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紫伶仃 — 掙扎篇 第六章 顴骨

「基,你不觉得天今晚怪怪的吗?」

「嗯?」

「快要九时了,自修室快要关门,他还没有嚷着要到快餐店去。」

「是啊!他整晚也神不守舍,四处张望,根本不是在温习。」

基听到两表姊妹的唱和,偷偷的瞄向坐在旁边旳天,见他单手托头,笔杆在右手的指隙间转了又转,眼光漫无目标的看着画上不少会计表格的单行纸上,呆呆的,活像一尊只会转笔的石像般。

基把视线放回坐在背後的两名女子身上,摇摇头。

自修室内数排光管熄灭了,是管理员催促使用者离去的「暗号」,原本死寂的自修室,顿时响起零星执拾文具的噪音,并开始扬起交谈声。

基、玲和婷婷执拾之时,眼光都放到天身上:天坐起了软泥般的身子,刻意放慢执拾的动作,短短三两分钟的时间,已听到他不下於十次的叹气声。

婷婷跟表姐打了个眼色,试探地问:「天,到麦当劳用膳啦!」

他叹了更深的一口气。

这个反应连基也感到愕然,还是由婷婷试探下去:「如何?去?抑或不去?」

玲和基都在期待天的反应,对於向来热衷到快餐店的他,今天竟被动得反常,想必有特别事发生。

不想错过见面的机会,又怕面对慧时不知如何为今早的事解释。天没有主动提出到快餐店用膳,只是为了拖延面对她的时间。

打从中午便担心晚上的来临,但时间还是会过,担心上半天,时针还是早到十时了。

「如果她没上班……」

天从没试过如此期待在快餐店看不到慧。

其实只要不到快餐店去,便不用面对这份尴尬,但心里又觉得自己不可放过见面的机会。

期待她不上班,只是天将解决尴尬的主导权交到她身上。

整个晚上,就是这些念头充斥脑海。

不住叹气,也只是对自己的懦弱感到气愤。竟然利用慧的不出现来逃避尴尬,自己想起也感到惭愧。

爱人,还要顾面子?

费尽半生气力,终於把桌面的书本文具清理掉,就已经是十分钟後的事。

三个人就眼瞪瞪守着面前,婷婷的造作笑容是在等着天的回答。

「……」

婷婷看不过天的优柔寡断,但心知他是放不下那杯奶茶,不待他有所回应,就一手拉着他离去。

连决定到快餐店的责任也交别人,天是惭愧非常,但也暗自为婷婷推他一把感到欣喜。

步出了自修室,电梯大堂挤满离去的学生,沸沸嚷嚷的。婷婷把玲拉到一旁细语,独剩基守在天身旁。

还是呆呆滞滞的不发一言,只好用有限的资讯猜度天的心意。

「还在担心上星期的事吗?」

「上星期?」天不明所以的问。

「玲说你上星期有一天你抱住了慧,但又被她狠狠的拒绝啦!」

又一次的人言可畏!

原本只是在担心今早在走廊的公开示爱,会令慧尴尬得跟自己绝交,基这麽一提,才想到上星期那个雨夜也曾令慧难堪。想来,自己可是陷於万劫不复之地,责怪自己之余,竟有点儿恼颖。要不是当晚他的怂恿,自己就不会到快餐店,也就不会发生「拥慧」事件。

对啊!那一刻的确把慧拥着,她那沾上水珠的长发就散落在自己的眼前,那熟悉的气味走在她身後时已不知嗅过多少遍,就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

「你到底什麽事了?」

基看到天沉思中出现的暧昧微笑,开始相信天的精神真的出现问题。

天怕自己那一厢情愿的念头给看透,连忙装出一脸若无其事:「我没有拥着她,也没有资格被她拒绝。」

虽是一贯的妄自菲薄,基还是庆幸他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那你这副臭脸是干什麽?」

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气。

电梯门打开了,学生们就半推半撞的挤了进去,由於其余楼层的办公时间早已过去,只剩楼上体育馆依然开放,这段时间的电梯大多是空车上来。但离去的人太多,电梯还是挤不下全部学生。站在後头位置的众人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再瞄一瞄另一部电梯闪动着的向上箭咀。昔才的吵吵闹闹就一下子被送到地下去。

「你没听闻今早的闹剧吗?」

剩下不到十人的电梯大堂,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

「什麽闹剧?」

天揉了揉累得张不开的眼,要跟基解释,就不得不在脑海回想今早的一幕:「今早在学校走廊,跟肥妈和安谈论着我喜欢慧的时候,慧刚经过。」

「那又如何?」基在脑海幻想着天所描述的情景,却找不出有任何值得忧心的事,「不是特别事啦!」

「但在低年级的学生口中,流传着我跪在地上向她示爱。」

基「吱」一声笑了起来,马上引来大堂各人的目光。

「你真的跪在地上?」基努力忍着脸上的笑。

「因为我和安被肥妈重击啦!」

原本向上的箭咀熄灭了,向下的箭咀闪动同时,电梯门滑开了。

空荡荡的电梯要容纳不到十人当然绰绰有余。众人没急於走进去,反倒像是有默契的互相礼让。

在密闭的电梯内,纵是窃窃私语也像是要把秘密公开,众人也静默着。这阵死寂,更显得基的笑声刺耳。

在低年级课室走廊外,被肥妈重击下跪在地上向慧示爱,却被慧凑巧听到。

基重组天口中所说的景象。虽然天说话时眼神流露出可怜兮兮,但这的而且确是一出不折不扣的闹剧。

电梯内的笑声,久久不散,直至电梯走到地下,门口向左右滑开,才被释放开来。

玲和婷婷领在前头,不时回望走在後方的两人。看到基古古怪怪的笑着,心知必有内情,但也没有妨碍男生们在说着自己的秘密。

「演了闹剧,也不用整个晚上唉声叹气吧!」

「我不敢见慧。」

「不要到快餐店就行了。」

基说来轻松,又怎会了解天的挣扎?

「但我又舍不得不见她。」

基皱一皱眉头:「你这是什麽心理?」

「所以我才会唉个不停。」

基别过脸,不欲看着这个笨蛋。天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有缓缓的跟着众人。

快餐店就在马路对岸,玲、婷婷和基在等待灯号之时,视线都投在天身上。

沐浴在众人的目光底下,天突然觉得自像一个无助的小孩,三人的身影大得笼罩着整个世界。

如果他们三人真的能把整个世界笼罩着也不赖,至少自己不用面对就在咫尺面前的快餐店。

行人灯号转绿的同时,响起了和四周不协调的「塔塔」声,三人就为天开着前面的路。

拖延了一整天,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要逃避什麽,但快要跳出来的心脏麻木了天的意识。本能地跟着三人走过马路,绿灯号的导盲声响再急也急不过自己的心跳。这两年来几乎每天光顾的快餐店,突然变成了会吃人的城堡。也不是第一次不要脸地走进去找她,却从没有像这一刻般抗拒,像是被拖到泳池去的旱鸭子般。小学时满口蛀牙时被带到牙科保健时的恐惧,也及不上现在的惊慌,至少拔牙大不了痛个一两天,总比现在面对不确定的将来来得踏实。

天开始体会到上断头台的感觉。

死囚至少是被人拉到断头台,刻下可是自己一头栽进去的。

从来不觉得时间走得这麽快,婷婷就像刽子手提起刀铡似的打开了快餐店的门,门内吹出来自地狱般的热风,反而令天不寒而栗。人的心脏,原来可以跳得这麽快?

天心里明白这份恐惧来自自己的逃避。只要跨过这度门槛,就可以突破心中的死结。

「我今天不走进去,以後也没勇气再走进去。」

运动员总有自我激励的能力,这一点天可说是得天独厚。

在像是牛头马面的带领下,天跟着玲和基走过了地狱的大门,心情竟有说不出的快慰,重重的担子倏地消失了,也惊觉人的心跳,原来可静止得这麽突然、这麽快。

刻意把目光从柜台移开,反而是基在寻找着慧。

快餐店内惯常的零星客人,四人也坐在惯常的座位,可以看到柜台的座位。

刻意装出若无其事,但脸上不寻常的潮红已吸引到玲和婷婷的目光。

低垂的眼,红彤彤的脸,不发一言的噘着嘴,竟有点儿像个含羞答答的小学生。

运动场上叱吒风云的大男孩,露出这样一副模样,玲和婷婷也不禁相视而笑。

「她不在呀!」

知底蕴的基从进来开始便寻找慧的踪影,从柜台左右来回看了数遍,也看不到她。

天原本垂得低低的头终於有勇气抬起来。鼓着更大的勇气把目光转到柜台去,看不到那秀丽及腰马尾长发,又有点儿感到失落。

「她准是逃避我……」

自己在逃避时慌张不已,想到是对方在逃避时心感气馁。天就把矛盾一词演译得淋漓尽致。

「什麽?」婷婷奇怪的问,「奶茶售罄?」

听到婷婷婉转但贴切非常的描述,基和玲「噗」的笑了起来。

「有人今晚不想喝奶茶。」

「什麽?」听到表姐似乎知道内情,婷婷连忙追问。

「有人今天做了丑人,所以没面子喝奶茶。」

婷婷听出点端倪,也不急於查问事由,却不忘嘲弄一番:「那喝咖啡好了。」

「他是宁渴死也不会换口味的。」

婷婷点头附和表姐的见解。基乐於看着天被二人围攻,只是笑着听,没说一话。

将慧和自己作话柄,天向来视为一份光荣,当然不会反驳。

得悉慧不在,天虽心感不快,却没有了之前为着逃避的闪闪缩缩。没有回应女孩们的嘲讽,站起来示意基一同到柜台去。

在没有慧的柜台前点餐,天放下了自己的烦恼,才想到基的事。

「你怎麽可以走在她俩中间?」

刚从店员手上取过零钱的基,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我倒是乐於这样。」说罢回过头看着坐在远方聊个不停的两表姊妹。确定她们不在身旁,基接着说下去:「我可以在婷婷身旁,又不用伤害玲。况且有婷婷在,玲总会跟她聊个不停,我也用不着被玲缠着。」

「但你什麽也不会得到。」

「有啊!」

基这话不似赌气,是自信满满的说着。

「和你想要的一样,不过更持久。」

这话没头没尾,天一点儿边际也捉不住,五官挤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挂在脸上。

基为自己的话令天感到茫然而自豪:「我得到了对逃避的拖延。」

天绝对不认同这是一种得着:「你这是在玩火。」

「灭火的最佳方法,是待它慢慢熄灭。一股劲地要弄熄它便注定会受伤。」

「但你现在不停加柴,它怎麽会熄?」

「至少我不会卷到身上。」

天想到数月前基独自飞到加拿大,然後失望而回,心想:你早已卷上了啦!

当然,那段日子是避忌,谁也不愿提及。反覆想着,就给了基一道忠告。

「被火烧过的人,才最明白不要玩火这个道理。」

基听罢依然一脸自信,提起满载食物的餐盘,站到一旁等天。

天接过店员递上的餐盘,走到基身边。

「昨天你甩开了玲的手,你怎麽解释?」

「嗯?你发现了?」基淡淡然的说。

「肥妈也看到啦!还要我向你问个明白。」

基脸上还是留着那一抹自信,像是回味着昨天,然後不带感情的说:「我说她掐痛了我。」

「玲竟相信你?」天觉不可思议。

「她没有不信的余地啦。难道要我跟她说出真相?」

「你连编这麽一个谎话也可以没有一点面红耳赤。」

基停下脚步,转过头,深深的看着天的眼里,语重心长地说:「要编谎话,先要骗过自己,尤其是对女性说的谎话。」

天不屑基这种以骗到别人而自豪的心态:「我才不会这样做。」

基也露出一副不屑脸:「先记着吧!总有天会用得上的。」

犹如先知般的口吻,天却无力反驳,基就已嬉笑着脸返回座位,玲和婷婷便匆匆的跑开了。

婷婷走过天身旁时,刻意瞄一瞄天的餐盘:「唔……汽水吗?」

天皱起眉头,婷婷就带笑走开了。

把餐盘放在桌上,看着沾上水珠的汽水杯,天竟有点儿惭愧。舍奶茶不要,就好像是见异思迁,是一份对慧的背叛。如果她今晚在此的话,我会否不喝奶茶?对!自己对奶茶并非情有独锺,何况是没加奶精的红茶?从来也只是为了维持和她的连系才会喝这不过是加了茶包的开水。

餐饮的选择可以转换得这麽快,感情又如何?慧今夜没有上班,或许以後也不会再上班,然後自己也失去再到餐厅的动力,然後……

「她是避开我吗?」

天毫不转折的将心底疑问说了出来。

在基眼中,天所说的闹剧就不过是一场闹剧,大家笑过一两天便会悄然落幕。但看到他那像天塌下来的样子,不禁慨叹他的幼稚。

「没上班罢了,用不着想这麽多。」

对着这恋爱白痴,多解释也是徒然,说了安慰话,基没等众人先吃了起来。

「今天早上吓着她了。」

天还是呆望着餐盘在喋喋不休,基觉得这是在挑战他的耐性,用力的放下杯子:「你就不要再烦了!明天回校当着面问清楚不就好了?」

天当然明白唉声叹气是无补於事,不过是想有人安慰自己,说一些打气话来消除自己心中那消极、悲观的想像。可惜自己选错诉说对象,落得现在被骂个焦头烂额。

明天回校当着面问清楚?怕她老远已避开我,怕她明天不回校,怕她……

做着不设实际的想像同时,婷婷已走到他身後:「绅士啊!可以帮忙吗?」

天看着笑得灿烂的婷婷,心里嘀咕着为什麽是他而不是基,脚已站了起来。远远看到玲点餐的柜台还未有食物,天抱怨起来:「食物还未到,用不着这麽早要我过来啦!」

玲只是笑着,诡异的笑着。

「你们点了很多东西?」

天猜想着表姊妹两人在卖什麽关子,婷婷就从後走了上来,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食物我们会处理的。」

婷婷脸上散发同样诡秘的笑容,天只觉自己走进了陷阱,却又不知危机从何处来。

表姊妹拿起了侍应刚放上食物的餐盘,食物并不出奇的多,那要我出来干啥?正要问刚开步的玲,答案就从她的背後出现。

不知身体内哪来的水开了,脸上突然就变得滚烫烫,心跳就像被水蒸气催行的加速着。

「她刚才在厨房里啦。」婷婷留下了一句,便和玲头也不回的撇下他。

先前的担心全都烟消云散,天连自己应走,还是留也弄不清。明明是想见到她,应该感到释怀的同时又不敢跟她对望;想在她发现自己前转身避开,却又有股引力吸着自己的视线。在这短短的思想挣扎,其实已呆呆的站住了五六秒。

慧没有转过来,因她早已发现了他。虽然没有正视着他,但这样碍眼的呆站在柜台前,不用找也可发现他的存在。况且她柜台前有顾客在下单,总不能把视线移开。用不纯熟的方言回应着眼前操着京语的客人,接过对方的钞票,机械化式的把零钱交到对方手上。

心里却不忘想着那双依旧凝望着自己的眼睛。

不知是自己分神,抑或对方的手缩得太快,原本要交到手上的零钱竟落在柜台上,有的更滚到地上去,「叮叮咚咚」的吸引着餐厅里的人。

「你有没有搞错啦。」

「对不起、对不起。」

慧说着不太准的京话向客人道歉,但对方就是得势不晓人:「手脚不稳就不要管钱啦!你是存心要我趴到地上拿钱吗?」

慧连忙弓身道歉,对方就是不停的边拾钱边谩骂着。餐厅经理走了过来,站在慧身後帮忙赔罪。

天看在眼里当然感到气愤,但也没有自己出面的余地,只有默默的走到慧的柜台前以示支持。

对方见经理也在赔不是,就没有再指骂,数着零钱之余不忘碎碎念。经理催促其他员工快点奉上食物之余,怒眼瞪向慧。

「你在耍我啦!」

本以为平息了的事情,竟又引来他更大的怒意,坐得老远的基和表姊妹俩也被吸引过来。

「你的找赎不对呀!」

早已三魂没了七魄的慧那还会懂得回应?就只差在眼中的泪还没失控。经理见状只好站出来:「欠你多少呀?」

「我给她五百块,她还欠我四百!」

「不,你只给我一百块。」

慧急得没待经理示意已率先澄清。找赎时手滑了一下可能会是自己分神,但接过对方一百元可是实实在在的。

「你这是说我诬陷你吗?」

对方一脸怒气,骂得越来越凶。慧百词莫辩,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是机她一百快,我看得清清处处。」

操着烂得令人发笑的京话,天的心跳得快要跌出来。

「小子,没你的事,滚!」

说着同时,一手把天推得退了两步。

从来没有如此气愤,怒不可遏。但对方是成年人,还不过是学生哥儿的天哪敢动手?纵是咬牙切齿,也只得把怒气发泄在紧握着的拳头上。

「但你真的只给我一百呀。」

已成泪人的慧,也顾不及仪态的哭诉着。本已怒气冲冲的天更觉心痛。

「你哭什麽?装可怜就可以骗我的钱吗?你在小看内地人啦!臭婊子!」

京话不灵光的天,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麽,却偏偏听到了最後的三个字。按捺不住,用广东话就骂起来:「浑蛋,你说什麽?」

对方二话不说,吸了口气,便一沫唾液吐在天身上。

没有思考过,天随手拿到柜台上的餐盘,便磕到对方头上,几近同一时间,天的左眼受到如锤般的重击。

约半秒的失神,天回过头来,想要继续发泄怒气之时,才发觉两人之间已被餐厅职员重重隔开,天欲上前给对方饱以老拳,手脚就已被紧紧拉着。

「停手!停手!不要打!」

四周顿时转来不住的喧闹声,见拉着自己的原来的基,天再抬头望向前方,见对方已夺门而逃。

用了数秒时间冷静思绪,天才看到站在面前的基和玲。婷婷更是一脸担心的叫着什麽似的。软软的身子幸好有基扶着,天尝试把精神集中在听觉上。

「你没事嘛?你还看到东西嘛?天?」

看到东西?当然看到啦!想着婷婷的怪问题同时,天方发觉左眼看得怪怪的,便提起手按按左脸,浮浮肿肿的,指头也沾上了血渍,心知必定受伤了,但也先安慰脸带担忧的友人:「没事,我看得到。慧呢?她还好吗?」

轻轻推开扶着自己的基,看到慧依在柜台前哭过不停,天笑了一笑,才感到左颧的剧痛。

「你真的可以吗?你的脸很严重呀!」玲和婷婷不识趣的挡在天和慧之间。

见她俩的担心表情,天回想刚才婷婷问自己看到东西没有,就发觉左眼影像蒙蒙的,肿起的左颧甚至挡住左下方的视野:「有镜子吗?」

玲和婷婷急步走回座位处,中学女生的背包必定有镜子的,偏偏在这时候就是翻转背包还是找不到。玲看着表妹翻着背包的手颤个不停,同时发觉自己也是惊魂未定:「婷婷,你……不害怕吗?」

「当然怕,怕得要死!」急促的话,是婷婷镇住恐惧的方法,「但还是要找到镜子啦!」

看着表妹在惊惶中亦能冷静应对,玲也伸出颤个不停的小手,翻着自己的背包。找到镜子,婷婷不忘取出袋里的纸巾。

餐厅经理把冰袋交了给天,天一手拿着冰袋,一手用镜子左照右照,就松了口气:「也不算太严重。」

「要通知警方吗?」

餐厅经理自有他的责任担忧,天自问是先出手的,当然不欲事情闹大,连忙表示自己安好,希望息事宁人。再回过头,三数员工在慧身旁安慰着,才终於放下心来。

「好了,好了,回去吃东西吧!」

得悉慧平安,虽然左脸肿肿的看上来很严重,但天自觉没大碍,极力安抚担心不已的友人。

「还怎会吃得下?真的没事吗?不用到医院去?」

「真的没事,只怕你们再说下去会把我吓坏。」

「你怎麽不闪开?」

基没有女孩们的忧心,却有着另类的关注,男生独有的关注。玲和婷婷却难以想像为什麽还要去回想刚才的血腥暴力场面,更不认同这是一种关心。但男孩的心思,还是男孩最清楚,天被基这一问,就喋喋不休的跟他谈个不停,说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听者则全神贯注。明明是一场血战,却说得像谈论昨晚球场一般轻松,女生们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想再费心神去担忧。她们怎会知,男生们夸张地重组案情,不过也是定惊的一个手法?

四周瞬间就回复平静,员工们、食客们也像电视剧落幕後一般,回到自己的生活去。

将冰袋退还给经理,慧已消失了影踪。正想打听她的去向,就从餐厅内四方八面的镜子中看到自己左脸像围上红丝带的鸡蛋,瘀瘀青青的。看着自己像潦倒流浪汉的样子,就失去了见她的勇气。

慧坐在员工休息室内,穿过餐厅的开放式厨房,看到那肿着脸的男孩在东张西望。惊魂未定,不想忆及刚才的一幕,但这张受伤的脸,或多或少也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又酸酸的。

你用不着为我出头哦!那是我分神才会把零钱撒到柜台上。那五百块钱根本就是诬害我,但经理会代我查清楚,你用不着为我出头哦!他用肮话骂我,我是不甘,但我的工作经常遇上啦,我是痛心,但他也在侮辱自己,不是吗?你用不着为我出头哦!你是傻瓜,你是傻瓜,你是大傻瓜!

「慧,还好吗?」经理看到她又再次哭起来,也无意再追究刚才的事,「你先下班吧。」

慧抬起泪眼,经理看得出眼中流露着害怕被责难的神色,也明白她向来责任心重,不愿为此放下工作,只好出言安慰:「刚才那客人是过份了,你先下班好好休息吧。你朋友看来伤得不轻呢!」

慧也自知再不能平静地工作,便轻轻的点了点再次垂下的头。

餐桌上的食物剩下很多,但大家也没有食慾。天把冰冰的汽水杯贴在左颧上,也顾不得痛楚,只想肿胀快点消退。心里为着令友人担心而愧疚,脸上挂着笑容是为了让大家安心,双眼却不停寻找慧的踪影。

十分钟过去,还是没看见慧出现,想她可能先回家去了。怪不得她,整件事也是自己逞英雄所致,把她吓着了是自己的错,她没有关心自己的责任啊!虽然心底是有着为了她而被揍的自豪。

众人放着满桌子食物不顾,拿起背包准备离去。

「你走得到回家吗?」

玲还是忧心忡忡的。天露出灿烂的笑容以示放心,但笑起来左颧的微肿像弹着弹着似的,半掩的左眼一闪一现的衬着绷紧的脸,令笑容显得格外虚假,逗得玲笑了起来。

「表姐,他就用不着我们来操心啦!」

婷婷把表姊拉到一旁,玲向前一望,原本强挤出来的苦笑,就变成喜滋滋的浅笑。天看不清左边的影像,只听到基半带笑的声音:「那我们先走啦。好好照顾人家喔。」

照顾人家?不是你们照顾我吗?把头转向左面,右眼看到的是快步离开的婷婷和玲,还有刚转身的基,还有……

换过了衣服,慧洗了个脸,便匆匆的走到餐厅大堂。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担心他的伤势,自己连一句道谢也未来得及说。

至少让我见他一眼吧。心中默念着,就跟刚要离去的众人碰个正着。看见他刻意转过来的样子,想脸上必定很痛。

我的心也很痛呀!

强忍着眼眶的汹涌,走到他的面前。印象中,可从没这样正面的看着他。

是啊!一直都是低着头的。但今晚他脸上的伤,虽然十分可怖,却像有股吸力,让自己的视线躲不开。

明明是在他脸上的伤,怎麽痛的是我的心?明明肿的是他的眼,怎麽是我的视线变得馍糊?但那些瘀瘀青青,又是这麽清晰?说啊!说啊!我不是要跟他道谢吗?

「你还好吗?」

怎麽会是他先说呢?他的笑容是温暖,还是温柔?怎能抢去了我的对白啊!大傻瓜!大傻瓜!

看着慧不知是惊魂未定的泪水,还是痛惜自己的眼泪,天没有再说下去,却做了一个没有思考过的动作:用右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

她轻咬着下唇,再也没有凝视着他,头就随着他的轻拨摆动着,泪流过不止。

天从没感受过她的软弱,心中一片火热,只想好好的保护这份柔弱、好好爱护这份娇怯,轻轻的把她的头枕到自己前倾的胸口里,给她最完备的呵护。

不知是被他的手引导,抑或自己的意志,头就枕了在他穿上白色校服的胸口上。以为自己会感到羞怯、以为自己会推开他,但双手反而更紧的捉着他校褛领襟。如今有着依靠的脸,泪就更如潮涌。

被紧紧的捉着衣襟,他还在轻抚着她的头,听到怀内那不住的饮泣,他只愿自己是一块海绵,软软的被她依偎着,吸尽她所有的泪水。

眼泪是丘比特搭建的彩桥,把两颗对望已久的心,连接起来。

忘了脸上的痛,慧的哭声却敲着天内心那内疚的门:「对不起,是我冲动,害你受苦了。」

不!不是你的错!受苦的是你,不是我呀!

慧摇着枕着他怀内的头,伴着一两声哽咽。天感到她不住的颤,怕自己会说错话,就只一直轻扫着她的发。那长长、黑黑的发,是她的标记,揉和着她独有的气味,却从来不知是这般的软绵,这般的柔顺。

不知哭了多久,只知这刻自己好温暖,浑然不觉世界原来运转着。头上被他扫着扫着,好像被他招进了别的世界,一个被暖暖保护着的世界。泪慢慢的止住了,留着轻轻的哽咽,慧松开了捉着衣襟的手,拭着脸上残余的泪痕。就在离开他胸口的同时,他也放开了那传递着温暖的手。

丘比特的桥消失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在为什麽道歉,天话说到一半就语塞起来。

慧听到他连番道歉,就像不会说别的话似的,不禁破涕为笑,展开了雨後的一线灿烂。

看到她的笑脸重现,天用仅余可用的右脸挤出了一个笑容。这左右极不对称的样子,逗得慧更开怀。

天想要说些什麽,脑海却还是只得一个念头:「真的很对不起!」

弯身作揖的道歉,是他想到自己唯一可做的事。

听到他又是一声道歉,慧再没纠正他的意思,笑着的,拉着他的手就走了到餐厅外。

大门被推开的一瞬,冷风飕地吹了过来,止住了两人的脚步。

「送我回家,」慧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天说,「你的朋友不是要你照顾我吗?」

听到慧的主动要求,天更感疑惑,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总不能要女孩子独自回家吧!其实慧心里也分不清,到底是想他陪伴自己,抑或不忍心留下他一个。但此刻要在一起的念头,清清楚楚的。

「但你……可以走在我的右边吗?」

天认真的提出要求。慧看一看他左脸的肿涨,笑了笑:「不可以。」

天的诧异还未平复,慧已用双手环着他的左臂。

「我要站在这边扶着你呀。」

左眼纵是看不到,但手臂传来的温暖,也感到慧整个躯体也靠了在自己臂上。一阵害羞的感觉,使脸上立时泛红起来。

她的脸也是一片红晕。从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大胆,但这刻她不想要理性,只管让本能驱使自己行动。幸好自己有这份勇气,因为她此刻终於明白,原来这样做,好——温——暖——不只是因为身体依偎的温暖,更是一份为别人抛开矜持的温暖。

这就是爱情吗?

又是走在相同的路,两人却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明明是同一段梯级,同一片树影,今夜都像是在迎着他们而来。其他的路人彷佛都在回避,是街上份外冷清?抑或这就是旁若无人?

这晚的路很长很长,但他们却想继续走下去。寒风都像吹不进他们的世界。

走毕昏黑的一段路,前方灯光明亮的阶梯就把两人带回现实,也意味着快到慧的家。

「你用不着跟他吵呀!」

她想起还未跟他道谢。

「我总不能看着你受欺负。」

「工作时经常遇上的。」

「但今次在我面前,我就不能放下不管。」

他说来铿锵有力,舒解了她心中的歉意。

「谢谢你。」

她的谢意听在耳里是如斯的甜,却令他想起今早的胡闹事:「今天早上,真的很抱歉。」

「今天早上?」

「嗯,我在走廊上大声说我喜欢……」

话到口中又感到害羞,把话硬生生吞回肚里。

天的尴尬反而引得慧的一笑:「我知道啦!」

「你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早早已知道啦!大傻瓜!

就在慧家的大厦门前,她轻轻把他向自己拉近,嘴快要贴到面上去,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很痛吧?大傻瓜!」

左颧肿得早已麻木,却还能感受到她在上面的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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