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常离的叫唤让他回过心神。
「韦兄弟,你看出什麽古怪没有?」常离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试探的开口询问。
韦是问未语,蒙蒙凉眸重新点上了墨,端详起眼前的地图。
县衙所录载的地点在册中不过是生冷的文字,缄默的封了口,绘在图上却不得不吐露端倪。
他冷笑,不答反问,「常兄可有发现异处?」
「自然是有的,今年含染蘅丫头在内,丢失了二十名孩童。」常离长指在图上轻点,「赵家狗子、蓝家小婉、施家大宝…」
他醇厚嗓音低响,指尖依序滑动,由图纸的左下向右上蜿蜒成一条线。
「一年前,丢了三十三名孩童,陈家秀兰、陆家一郎…」
「两年前,只丢了四名,林家大牛、柯家如意、胡家秀如…」
「三年前,丢了十六名孩童,柳家细蕊、刘家进宝…」
「四年前,丢了三十七名孩童…」
他逐年念着,五年依次指了一遍,地点虽稍有不同,却是差不多的路径。
果然如此。
韦是问薄唇轻抿,右手吃力举起,指腹压在粗糙的纸上,也跟着描了路线一次,「由南而东…」
他想起米舖掌柜的话。
「咱们这红芜米一年两收,粒大饱满、米香浓郁,是南方的特产,在我们东方可奇巧的紧。」
思及此,他又回头去翻簿册,黑瞳飞快的浏览,而後浓沉了起来。
红芜米一年两收,而孩童失踪的时间也正好集中在春末、初秋两个季节…
「要不是我们广兴米舖遍布整个炽炎,有自家车队在运送,这小小的剪烛县还吃不到这麽好的货呢!」
掌柜自信满满的话都透着蛛丝马迹,只待细究。
炽炎水运陆运皆发达,南方到东方这段路地势虽称不上崎岖,但米粮这种量大而重的货物,还是走上水路才真正能够节省运送开支,广兴米舖却选择组织车队,耗时而费力,是为何故?
他那时试探的要了四十石的米,掌柜却推拒说没有这麽多货,表情为难,但店铺门口的车队规模却不是这麽一回事,既没有那麽多的货,何来需要那麽多的马匹?
再说了,米粮不同其它货物,没有那麽不经晒,何需架上棚子,就算是为了遮风避雨,布帆也掩得过於密实,现在想来只让人觉得欲盖弥彰。
这番推论下来,他虽不能笃定孩童的失踪和米舖有所关连,但至少能知道,这米舖的车队绝对并非只有运米这麽单纯。
看来…当初离开得过於轻率了。
他指节在桌上轻叩,湛蓝衣袖随着动作摆动,荡出一棹碧波,言简意赅的下了结论,「广兴米舖。」
韦是问说得简短,常离却点头,带着了然的笑,「和我猜的一样,这米舖看来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店,只是…你下一步要怎麽做?」
他才刚要回话,共雨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少爷。」
「进来吧。」他应了声,共雨才推门而入,手中白纸恭敬呈上,上头载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属下依少爷指示,和几名手下至邻近各县探访,确实查得邻近数县这几年有大量孩童失踪。」
「辛苦了。」韦是问下颚轻颔,伸手接过纸张搁於桌上,「趁着夜深,你再跑一趟广兴米舖,带上猎犬去闻闻谷仓或邻近房舍有没有韦染蘅的气味。」
「是。」
他又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外乎是让他别打草惊蛇、尽速回报云云,待他回过身,常离已阅毕共雨所呈的回报,眉黛拢成半坡青山。
「燃香、倚灯、烟波、焚膏这四县确实位於剪烛南方,失踪孩童数量也不少,燃香县近五年依序失踪了二十五、三十一、三十四、二十七、三十名孩童,倚灯县则是二十一、二十六、二十九、二十一、二十五名;烟波县是二十三、二十八、三十、二十四、二十七名;焚膏县是三十、三十四、三十七、三十、三十三名。」他叨叨絮絮的将四县念了一回,不住摇头,「这样算下来,一年至少也丢失了百来名孩童。」
韦是问没有马上回应,只是垂眸细思。
燃香、倚灯、烟波、焚膏四县,有何共通之处?
虽这四县位於剪烛南方,但广兴米舖若真的如掌柜所说,店舖遍布整个炽炎,偏偏为何是这几个县城雀屏中选?
他尚未厘清思绪,常离又抛出问题,「这五年下来失踪孩童为数不少,匪徒为何需要如此大量的孩童?如此有规划的掳童,会是人口贩子吗?」
他细思这个可能性,最後否定,「不,失踪孩童年岁多在五岁到八岁之间,染蘅虽已十岁,但她身形娇小,可能是遭匪徒错认了年纪,这年纪的孩子,卖为奴仆耗粮又做不了粗活、若要卖入青楼又太年幼,一般价钱不好。」
「确实如此,这麽稚龄的孩子遭掳肯定也会哭闹不休、安置不易,若卖不了个好价,未免也太吃力不讨好…」常离沉吟着,懒倚上椅背,纸扇不住轻摇,扇出一阵风凉,「若我是那群匪徒,肯定寻韦兄弟你这种哑巴似的目标下手,省事的多,就算不哑我也定把孩子都给毒哑,全弄成残童…」
他玩笑似的话语在平地惊起一声雷,让韦是问心头一跳,脸上有茫茫暮霭隐去不少情绪,字句却是从牙关挤出,「只怕…」
「匪徒要的正是残童。」常离也抬头看他,续了未完的语句。
两人一时无语,只闻得风吹过窗棂,发出喀喀的沉闷声响。
「残童骗乞。」韦是问森冷吐出四字,脊绷如弦。
这是最糟最糟的推论。
残童骗乞一直以来是炽炎最歹毒的行乞骗术,常有贪婪之人拐骗幼童,以「采生折割」之法,将正常发育的幼童以刀砍斧削等手段变成奇形怪状的残疾,带到各地行乞,搏取世人的同情。
折割时手段甚为野蛮,折损自多,需要大量孩童递补,但残童骗乞获利甚大,莫怪匪徒愿铤而走险,掳诱孩童。
这帮匪徒心思也是缜密,看准剪烛县一带位於炽炎东方边陲,天高皇帝远,又针对平民百姓下手,因此在横行了整整五年没教官府发觉。
又甚者,官府也是帮凶?
这想法让他眸色泛起冷意,如潮水般寒凉。
常离长叹一口,绦红色的唇在晦暗的烛光下艳过了头,成了似血的一点残红,「若真是残童骗乞,现在最重要的是推断出匪徒的下一步动作,否则暖儿和染蘅丫头可是凶多吉少了。」
知他说得没错,韦是问深吸了口气,眼底层涛渐息。
太多待解的谜纠结成团,他必须抓住头绪才能抽丝剥茧。
只是…破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