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唯心是問 — 5.5 當時只道是尋常(五)

分明已确定了韦染蘅待过此处,他竟还是一筹莫展?

韦是问目光落回墙上的抓痕,唇抿成一道直线,绷住了薄吁。

韦染蘅,除了这记号,你还留下了什麽?

他在心里问着,伸手去触那小鸡爪子似的印记,指腹轻轻摩娑,意外沾了满指的粉尘。

那褐色的粉末在深色的墙上并不醒目,触感细致,绝非孩童抓挠时自壁面刮下来的粗糙粉土,反而像是某种质地细腻的东西,在墙上磨过後附上去的。

他曲起指凑上鼻端嗅闻,雪似的孤冷幽香就轻轻浅浅的盈了满鼻。

愿君怜?!他顿时明白过来。

是了!这就是猎犬遍闻不着韦染蘅踪迹的原因。

他当时让人随意取了件韦染蘅的旧衣物供猎犬嗅闻,却忘了她近日佩了新香囊,身上气味自然大有不同。

所幸韦染蘅机灵,知道要留下这线索,接下来也定会沿途洒下香丸,如此一来,沿香寻人就容易的多。

只是敌暗我明,光是车队那些汉子他底下的人手就应附不来,若还有人接应,事情就更加棘手,他势必得借助外力。

现下官府是万万不可信了,但自圣都调派韦家人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还能向谁求助?

他旋即想到驻守东方边关的军队。

领兵驻紮的安国大将军为人忠直,虽不涉入朝中派系之争,却和他爹算有私交,更何况掳童一案若破,也算是除了百姓的大患,若他飞书求援,大将军定鼎力相助。

安国大将军麾下军队向来剽悍,若能借得其中一都,百名兵力要包围山头应是绰绰有余…

另一方面,东方驻军军队一动,必定惊动朝野,就没人能再压的下这件事,届时那些牵连在内的官吏们,怎麽也别想脱身了。

在心里将计画想个周全,他又在仓内巡过一回,确定没有其余线索,最後才招来共雨,将一切扼要交付。

共雨领命而去,一一分派了任务给黑衣人,又来回禀,「少爷,那铺里的掌柜和米铺夥计该如何处置?」

「…」韦是问思量了半晌,才做了决断,「先押下,但除了掌柜,其他夥计就不着痕迹的让他们逃了吧。」

「可…」共雨虽有迟疑,但最终仍选择遵从主子的指示,「是。」

「我要是你,就连那几个夥计一起收拾了。」常离忍不住插话,微勾的凤眼又泛起一阵扑朔迷离的流光。

韦是问默了默,淡声回应,「不须殃及池鱼。」

「池鱼?韦兄弟,你可知道你放走了这些小鱼,要冒多大的风险?」常离秀丽眉端轻扬,轻浮的语气下是满满的不赞同。

「我知道。」他垂下眸,回避常离的目光。

他岂会不知那几个夥计一走,他今夜上过米铺的事就曝了光,若众人真认定了他是因买不着米,忿而纵火便罢,若让有心人发觉了其中的蹊翘,难免打草惊蛇。

但那些夥计不过是受雇於人,未必涉入其中,若将人命当成草芥般轻贱,那他和那些匪徒又有何不同?

「你知道,仍要放他们走?除了背上横行乡里的恶名,也负着那些孩子的命──包括韦染蘅的在内,你不嫌重?」常离凤眼几乎都要眯成了一条缝,语句锐利如刃。

韦是问沉寂了半晌,回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若常兄要先行,一炷香後可和共雨一道启程。」

常离也不穷追猛打,顺着他带开了话题,「好。」

他反常的配合让韦是问欲言又止的又看了他一眼,终是将话吞回腹内,转身而去。

但常离没有随即跟上,反倒是悠悠然的又在仓里绕了一圈,才缓缓步出米铺。

距米铺不远之处就是一株桂树,时已入秋,开了满梢橙红的丹桂花,几朵零落被风拂下,他在树下停了下来,俯身拾起落花,以拇指轻轻摩娑着花瓣,享受那如丝绸般细致的触感。

他把玩着花朵,凤眸却未曾自米铺移开,聊赖的指像是不经意的一掐,就将花瓣捻离了萼,一片片散了开来,却仍旧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反覆搓揉着散开的嫩瓣,嘴角几不可查的默数着数字。

数字无声的递减,终至归零,他才摊开了掌心,橙红的细柔花瓣已被他蹂躏到出汁,染红了指。

「韦是问,你是个好人…」他眼眸深沉,轻蔑掸下残败的花瓣,像是上过丹蔻的指甲几要划破掌心,「但我和你不一样。」

残花破败的轻跌在地,换来一声轰然巨响。

长夜猛然被一把大火驱散了黑,照得天际发亮,米铺一下被烈焰吞噬,舞起漫天乱红。

那炽红在常离眼中烧成了璀璨的流光,却冻结了韦是问的长眸。

火势极大,他隔了两条街仍能看见冲天火光。

「常离?!你…」他停下了脚步,手仍负着,五指一根根收拢,又一根根松开,并未接续下文。

说到底,他还是残忍的。

大火这麽一烧,他虽觉不忍,但不可讳言的,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常离既会一把火烧了所有痕迹,就不会放过那些夥计,毕竟没有谁的口风比死人还紧。

他心底确实是认同常离的话的,那些孩子的命,他负不起,却妇人之仁的下不了手,常离这是主动替他善了後,他甚至该感谢他。

但…

他眉头淡拢,对着那夺目的火光,眼像是要被灼伤似的,一下别开了目光。

罢了、一切都罢了。

是非对错,从来都是当局者迷,他已深陷其中,下不了评断。

他不再深想,只是沉倦迈步,嘴里含着一句轻叹。

「韦染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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