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四日，三天的中秋假期完结，回校的师生脸上都挂着意犹未尽的睡意。
「天，」肥妈趁转换课室时，走到天身旁，猛撞了他一下，「今日干吗呆口呆面？」
「不是今天了，早两天在自修室已是这模样。」肥妈身後的玲说，「到餐厅用膳竟也要我三催四请，走了进去又东闪西避，知道慧没上班才敢走到柜台下单，肯定有事发生。」
「你竟然回避慧？」肥妈听过玲的报告，想必事有蹊跷，「唔……难道你……」
肥妈作深思状，把手指放到嘴前，眼珠吊得高高的。天斜瞄了她一眼，她又突然瞪着他。天给吓得动作也怔住了。
「啊！」肥妈煞有介事的指着天，良久也没作声。当众人也被她所吸引时，肥妈戚起一边眉毛，一脸蛊惑的把身子趋前到天处。天不明所以，但已给肥妈的气势压得不停後仰。
「一定是你中秋节那晚……」肥妈欲言又止，众人的集中力也被她吊在半空，「你对慧做了些无礼的侵犯，所以你没脸面对她，是不是？」
「难怪他这麽怕到餐厅去，又怕慧看见他！」玲附和道。
「慧是个好女孩，你怎可这样对她？」咏仪加入战团。
天对女生们的指控毫无还击之力，只得张口结舌。女生们得势不晓人，轮流指骂天的行为不当，像一切假设都已成立。
安从人堆中钻出来：「停，作为现时当事人以外唯一的男生……」
「你才不是。」咏仪说。
没有理会咏仪的奚落，安续说：「容我说句公道话。」
现场女多男少，女生们上风占尽，也不急於一时，便叉起腰子，摆尽姿态听安说下去。
「我觉得天不会这样做，」安拦在女生面前，回望着天，天感激之情洋溢面上。
安再回头向着眼前横排开的女生：「因为他根本没这胆量。」
女生们笑着点头。
安再转身面向着天，一手搭在他肩上，一脸严肃：「但你今次……实在做得有点那个。」
女生们笑个不停，安施施然走到女生旁。
天被出卖了。
午膳时份，与学校一路之隔的露天广场，餐厅挤满了附近学校的学生。秋意日浓，学生们也不再介意在露天座位用膳，四周飘散着各式饭菜的香味。
天一口一口的吃着，旁边的是刚升上中六的荣。
「听闻今年颖很有野心哩。」
天在低头吃饭，向荣露出不明所以的眼神。
「陆运会呀，他知道你不打算出赛，所以四处宣扬自己会是大赢家。」
「就算我不出赛，也轮不到他吧！」天继续专注在餐盘上。
「你说志超？」
「不是吗？颖应该很清楚吧，当初也是他跟我说志超的威水史的。」
「这就是另一重点。」荣故弄玄虚，「听闻颖给志超奚落了一番，颖就心生恨意，要向志超下战书。」
天嗤笑了一声：「颖给志超奚落？」
荣边喝汽水边点头，天又嗤了一声：「是颖输了球，输了口，又输了面子，然後哭着走到场边向学弟们放话，说志超欺负他。」
荣呆坐着，天手抱胸前，深深的倚在靠背上。
荣眨了眨眼，倒抽一口气，点头附和：「这倒像他的作风。」不用考证，荣心里明白，天当时在现场。
二人相对无话，心中却一同想起颖的狼狈相，相视而笑。天装出颖当日嚎哭的模样，荣立时拍案大笑。四周都是喧闹，倒没人会在意这一哭一笑的大男孩。
学生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天和荣也走上回校的路。秋凉满天，好些学生都已穿起外衣，太阳映着头上的叶影，印在少年们的脸上。
「参赛吧！」
「唉？」天冷不防荣的话。
「我说，参赛吧！」
已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天沉默不语。
「你已是中七学生了，最後一届的陆运会，你甘心吗？」
「我无动力去争取，又怎可能有好成绩？」
「不要推搪了，」荣扫了扫肩上的落叶，「早前以为慧在加拿大，你还可以说没有动机，现在不正好是表现的机会吗？」
的而且确，初当决定不参赛，就正因为慧不在而失去动力。如今慧重返校园，不正好是让自己努力的原因？
荣见天不发一言，但已不再断言拒绝。
「怕了志超？」
「不要提他。」
「我以为他和颖有过节，想不到转校来才一个月，已四面树敌？」
天没回话，因为有些事说不出口。天不想面对当晚看见的事，更不欲承认他俩的关系。
透过斜路上的栏栅，向下望便是学校的篮球场，场上的男生们汗流浃背，天和荣没有宣之於口，但也得承认，自从志超的出现，场边的女观众确实是多了很多。
「中秋夜，志超跟慧一起回家。」
荣没有特别反应，安慰话也没有多说，只一手搭在天的肩上。
沿着栏栅走到落斜尽头，向左一拐，学校的正门满是刚饱餐而回的学生。
两人走进校门，分开之际，荣轻声说：「不就令你更加没有不参赛的借口了吗？」
没等天回话，荣扬一扬右手，便悄悄的消失在校舍里。
细味着此话，天的心头燃一股热，比赛时逆风吹过来的速度感又一次呈现脑海，放弃了比赛的心竟又开始炽热起来。
此时，远处篮球场扬起了欢呼声，志超在场内高举双手，场边的女生着了魔般看着他，有的更是手舞足蹈叫喊着。
「哥，吃饱便在发呆？」
天回过神，见曼儿刚走到身後。
「给你吓坏了，下次走路要带声，知道嘛？」
「我说你下次就不要发呆好了。」
「你不跟那些小姐们一起欢呼？」天指着球场。
「我像这麽没品味的人吗？」
「女孩不都喜欢高大英俊的吗？」
「总也有欣赏内涵的。你怎会这样问起……」曼儿抱着疑问的同时，看到谊兄的视线停在志超身上，「哦！你在妒忌。」
天不置可否，视线还是停留在球场上。曼儿看在眼里，便靠在天身旁轻声说：「何灵慧应该是有品味的。」
说罢，眨了一下左眼，转身离去同时回头大叫：「下次请我吃寿司！」
看着谊妹离去，回想她那句安慰话，嘴角泛起了中秋夜以来的第一道笑容。
自从中秋夜後，慧再没有在餐厅内出现。基与玲放学後顺道会到自修室，但因家住得远，周末及假日就只剩天一人。
已是深秋的周末，还是学期初的十月中旬，未踏入考试季节的自修室，满眼是空置座位，天如常坐在靠窗的位置。
自修室的窗帘垂直并排，室外的光线从窗隙中透进来，为冷漠的自修室带来仅有的温暖。在这沐浴於阳光下的座位，天就觉得在困倦时，窗外那片青翠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慧的家就在这山头的另一端，也能饱览这一片青翠。凡与慧有关连的，天也可视为与慧的一种缘份，能安抚他跃动不已的思潮。
刚过了正午，天又不自觉的凝视着窗外那分隔着自己和康景花园的小山丘。正午的阳光照得那片青翠看来有点耀眼，强光的反射令树叶的绿失去了层次。秋风的摇曳消减了闷热感，又带来一份与春意不同的生机勃勃。
「哎！」
突然的一下微弱叫声，在宁静的自修室里已俨如巨响。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放在双手按头，面容扭曲的天身上。在众目怒视之下，天连忙双手掩嘴，低下头，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回书本上，才松一口气。
「哥，我饿了！」曼儿轻轻的喷出了几个字，坐在隔邻的天隐约听得到。
「你才刚吃过早餐耶！」天照样以喷气式回应。
刚升上中四的曼儿还未经过公开试的洗礼，温习时的集中力自是落後一点。
「我坐在这也没啥可做。」二人依然是在喷气式的张合着嘴巴。
「你不是在温习吗？」
「也不知要温什麽，你不也是在发呆吗？快得感谢我把你唤醒过来。」曼儿边说边摇着刚用来敲他头的钢笔，露出一副「感谢我吧」的模样。
「好吧，」天想起了头顶的痛，「到麦当劳去。」
天拾过桌面的课本，正要离座之际，见曼儿噘着嘴，坐在椅上一动不动，怒视着他：「又麦当劳！」
「位置近嘛。」
「不！你另有目的。」曼儿上下打量着谊兄，然後直瞪着他，「吃——寿——司——」
天吐出一口气，垂下头，站起来扬着双手，催促曼儿起行。曼儿也就欢天喜地的跟着走。
走了比到麦当劳远一倍的路程，二人到了寿司店坐下来，曼儿并不常到自修室，今天也不过是为了陪伴谊兄，所以天只好顺她的意。
曼儿老实不客气的点了自己最爱的寿司款式，也自把自为的为天点了菜。
「哥，值得的！」曼儿边喝着绿茶，边安慰快要破财的天，「我已替你打听了消息。」
天端起杯子往嘴里送，看到杯里冒出的烟，连忙向杯子吹几口气，对曼儿的话一脸不在乎。
「你就不要在妹子面前装酷，你要我来根本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曼儿把芥末放在碟子上，再混和一些酱油。黑色的酱油慢慢透出一点薄荷绿，直至碟子上的酱油都均匀的化成墨绿色，曼儿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後在另一只碟子上重覆一遍，放到天的跟前。
「且看你打听到什麽。」说罢，又向杯子吹了口气。
「你就不要那麽幼稚好了。」曼儿拿起一双筷子，用力的打在天手背上，「一般中学生谈恋爱，也不会这麽轻易到女孩子的家过夜。」
天一手接过筷子，也终於喝了第一口茶。
「志超是慧的表哥。」
天听罢，把口中的茶喷得桌子湿成一片。
「咦！你又是这模样。」曼儿在天的背上重击了一下，再连忙唤服务生。
「表哥？」天疑惑的看着曼儿。
「对呀，因志超原本不是住这区，刚转校过来上学不方便，便暂住在慧的家中。」
服务生把寿司端了过来，天一脸狐疑，也不忘把寿司推到妹子面前。
「我不客气了！」
曼儿吃着久候的美食，没有理会天的沉默，因他的表现早在估计之内。
曼儿跟慧是同级不同班的同学，「线眼」自然比天多。今天要妹子伴他到自修室，以温习为名，打听为实。当知道他们是表兄妹关系时，天是有一点放下心头大石，说明了他们不是情侣，但随之而来，又是另一种的恨意——恨志超可跟慧日夕共对。
走在回程的路上，天满脑子还是表兄表妹的瓜瓜葛葛。既然二人是亲戚，也就容不下自己说三道四，就是不甘，也改变不了二人的青梅竹马，再想也是徒然。
午後的阳光依然是猛烈的，幸而秋意已浓，爽快的秋风偶尔带点凌厉，吹散空气中的热力，走到暗处还是会有点凉意。四周高楼林立，大街都笼罩在楼影之下，曼儿双手把着天的右臂，头也接着靠了上去。
「很冷耶！」
天从胳臂感到曼儿冷得在颤抖，嘴角嘲笑妹子孱弱的身子，也由得她靠在身旁。
曼儿就是喜欢向这位谊兄撒娇，反正他对自己疼爱有加，从来不会拒绝自己的合理要求。
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卷起漫天黄叶。秋意正深，天向来最爱这个多愁善感的季节，虽然身旁不是慧，也庆幸有曼儿分享这个秋天。
既然自己也容得下谊妹把着自己臂弯，又怎能妒忌表兄搂着表妹？
「你从来不怕别人误会吗？」
「别人要怎样想我阻止不了啊！」曼儿说罢把得更紧，「况且，让人误会我有这样的男友，是值得自豪的。」
跟娇小的身躯不同，曼儿的话天向来驾驭不了，而且像看透自己般，每每都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
「我想，」曼儿趋前身子，把头转过来，半昧着眼看着天，「介意的其实是你吧！你怕慧看到会误会！」
天没有回应，只是满不在乎的挤出一个苦笑，心里，又是志超搂着慧的一幕。
她会否也介意别人误会？
就是这股念头，温习又泡汤了。曼儿也许还沉醉在寿司海中，伏在桌子上，也不顾仪态的张着口便呼呼大睡。
同时在海傍公园，基和玲享受着风和日丽。
「很久没有只剩我们的约会了。」
「嗯。」基是搂着玲，眼神却放在远远的天际。海傍的风格外凛冽，吹散了基不着边际的思潮。
「谢谢你！」
「嗯？」基对玲突如其来的道谢感到错愕。
「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不离不弃。」
玲寝在基怀里，基轻抚着她散落怀内的长发。在玲心中，这就是最美的温柔，是基爱她的表现。
基不住轻抚着玲，但心里却很明白，这不过是一种礼貌的表现。任谁肯寝到自己的怀内，他也乐於奉上这一份礼貌、这一份温柔，但绝对谈不上是爱的表现。
爱，对基来说太沉重了，对於玲那句「不离不弃」，基是担当不了。玲从始至终不知道基和婷婷之间的关系，基到加拿大找婷婷的一段日子，也说是为添打点後事。基重投玲的怀抱，在玲眼中，却是他一往情深的表现。
看着眼前的海港，偶尔吹来一阵略带咸味的海风。舢舨慢慢从左边映入眼帘，一起一伏的在海上前行，划出了两道白浪层叠层的向两边推动。白浪一层一层的外翻，一层一层的推到岸边，「啪」的一声，翻起一阵水花，一片浮一片沉，下一个白浪又「啪」的到来，原来的水花默然沉寂。
不知怎的，婷婷的样貌就如後上的白浪，「啪」的就盖过了原本对玲的关注。依然抚摸着玲的手，眨时变得更温柔。嘴角泛起了一丝浅笑，为自己依然多情而自豪。
玲也许感受到发端传来的感情改变了，却猜不透这温柔的对象。热恋中的女子，总是高估自己的吸引力，也高估另一半的忠诚心。
「基，吻我。」
玲闭上双眼，静待着两唇相接的瞬间，唇上的柔软传来的温暖，总令她更能感受到被爱。
玲的唇基已不知吻过多少遍，分别只是吻的时候，所包含的爱是深是浅，是有还无。但这刻，基竟然有点犹疑。
就只一点犹疑，基还是吻了下去，如惯常般。
如惯常般的一吻，玲接收到一股异常强烈的爱意，就像是传送着气力令自己把基拥得更紧。
似是回应玲的深情，基把玲抱得更深。
深秋的黄昏把天空染成一片金黄，把海港染成一片金黄，把二人拥抱时的轮廓染成金黄，把基眼眶的泪珠也染成金黄。
把玲越抱越紧，心，却离她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