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没来啊!」
下着整天的雨,街上湿辘辘的,加上不住的寒风,令人确信冬天已来临。路人有的穿上防水外衣,有的打着雨伞,都是狼狈的走着。
自修室刚闭馆,基和玲走在同一伞子下,天套上外衣附带的防水帽子走在二人身後。
「原本计划跑步训练完结後过来的,」天把手插在裤袋内,上身缩作一团。自修室内的和暖显得街上更是寒冷,「却给曼儿缠上了。」
「曼儿比慧更重要?」玲探出头来,好奇的问。
「慧昨天不用上班。」
「你没来,怎麽知道?」玲还是一脸狐疑。
「她跟我说的。」每说一字,口中都呼出白白的暖气,「她只在周二和周四上班。」
天漫不经意的说,一心只想回答玲的提问,却不自觉的露出了马脚。
「她跟你说?」玲得了一个答案,却衍生出更多疑问,「你何时跟她对话过?」
基只是笑着,静待天的答覆。
这时天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隔膜已在慢慢打破,两人的距离收窄了不少。
玲见天无言以对,但又暗藏着一丝浅笑,不用天回话,已猜得一二。
「天,你成功啦!」
「不……」天连忙否认,却禁不住喜悦。
「怪不得前天晚上你独个儿留下来耶!」
基收起雨伞,玲已急不及待走进餐厅。
「且看她是否真的在啊……」
基和天步进餐厅,跟着玲身後,走到惯常的座位。
天放下书包,脱下外衣,就是不敢把视线放到柜台去。知道了二人的距离有了变化,天反而有点不知所措,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玲坐到天的对面,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见天紧张兮兮的样子,笑得更诡秘。
「不用找了,她在那边。」玲彷佛看透了天的心,「她从我进来时便盯着我後面不放,一看到你进来便甜丝丝的笑着。」
天只觉一双耳像烧着了似的,脸也红得发烫。玲看到他这副狼狈相,就更忍唆不禁。基也摇着头:你怎麽如此笨啊!
「你俩啊,怎麽就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玲忍不住教训天,「女孩子不喜欢男生拖泥带水的。」
平日能言善辩的天,对感情事就是一筹莫展,只是继续低着头回避众人的眼光,正如慧在柜台的模样。
「要我替你代购吗?」
「不,让他自己去!」玲替天回绝了基的好意,基只好张开双手,耸一耸肩。
天见基走向柜台,连忙跟上去,以「陪着他」作晃子,便不用单独面对慧。
基在慧隔邻的柜台下单,见慧的柜台空着,便在天不为意时,把他推到慧面前:「不要跟我搭单。」
这一来,天也没路可退,只得红着脸跟慧下单。
可笑的是,慧看到天被「邀请」过来,也只懂红着脸对着这位「客人」。
看着他们的交易久久未能完成,基、玲和部份知情的员工也在窃笑。
终於,天拿着餐盘返回座位,已经是五分钟之後。
「你这是做什麽呀!你还是小学生,第一次自己下单吗?」玲看着天的餐盘在颤抖着,忍不住骂他一顿。
「跟她说我今晚等她,我要莫大勇气呀!」
基和玲看着这绝世笨蛋,终於明白什麽叫哭笑不得。
天是期待着,却又害怕慧会从侧门偷偷离去。盼望越大,失望越大,却又禁不住要有更大的盼望。互相猜度的微妙,是爱情幼苗最佳的养份。
在柜台的慧,也是期待着,但也在担忧着,万一表哥真的过来……慧并没有信心能处理这麽复杂的情况。看着远处天和朋友在用膳,再想到有他伴着回家,竟有点觉得是冬日中最幸福的暖意。
天在啃着不知味道的晚餐,和平常不同的是,他今夜连偷望对方的勇气也没有。
「你昨天很神勇啊!」
嗯?这不是昨夜曼儿说过的话?天抬头,只见玲在看着自己。难道玲昨夜也在运动场?不可能吧。
「今天大家也在谈论着呢!」玲没有察觉天的疑惑,自管自的说下去,「他今天没有到球场,大家也说是因为没脸再在你面前打球。」
「不过是一场比试,你们想太多了。」不知怎的,天竟开始感到昨天的比试似乎还有下文。
「他太张扬了,」基接着说,「大家也想给他一点教训。」
「他不是万人迷吗?」天从来只因志超是慧的表兄而抱有偏见,殊不知同学们对他也颇有微言。
「对於低年级的小妹妹确是颇吸引的,」玲以女性身份评价志超,「换着以前的我也许逃不过他的魅力。」
基和天听着玲这样赞赏,也感到满不是味儿。
「但成熟点看,不难挑出他品格上的毛病。」玲边说边倚到基身旁,「人大了,看的不一样呀。」
玲靠了过来,基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感到压力。虽没有推开玲,却向後仰了一下。怕玲会发现自己的退缩,基趋前拿起饮料。
不知玲有否察觉,只见玲也接着拿起自己的饮料。
「你怎麽说得跟曼儿一样?」
「我说啊,有时真觉得曼儿比你成熟得多!」玲放下杯子,穿上外衣,「你慢慢等美人吧!」
看到二人在执拾书包,天顿时紧张起来:「多陪我一会吧!」
玲还未及回应,餐厅灯光熄灭了。
「追女仔也要人陪?」玲边走边说,「你自己加油吧!」
基步出大门,打开雨伞,玲和他扬一扬手,便在过路灯转红之前,飞奔到对岸,淹没在人群中。
冬天的雨都像细丝,虽不会令人湿透,但沾在身上又格外寒冷。天的外衣虽是防水物料,但总不能以这外衣替慧挡雨,庆幸自己总会带着一把雨伞,以备不时之需。
细雨霏霏,员工一个接一个离开,良久,终於看到慧推开了大门。换上了校服的她,背着书包,看来并没有带备雨具。
见慧快要走到身旁,天正要打开雨伞之际,一把张开了的伞子从後方闪进来。
「慧,走吧。」
慧脸色一转,没发一言,低着头缓缓在天身边走过,连对望的勇气也没有。天随着慧的身影向後一转,把着雨伞的人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盯得天也心下一寒。
慧站到「他」的雨伞下,背对着天,低着头不住颤抖。害怕发生的始终发生了。「直接介绍双方不就行了吗?」捷的建议并非不可行,只是她没把二人剑拔弩张的情形算进去。虽想说些什麽来缓和气氛,但四周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传递不了声音,雨水都像被怒意蒸发掉。慧焦急得快要冒出泪来,话,当然一句也说不上,心里不住责怪自己,令他们如此对恃着。
淅沥的雨声彷佛为一场大战倒数着,在慧听来,又似是自己的心在淌血。
站在雨伞下已好一阵子,还丝毫未有离开之意,背项传来的紧张感是如此的强烈。每停留多一刻,心里的罪疚感便多一分。虽不是自己的错,但慧始终觉得是自己处理不当,才会令他们陷於此种局面。
淅沥淅沥……
「你到底是谁?」
後头传来表兄熟悉的声音,不住的恐惧令眼眶快溢满了。
淅沥淅沥……
「我是慧的追求者。」
听到天的回答,慧心生悔疚,合起双眼,泪水就夺眶而出。
淅沥淅沥……盖过了慧的饮泣声。
「那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慧的表兄。」
天竟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慧呼了口气,止住流着的泪水。或许这就能解决他俩的纷争,是绝望中的一线希望。
「我是她的男朋友。」
淅沥淅沥淅沥淅沥……
慧睁着眼,回过头来看着志超,脸上两行泪痕清晰可见,却再没泪水流下。淅沥淅沥的再不是雨声,是心跳声。再没有恐惧感,再没有悔疚感,只剩下无力感。「男朋友」这个身份不但天接受不了,自己也接受不了。
天当然知道他表兄的身份,但对於男朋友这身份,虽有怀疑,却从未证实。如今切切实实出自志超口中,天纵是受打击,也希望慧会加以否认。
慧脑内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从来没承认过志超是男朋友,这麽一来的愕然,连自己需要否认的意识也想不出来,不是她不去否认,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否认。
天看到慧的背影,却没看到她无奈、无辜、无助的表情;看到她回过头看着志超的双眸,也分辨不到这种凝视到底带着什麽意思。
不否认等於默认。
纵使多不情愿,天还是等不到慧开口说一句话。
「请你以後不要再缠着她。」
近似命令的语气,志超的眼神同时带着无边的怒意。
「这由不得你决定。」
面对着这头像被夺去猎物的狮子,天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竟生出一股不惜一切的拼劲回应他。
听到这两段各不相让的对话,慧只想一切尽快过去,但又想不到任何方法,只得低下头,闭上眼,祈求雨水能扑熄此间的怒火。
志超面上展现一种满带威胁的笑容,转过身,搂着慧的肩膀,连拉带扯的便在同一雨伞下,走上回家的路。
天看着二人越走越近的背影,走在原本属於他的路上,恨得咬牙切齿。拿着雨伞的手在不住颤抖,这是对志超横刀夺爱的痛恨,抑或是对自己自作多情的悔恨?
「超表哥,你把我搂得很紧,弄痛我了。」
慧已不懂得表示自己的感情,只得把肉体上的感受表达出来。
志超并不是刻意把慧拉得如此近、搂得如此紧,只是天的出现,燃起了志超心内那份雄性的征服慾。
志超对女性出手已是家常便饭,却从来没有过现刻的压迫感,因为他明白,慧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不单是表妹这身份,还有慧的纯真,是以往唾手可得的女孩所没有的。他隐约觉得,这麽的一次「表白」,失去的可能不止一份亲情。这份恐惧,令他不自觉的把慧越拉越近,越搂越紧。
「放开我。」
若是以前,慧会从志超的拥抱中感受到温暖;如今,慧却从这个拥抱中感受到另一份情意,虽说温暖仍在,但已不可避免地出现另一种感觉——尴尬。
「表哥,请你放开我。」
毕竟是亲人,更是自己青梅竹马的长辈,慧对志超仍保留着十分的尊重,也尝试礼貌的请他尊重自己。可是志超毫不理会,慧只好以命令式语气提示他。
不知是志超的刻意还是大意,竟没半点儿放手之意。
雨并不是那麽大,就算没有打伞,身体也只会沾上水珠,不会湿透。在这种雨势下,志超还是狠狠的把慧拉在身边,慧只感到难堪。慧回想刚才志超寥然讹称自己的身份,就更感委屈,对表兄的尊重随着肩膀的疼痛就霎时烟消云散。
慧甩一甩身子,被搂着的肩膀也就摆脱了束缚,离开了伞子的保护,慧独自走上回家的路。
志超先是一阵错愕,正欲追上前之际,又止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发觉已离开餐厅老远,知道天并不会看到这一幕,志超就没有跟上慧的步伐,任由她消失於黑暗的前路中。
雨停了,已不知过了多久,餐厅内漆黑一片,只剩下价目牌的长明灯在亮着。天痛定思痛,既然由始至终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志超的表态其实也没有改变过什麽,反而可以制止自己继续自作多情。走在回家路上,想起跟慧短暂、刹那的交流,却落得今天的下场,心就像被掏空了似的。
已过了午夜,慧独自躺在床上,闭不上眼晴。虽然事情和平结束,但二人刚才的怒意彷佛还弥漫在某处。明明已开始对天打开了心扉,却被从小在身边呵护备至的表兄从中作梗,更难以面对的,是他同时打破了两人亲情上最後的屏障,而又不知道,自己如何面这种新关系。
回家之後,二人也没有交谈,不单是慧在逃避,志超也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着她。
是自己的优悠寡断,才会伤害到自己和他们两人,慧深信不疑的自责着。这夜,就在半睡半哭之中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