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染蘅知道自己在作梦。
梦很短,却很苦,苦得让她睁开了眼仍呼吸艰涩,只是想再细想,却什麽也记不得了。
谁知她自上一个梦境醒来,却落入了另一场梦。
她巴眨着眼,视线直直望入一双眸,深沉的眸色,浅淡的关心。
她这时还未从上一个梦抽离出来,傻楞的和他对望了半天,最後是脸上的痒意让她回过神来,伸手就要去抓。
「别挠。」韦是问拦下她的手,怕她又伤了新生的粉色肌肤,「当心落了疤。」
他的指节修长有力,稳稳的捉着她,让她有些羞涩的别开了目光,而後发现另一个更惊人的事实──她竟枕在他腿上!
「又来了,每回都做这种梦,还给不给人活啊?」她呻吟连连,反手紧紧捉住他的衣袖,「不管不管,这回说什麽也不让你再丢下我了。」
明明知道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也不想再松手,反而更仗着自己在梦里,肆无忌惮的在他腿上磨磨蹭蹭,百般撒娇。
虽是如此,但她还发着烧,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什麽力气,造成不了什麽伤害,韦是问也就由着她去,好一会儿她倒是自个儿停下了碎动。
这肌肤的温度…这衣衫的味道…好像都太写实一点?
她咳了两声,安安份份的躺回他腿上,由下而上的看他刀凿似的端正脸庞。
连这角度看上去的疏离淡漠都分毫不差啊…
「韦是问…」她迟疑,语气带了点试探,「我脸痒的紧,你帮我吹一吹吧,凉凉的就不痒了。」
梦里的韦是问果然捧场,稍稍迟疑了会,还是用手在她面上搧了起来。
「韦是问,你真好。」虽不是她预期的结果,但他搧出的微微凉风舒缓了脸上的热辣,让她舒服的眯起了眼。
既然韦是问对她有求必应,她胆子倒也大了起来,杏眼转了转,软软撒娇,「韦是问,那你笑一个给我看嘛!开心点的,不要平日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韦、染、蘅。」韦是问搧着的手停了下来,语调森冷得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猛一抬头,就对上他俯瞰的冷淡眼眸,眼睁睁看他毫不留情的在自己额心弹了一记,「得寸进尺。」
这不是梦──?
那疼痛让她彻彻底底醒了,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喜的是她总算脱险,悲的却是韦是问素来重视衣洁,脏兮兮的自己在他身上这麽一阵乱蹭肯定将他的衣衫弄得一蹋糊涂,没准他心底窝火呢!
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索性就闭着眼装死,可这麽躺着躺着,她思绪却逐渐清明了起来。
不对!她在这里,那地窖里的那个男孩呢?
韦染蘅猛然挣开了眼,「他人呢?」
「暖儿和常离一块,没事。」韦是问看出她的惊慌,淡淡按住她的肩。
她惊慌摇头,「不是暖儿,是另一个人、地窖里头还有个人…我那时候说了谎,还有人在地窖里…」
感受到手下的纤弱骨架又开始不寻常的颤抖,韦是问迅速截去了她的下文,「地窖里没有人。」
「没有人?不可能的…肯定是他躲起来了!不行,我得回去求他出来…」她头一回推开韦是问,挣扎着要翻身下地。
「我说了,地窖里头没人。」再次按下了她,韦是问沉稳的嗓音强调,「我让人下去地窖寻过了,也问了那些绑匪,他们都说窖里头就你和暖儿俩人,之前关进去的孩子都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一下被搞懵了,挣扎的力气渐弱。
「共雨下去寻过好几回了,就是没看见人,你想想,地窖就那麽大,活生生的一个人能藏去哪?」
「地窖就这麽丁点大,他能藏去哪…?」她喃喃重复,真被搞迷糊了,「难不成…是我在做梦?」
「这也不无可能。」韦是问见她安定了下来,指改去梳理她杂乱纠结的发,一丝一缕慢慢拢着,「怕是你烧迷糊了,什麽都分不清。」
难不成真是她烧迷糊了?她些微动摇了,就像方才,她不也分不清是梦又或是现实吗?
可是…
她百思不得其解,长睫疲倦的垂了下来,掩去所有光源,恍若又回到那阴冷黑暗的地窖,她躺着,迷迷糊糊的听男孩说话,这麽真实的记忆,怎麽会是做梦?
「韦是问,我不是做梦,我肯定有遇见那个男孩的。」她闭起了眼,终是说服不了自己抹灭男孩的存在。
韦是问没有多说话,他从来不是擅长口舌的人,也不愿说多了欲盖弥彰,他要的,是她能够说服自己,赌着她对他的信任,她会的。
韦染蘅傻楞的想了半天,几乎出了神,韦是问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静的拢着她的发,手不经意滑过她的颈,换来她轻轻一颤。
韦染蘅这才回过神来,仰头去看他静如止水的眸,脸又碰到了他略凉的手,一如她记忆中他的体温。
是啊,那男孩手那麽的冷,不可能有人的手冷成那样的…
「所以,没有人在地窖里头?」她像是想通了什麽,紧绷的身躯一点一点放软,「如果…他不是人呢?或许…我遇到的是他的冤魂?」
她这会说服了自己,又急急要去徵询韦是问的同意,「韦是问,我知道你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人,可是我真有遇到那个男孩!肯定是他有什麽遗愿未了,魂魄才留了下来,他说什麽我都还记着呢…他说他出身逐日县,随着娘到东部来投靠亲戚,没想到却被抓来这里,还说了有个喜欢的小姑娘叫蘅儿…」
她叨叨絮絮的说了一长串,发现韦是问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沮丧的垂下了眉眼,「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我要是你…我也不信的。」
「我信。」韦是问抚了抚她覆在额上的短发,犹记得还是齐在眉毛的长度呢,这会儿怎麽已经快盖过了眼,帮着她把泪珠藏起,「幸好有他陪着你,救了你。」
「是啊!」她弯了弯嘴角,侧身将脸埋进他怀中,再不肯出来,「多亏了他,只是不知道他的遗憾是什麽,可我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这…有点难。」
他幽语低微,韦染蘅一时没有听清,「什麽?」
「没事。」他淡淡否认,又梳理起她的发,「睡吧,病才好的快。」
「好。」她点头,贪恋的嗅着他衫上专属於他的幽凉气息,总觉得心头还是不上不下的卡着一件事。
「韦是问,我们可以请道士来这里超渡那些枉送性命的孩子吗?」
「嗯。」他轻应。
她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唇角微弯,「韦是问,你也一定要让官府将那些坏人一网打尽,他们实在太可恶了!」
「嗯。」
「韦是问,这次和我们一起被掳来的孩子是不是也都很惨啊?如果可以,你帮帮他们嘛!」
「嗯。」
「韦是问,你可别嫌我脸上的红疮,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真的!」
「嗯。」
「韦是问,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做了个梦,里头好多好多山珍海味,想得我好饿,等回了家,我就要吃扒鸡腿儿!」
「嗯。」
「两只!」
「嗯。」
「韦是问,回去我还要沐浴,用个大盆子装满了热水,在里头泡上两个时辰、还要睡上三天三夜、还要…」
「嗯。」
她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像是要将所有话题说尽,只是随着睡意渐浓,从他怀中传出的音量越来越小,含糊得几乎要听不清,他仍一声声应着,沉着而清晰。
「韦是问…」她最後一声轻如蚊蚋,上一个话题还没说完,急急又要说下一个,只是这会累得只喊的出他的名就沉沉睡去。
这傻丫头,何须这样的反覆确认。
韦是问怕她闷着了,轻轻将她拉离怀中,果不其然看见她晕红的脸颊,忍不住淡淡叹息,拂去她颊畔最後一缕散落的发,整整齐齐拢成一束,掬在掌心。
他清眸看着她,眼底染上一点她鹅黄衣衫的柔,薄唇轻启,「嗯,我在。」
他在,一直都会在。
所以──染蘅,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