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起了头,剩下的语句就全锁在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软的伏在门板上。
她不知道男孩的姓名,一直都不知道。
他是真的存了心要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界上,永远不要让人再看见他,而她,就真的纵容了他的自戕。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因为她的一句话葬送了。
她当初怎麽能说谎呢,若她当初说了还有人在地窖,纵然男孩不愿意,少年肯定有办法将他带出来的。
若他因此死了,全都是她的错。
是她害了他!是她害的!
韦染蘅失了血色的唇因为紧抿而更将苍白,眼神凝滞,「都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
「丫头,你没事吧?」少年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上前要搀起她。
她略略一闪,避开了他的碰触,窄小的肩膀缩了起来,整个人蜷得小小的,空洞的眼眸失了焦,只是一再呢喃,「都是我害的…」
她低微的话语因她手指含在嘴里啃啮而含糊,蓬松的乱发、消瘦的身形,像是个失了光的薄胎瓷娃,一碰就碎,让少年急得抓耳挠腮。
但少年有所顾忌,即时赶至的韦是问却不然,一见她的异样就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强将她的手拉出口中,冷声低喝,「韦染蘅!」
韦染蘅恍若未闻,只是挣扎的想抢回自己的手放入口中,只换来他更牢固的箝制,强拉起她按在自己怀中,「韦染蘅,看我!」
她依言抬起了头,下一步却是狠狠咬上他的肩膀,几乎都要扯下一块肉来,为漫口的血腥味红了眼。
「韦染蘅,我是韦是问!」韦是问面不改色,只是再三强调,「我是韦是问。」
听见那三个字,韦染蘅微微一颤,死咬的牙关有了松动的迹象。
「韦…是问…?」她喃喃重复,眼底出现一丝流光。
「是我。」他沉声回应,掌心压在她的颈椎,让她一点一点的倚入自己肩窝,「好了,现在松口,你要伤了我吗?」
「你是…韦是问?」她又说了一次,换来他笃定应声,另一手顺着她瘦骨嶙峋的脊来回摩娑,平缓坚定。
他的安抚起了作用,让韦染蘅恢复了一点神志,黑瞳定在他工整交叠的襟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平素纹滚边,海水一般的青,将她层层环绕。
「呜哇啊啊啊啊──」她放声大哭,颤巍巍的回抱他的腰,「韦是问、韦是问…」
她一声声唤着,没注意到韦是问手臂环绕的力道松了些,更没注意到悄然出现在她身後的常离,一下就被劈晕了过去。
「这…」少年目瞪口呆,望着那面容秀丽下手却狠辣的男子。
「小兄弟放心,我有练过,不会伤到她的。」常离优雅一笑,神态自若的自他手中接过暖儿,这回动作却放轻了许多,温柔托起那羽毛似的娃儿。
这不是有没有练过的问题吧?
少年摸了摸鼻子,见韦是问依旧面无表情,也不方便多说什麽,只是一耸肩,约略将事情叙述了一遍,最後下了结论,「只怕这里头还有人呢,小丫头才发了狂似的要回来。」
这话让三人都陷入沉思,怎麽也想不明白韦染蘅当初又怎麽会撒手留下那人不管,只得差人劈破了地窖,由少年再下去探一遭。
怕又伤了另一个人的眼,少年这回依旧没有带着火炬,在地窖内寻了好一阵子才在角落看见一团缩着的东西,眯起眼凑近了去看,「嗳,是条狗呢!」
救人要紧,他旋即移开了目光,沿着窖壁又绕了一圈,实在没发现什麽东西,视线才落回窖中唯一的「活物」,这回索性伸手去戳了戳,发现那身躯僵直冷硬。
「咦,死了吗?」他不死心,伸手将牠翻了过来,黑瞳猛然收缩。
除去牠身上的满布的皮毛,牠的身形、牠的五官…分明是个男孩!
少年连忙探了探他的鼻息,曲起的指在男孩口鼻探不到什麽动静,只探得一片湿黏,心下一凛,一把就抱起他窜上了地窖。
他将男孩放在地上,看清了他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麽,乾巴巴的舔着唇,「里头确实还有人!只是…」
他话说不下去,众人也是一片默然。
地窖里头确实还有人,如果…他还算是个人的话。
「他死了。」常离没有上前去诊男孩的脉搏,行医太久,他一眼就知道怎麽样的情况还有救,怎麽样的情况没法从阎王手中抢人。
韦是问倒是趋了几步上前,视线直直盯着男孩额际的致命伤。
他撞墙的力道太猛,额骨都陷了下去,只怕已碎成数块,碗大的伤口汨汨的淌着血,在他凹陷的眼窟窿盛成一片,满了才又溢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横流。
他眉蹙了起来,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下了决定,「死了?那就烧了吧。」
「怎麽能烧?」少年怎麽样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种话,一下跳了起来,首先发难,「他生前都惨成这副德性了,你还不让他入土为安?」
韦是问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将怀里晕厥的韦染蘅交给共雨,「先带她回马车上候着。」
「喂,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少年很是不满,「怎麽,你是嫌葬了他脏了你的手?那麽我来,不要你韦家的人出半分力。」
「烧了。」韦是问充耳不闻,只是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动作,转身就要离开。
「不许烧不许烧!」少年向来是暴躁的脾气,如洪钟的嗓炸了开来,一步横拦在他面前,「你个狗娘养的,从圣都来的了不起?势高权大了不起?都不把别人当人看了是不!死者为大,怎麽也不该让你这般糟蹋。」
韦是问不和他争,只是向右跨了一步想避开他的阻拦,少年也随之向右,步步进逼,几乎要抵上了他的胸膛。
「你这人…」韦是问眉间早已满是不耐,抬眸去看带兵的汉子,「刘都头。」
「止戈,好了好了。」刘都头虽也不认同韦是问的做法,但怎麽说也不愿得罪了这官家子弟,上前拉住了少年,「韦公子这麽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咱们能救到活人便是,其它的你就别多管闲事。」
「我怎麽能不管!都头,他不过是个贼纨裤,瞧他那嚣张跋扈的样子,真不把人放在眼底,咱们今日是出兵相助,不是他韦家养的狗…唔──」暴跳如雷的少年被自家都头摀住了嘴,剩下的话再也听不清。
他被掩去的含糊语音仍隐约辨认的出一些难听字眼,刘都头只得尴尬陪笑,「韦公子,止戈这小夥子年轻气盛,你别跟他计较。」
「无妨。」韦是问摇了摇头,朝他一拱手,「这阵子有劳刘都头了,日後有需要是问之处,任凭吩咐。」
将士之流皆是靠军功苦干实干而来,自然也打从心底看不起韦是问这类恃势之辈,刘都头也不愿让他欠了人情,连忙回了个礼。
「不敢、不敢,大将军出兵虽是受韦公子之托,但这帮匪徒咱们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还东部百姓一个安宁,韦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他面上笑得敦厚,一句话是划得乾乾净净──我炽炎军是为百姓做事,可不是替你韦家效劳,不稀罕你承上这个情。
韦是问是聪明人,怎麽会听不出刘都头言下之意,淡淡一哂,「那就大恩不言谢了。」
他又深深作了个揖,这才朝自己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男孩的屍身带走,随後而去。
「这韦公子…倒也不是外界所传的那麽倨傲。」实在也没想到韦是问会这麽有礼,刘都头也愣了会,有感而发。
「我呸!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小猢狲,不瞧瞧自己生得一副尖嘴猴腮还学人穿什麽绫罗绸缎!」少年才刚重获自由,马上就不厚道的人身攻击了起来,「都头,你怎麽不说他临走前还是要把那男孩的屍体带走,真够糟蹋人的。」
「够了,止戈。」翻了个白眼,刘都头的拳头毫不客气的招呼过去,「再不改改你这臭脾气,早晚将人得罪光。」
「我这是…」少年还要辩驳,见自家都头的拳又抡起,只得将後话都咽了回去,仍掩不去满脸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