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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有停顿,也没有浪费半点时间,在跑下捷运电扶梯时,一边对那些被她擦撞推挤的排队人群说抱歉,一边已经探手到包包里,取出了悠游卡;一进捷运车厢,立刻脱下大外套,边喘气时,则又打电话给杨韵之,再次确认医院院址与李于晴的所在单位,等捷运到站,便即转乘计程车,叫司机尽快赶往。
从接到第一通电话起,骆子贞就浑身笼罩在一种很令人惊惶而极具压迫的感觉中,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袭来,尤其当杨韵之说出「加护病房」四个字时。以前,她从来不觉得这世界可能有毁灭或崩塌的一天,无论多麽艰难的挑战,她总能够咬着牙就撑过去,大学时代的那些风波,她是这样的;刚到纽约时的旁徨,她也是这样的,而回国後,面临工作上接踵而来,一个比一个难搞的行销企划案,她还是这样的,甚至就连乍闻父亲卧病时,她也相信,只要尽快赶回屏东,一切就不会有问题,什麽局面,只要自己保持镇定,总能够掌握得住。可是现在,骆子贞却发现,当她坐在计程车上时,双腿竟不自觉地颤抖着,而她当然知道,那肯定不是因为刚刚仓促跑步的关系。不知怎地,那种本该镇定的感觉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剩无止尽的心慌意乱。
她不能想像,为什麽好端端地,一个在心里的印象中,总是永远带着笑容,甚至有点憨笨的这男人,居然会昏迷在加护病房里;而她更不敢想像,如果李于晴再也醒不过来,那这世界又会怎麽样?
丢了一张五百元钞票给司机,根本不等找钱,她在医院外面下车後,立刻朝门口直奔去,路上随便抓到个护士,便问加护病房的所在,不管李于晴现在状况如何,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总之,骆子贞只想在最短时间内,感到他的身边。
「除了一部分的外伤或烧烫伤之外,比较大的问题是吸入性的呛伤,人还没醒。」加护病房外,杨韵之已经在那里,除此之外,她旁边还有孟翔羽。骆子贞一赶到,立刻就想进加护病房,但却被护理人员制止,要求她稍後,等要医生完成处理的动作,也要等开放时间到了才能探病。
就怕骆子贞太激动,会妨碍了医生的工作,先把人拉开,也陪着她在病房外坐下,杨韵之说:「详细的内容,医生说了我也听不懂,只知道现在是插管的状态,人也还没醒,而就算醒了,大概也还得住院几天。」
「插管?没有生命危险吧?」骆子贞还是难掩紧张的情绪。
「应该是没有。」
听到这句话,总算让她心口上的大石先落地一半,骆子贞虽然还皱着眉头,但呼出一大口气後,起码稍微放心了些。杨韵之接着转述了医生在急救的诊疗後所说的,认为李于晴在火场滞留的时间过久,气管的损伤较为严重,等他清醒後,还得视恢复情形,进行什麽呼吸训练之类的。
「呼吸训练?是说他可能会有後遗症吗?」那股担心的感觉又上来了,骆子贞忙问。
「不会的,那只是让他慢慢适应自己呼吸的方式,这样而已。」听到她们的对话,原本在旁边抄写资料的护士忽然抬起头来,温言说:「你们是那位李先生的朋友吧?不用太担心,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清醒,是因为血氧浓度太低的关系,不过医生已经给他打了点滴,等血氧调整好了,慢慢地他就会醒过来。至於呼吸训练的部分,那是因为现在还在插管状态,氧气透过管子输送给他,之後呢,我们要慢慢地调整供氧方式,让他恢复成原本自主呼吸,这样而已。」
「那他什麽时候可以康复?」骆子贞急着又问。
「这就不一定了,病人除了吸入性呛伤的治疗之外,还有一些外伤的部分,需要比较谨慎的医护照料,此外,我们也要观察他的肺部,看看是否有其他感染的可能性,所以大概还得住院几天。」护士看了看手边那些资料,又说:「他刚刚被送来的时候,有些住院手续在仓促中来不及办理,还要再麻烦两位一下,也请你们代为联系他的家属。」
有些琐碎的事情,就让杨韵之去处理了。骆子贞握着掌心里的手机,尽管心里有些犹豫,但眼前也没有再挣扎的空间,她拨打的是李于晴老家的电话,李妈妈还没听完这个噩耗就先昏了过去,而李爸爸也半晌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下子,才拜托骆子贞先帮忙照看着,他们现在出门,会立刻赶来医院。联络过李家二老,再通知了程采跟姜圆圆,最後她才传了简讯给江承谅,告诉他大致情形,而江承谅的回覆,则跟上次骆爸爸住院时一样,说如果有需要什麽帮忙,都可以尽管开口。
收好电话,要走回加护病房外面时,骆子贞只觉得心里纠结不已,有太多厘不清的思绪,把她原本的思考空间都占据了,以至於这当下,竟完全无法坐下来好好思考一些什麽,除了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拨那几通电话之外,其他的事情,已经一点也没办法再想。
「你明知道那个厂房已经很老旧了,安检也没过关,根本不是可以合法开工的状况,为什麽这件事却迟迟不肯处理?如果你愿意花点钱,把这些先搞定,今天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吧?」除了等待之外,已经别无他事可忙,骆子贞口乾舌燥,脚步缓慢地走到茶水间,还没推开门,却忽然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她愣了一下,那不是陪杨韵之去办手续的孟翔羽吗?他这些话是在对谁说的?好奇心起,推开虚掩的板门,只见茶水台边,孟翔羽正一把掐住个男人,把他往墙上重重一推,那男人後脑敲到墙壁,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骆子贞认得他是庄培诚。
「什麽安检没过?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麽!」庄培诚身上也带着伤,但看来应该不很严重的样子,他生气地说:「我们可是合法生产的工厂!」
「安检报告连我都看过了,你还不承认吗?」孟翔羽也很生气,他正要挥拳揍人,骆子贞已经走了进来,问了一句:「什麽安检报告?那份安检报告,跟工厂失火、跟大鲤鱼受伤有关系吗?」
「你问他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孟翔羽气呼呼地说:「这种人居然还有脸来探病呢。」
「说呀,怎麽不说话了?」骆子贞只觉得心口很紧,连问话时的声音也整个沉了下来。然而庄培诚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刚刚被那一推,後脑勺撞得还痛,一时间也讲不出话来。
「你不敢讲,那我就替你讲了吧。」孟翔羽「哼」了一声,对骆子贞说:「那个厂房已经几十年了,电路设备几乎都没有更新过,这个人为了省钱,也没有好好翻修,明明安检报告都不合格,却还坚持要开工生产,那份报告的副本,李于晴也给我看过。」
「所以,这一场火灾,是因为电路老旧的关系?」骆子贞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接到消息赶来後,至今都还没过问火警发生的原因。她面色凝重地问,只是问话对象,不是一脸懊恼沮丧的庄培诚,而是义愤填膺的孟翔羽。
「八九不离十。李于晴前几天还跟我说,最近工厂赶出货,他一直觉得不放心,就怕机器长时间运转,对厂房的电路设备会是很大的负担,还说等这批货出完,一定要找人来整顿整顿。」孟翔羽说:「虽然确切的起火原因,还要等消防队进一步勘验,但其实这早就有迹可循,我们也都心知肚明了。」
「那为什麽李于晴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而你看起来却没什麽事?」点点头,骆子贞暼了一眼,又问庄培诚,可是答案依然还是从孟翔羽嘴里说出来,原来工厂一失火,这个负责人拔腿就跑了,但李于晴却抓起灭火器想救灾,眼看火势难以控制,他也不肯逃生,为了顾及损失,还一口气抢救了好几箱产品出来,正因为这样,才会吸入过多浓烟,身上也有多处外伤,这些都是目击民众跟消防队员所说的。
「你是负责人,而你居然先逃走了?」耳里听着,骆子贞始终瞪视庄培诚。
「我跑出来是为了报警求救啊!」庄培诚终於开口了,他语气十分激动,嚷着:「要不是我报警,赶快找消防队,李于晴早他妈烧死在里面了!你们觉得他很委屈,欸,他只是伤得比我重一点而已,但我的财产损失呢?他投资那麽少,根本不会怎样吧!我不但股份是他的好几倍,还是公司的负责人,我的麻烦才大吧?这些损失要去跟谁要?对那些客户要怎麽交代?我光是赔给人家的都不知道要赔几千万了!」
「要赔几千万,那是你家的事,你家有钱,赔多少都无所谓,但是李于晴就只有那点积蓄,烧光了就没了。」骆子贞冷冷地说:「当年,你害姜圆圆车祸受伤,我打过你一巴掌;现在,你让李于晴昏迷不醒,你说我该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你……」不敢跟孟翔羽这个大男人起冲突,庄培诚倒是一点也不怕看来弱不禁风的骆子贞,挺起胸膛,一副随时可以动手打架的样子,只是他连呛人的话都没讲完,骆子贞已经朝他脸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揍了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骆子贞完全忽略自己手指骨的剧痛,对着掩面坐倒,哀号不已的庄培诚说:「从现在起,滚出我们的世界。」
-待续-
我不奢求你爱我,我只想要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