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韦染蘅就噘起了小嘴,眼神幽怨的看向韦是问,「还不都是堂兄害的,来的时候让我背了一路的书,回头还要再考一次呢!人家只得趁着这个时间多默几次,免得回去挨板子。」
她垂眉鼓腮的表情夸张,语气又单纯娇憨,让知府有几分失笑,又看她稚嫩的模样,料她也察觉不出什麽异样,便放下了心,「世侄女不过还是个孩子,韦贤侄倒也别对她太严厉了。」
「可不是,可不是。」韦染蘅用力点头,双手合十的朝韦是问告饶,「我还是个孩子呢,堂兄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韦是问才不随他起舞,不过一个冷睨就让她头一缩,乖乖低头扒饭。
「好好好,是我胡闹、是我不知分寸。」她嘴里满是饭菜,含糊的道歉。
见韦染蘅安份了,韦是问才缓缓移开视线,朝知府微微颔首,「大人,见笑了。」
他这话虽是抱歉之语,可清冷语气没办丝歉意,反而因为板着脸有几分倨傲,世族子弟的自矜自傲显露无遗。
气氛再次结霜,知府再怎麽不悦,也只能又端着老脸出来打圆场,「没事,不过是孩子,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韦是问面色更冷,「族妹竟让知府大人说此重话?晚辈这就带回管教。」
「啊…这…」这话很重吗?
知府犹瞠目结舌,韦是问已然起身,眸扫过韦染蘅,她也就战战兢兢的跟着站了起来,模样好不委屈。
「大人,是蘅儿不好,一时忘形在大人跟前失了分寸,请大人别见怪。」她嗓音泫然欲泣。
「无妨,这点小事老夫不放在心上,小姑娘家本来就娇贵了些…韦贤侄也不需…」
知府话还没说完,就教韦是问一记『这是韦家家务事』的眼神给逼回了话,徒留一阵讪笑。
「族妹失礼了。」韦是问也作势一揖,只是弯腰的弧度很是敷衍,「晚辈管教无方,无颜再叨扰,大人不用送。」
「…」他怎麽觉得这家伙的态度比较失礼?
这话知府没说出口,韦是问也就装着不知,毫不犹豫的转身出了雅间,韦染蘅只得急急追了出去,而後又想到什麽似的又折了回来。
「大人,都是蘅儿不好,才开罪大人、惹堂兄不悦,还请大人恕罪。」她小脸歉然,姿态十足十的卑微。
她这话把原因都揽在自己身上,知府纵然对韦是问满肚子火也不好发作,憋得快要内伤,最後无奈摆手,「没事,你去吧。」
「谢大人、谢大人。」她连连作揖,这才又急匆匆的追上韦是问的脚步。
韦染蘅跑出雅间时已然不见韦是问的身影,这让她一急,匆匆下楼时不慎踩空了一阶。
眼见着就要扑倒在地,她眼一闭,失声惊呼,「唉呀!」
不过预期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有只手牢牢托住了她,「毛躁行事。」
认出那清冷嗓音,她松了口气,「今日黄历上肯定写了我有血光之灾,走到哪都要摔上这麽一回。」
韦是问嗓音沉了下来,「瞎说。」
知他这会儿真动了怒,她连忙讨好,「可还好有你在,我肯定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韦是问的回应是一声冷哼,收回了手。
她只得巴巴的缠了上去,主动挽上他的手,「韦是问,你别生气──是我口无遮拦、童言无忌…」
韦是问睨了她一眼,「你还敢再提童言无忌。」
「自然敢。」她俏皮吐舌,「你方才不过是借题发挥,我为何不敢再提。」
韦是问唇轻轻一撇,面上有淡淡的满意之色,「你倒是通透。」
她骄傲昂首,「这是当然,我在乎你嘛!连你眨个眼都知道你在想什麽!」
她话是脱口儿出,却让韦是问轻咳了两声,不自在撇过头去。
这…是什麽意思啊?
她才刚夸下海口,就被韦是问这罕见的模样弄懵了,困惑的歪头看他。
只是她很快就被小二送上的油纸袋引开了注意力,「客官,您要的鸳鸯糕。」
韦染蘅眼睛一亮,还来不及伸手去接,就被韦是问半途拦截,「回去才吃。」
她可没胆从他手中抢食,只能遗憾的盯着香味四溢的纸袋,不住咂嘴,「喔。」
拿到了东西,韦是问也不愿在酒楼里多留,侧头问她,「乘车?还是再走段路?」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弯起眸,「还早呢,我们走走吧,我都没能好好逛逛这晚照县城。」
韦是问衡量了一下,见天候确实不错,又想到她养病窝在房内那麽久,自是会想透透气,也就点头允了,和她慢慢踱着步在街上走着。
一直走了好一段路,韦染蘅回头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跟在後头,她才忍不住开口,「韦是问,你对知府这麽不客气,他会不会生气?再怎麽说…他也是个官老爷…」
韦是问淡淡一嗤,「他也算个官?」
韦染蘅为他的轻蔑一愣,又想到人家他爹是当朝太傅,不把知府放在眼底好像也是合情合理,讷讷挠了挠腮帮子,「喔。」
她没了问题,韦是问倒是主动开口了,「那你方才在想什麽?」
她抬眸看他,扬起了笑,「哪有?」
「韦染蘅。」他沉声唤她的名,带点警告的意味。
韦染蘅却只是滴溜溜的转着眼睛,装傻到底,「我方才就说过了嘛,我在背书呢!」
韦是问深深看了她一眼,神态虽平静,却让韦染蘅下意识的挽紧了他的手,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抽回手拂袖而去。
但他没有,只是沉默前行。
一路上韦染蘅都不知所措的揪着他的袖子,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软声讨好,「韦是问,你别生气…」
「我没有。」他回答的极快,清冷嗓音没有起伏。
肯定生气了。
她更是哭丧着脸,唇瓣蠕动了半天,就是挤不出什麽。
韦是问却又突然开口,「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嗄?」对於这天外飞来一笔,她不解看他,还以为他一时气坏了脑子。
「道德经第一章。」他平声解释,「你背过的,你能记得住第五十八章,第一章肯定也记得。」
「韦是问…」
韦是问无动於衷,神情大有『你要搪塞,就让你搪塞一路』的意味,「这段路,够你背完一整部道德经。」
当初怎麽也该选乘车的…
韦染蘅这下是後悔莫及,望向漫漫长路,眼泪都要滚了下来。
「韦染蘅。」韦是问却是视若无睹,明明是摇玉琳琅的嗓音,这会听起来竟像是催魂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接着背下去。」
她认了,真垮着肩,低声背起书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她明明就认真背起了书,韦是问却像是更不高兴了,抽回自己的手负於身後,「嗯,继续。」
她没敢再厚着脸皮挽上去,只是垂头跟在後头,「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他不回头去看她可怜兮兮的神色,只是冷硬纠正,「从头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