有一封信吗?
在家中找回婷婷代交来的那封信,摺得皱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