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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总觉得这句话问出口,会显得自己非常愚蠢,然而当真正碰了面,骆子贞几乎没有思索,一开口还是问了出来。
「当然没事呀,还能有什麽事?日子照样得过,三餐依旧要吃,你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一样打从东边出来?跟昨天到底有没有刮风下雨,一点关系也没有。」李于晴狼吞虎咽,把一块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塞进嘴里,跟着灌了好几口水,先把肚子给填饱,然後才侧头看了骆子贞一眼,问她:「怎麽,你该不会也想来听故事吧?拜托,这故事我已经说了好几遍,孟翔羽听过了、庄培诚听过了,我公司的同事跟主管听过了,甚至连我那些远从马来西亚,来台湾上课兼观光的的代理商们也都听过了。」
「大致的情形,孟翔羽转述给杨韵之听,杨韵之又跟我说了一遍,所以你的故事,现在全世界几乎都知道了,这个你不用担心会有遗漏。」骆子贞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你这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担心别人的样子。」李于晴摇头。
「不然你还想怎麽样?」骆子贞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本来她就对今天这个碰面问候的安排,心里非常反感,要不是有人再三怂恿,她根本不想来。
「一定是别人叫你来的,对不对?我猜大概是杨韵之。」李于晴也猜得到。
「就算是,她也不可能拿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来跟你见面。」骆子贞忍着脾气,说:「好吧,既然你一副看起来都没事的样子,那大家显然都白担心了,我也可以放心回公司去了。」
「等一下啦。」喊住她,李于晴忽然弯下腰,拎起脚边的两个纸袋,说其中一个,是骆子贞的同事们之前团购的商品,一拖拖了好久,现在才交货;至於另一袋,则是要给骆子贞她们家里的那些女人们。
「干嘛,没了女朋友以後,忽然觉得孤单寂寞,怕自己日子太无聊,所以想收买点人心吗?」骆子贞接过纸袋。
「少拿你的小人之心来度我。」李于晴说他在公司里,每一季都有固定的员工免费领取额度,他自己也跟着人家领,但男人好像没有擦指甲油的必要,所以每次领来,总是便宜了杨韵之。
「每次都给杨韵之?我还以为你应该送给那位谢小姐。」骆子贞摇头。
「第一次领到的时候,我有问她要不要,她拒绝了,所以後来我就没再问过。」李于晴摇头,说:「一来呢,她不喜欢自己耗时费工去玩光疗指甲,宁可花钱去给别人处理,二来则大概是不喜欢我送东西吧,她想要的,往往都是自己买。」
「很少有人能把『独立自主』这四个字,贯彻得如此彻底吧?」骆子贞赞叹。
「对呀,不像某人。」李于晴居然点头。
「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横他一眼。骆子贞想起以前,自己虽然也是个非常独立个性的人,但跟李于晴交往时,两个人一起上街,偶尔看到点喜欢的小东西,还是会表现出小鸟依人的模样,逗得李于晴非得买给她不可。这本来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往事,平常根本不会记得,而这时被他不经意地讲出来,骆子贞还是觉得耳根子微微一热。
「所以呢,一切就这样都结束了?」在便利店里头,靠着窗边的小椅子上解决一餐,李于晴马不停蹄,拿出手机接连拨了几个电话,联络了些工作上的事情後,他收拾着桌面上的垃圾,而骆子贞一直坐在原位,一杯热咖啡连盖子都还没打开,看他俨然就是准备离开的样子,忍不住问。
「什麽结束?我的人生才正要开始耶!」李于晴转头说:「没看到我刚刚正在讲电话,约了下午要拜访的客户吗?」
「我是指感情的部分。」骆子贞说:「她说分手,你就答应?」
「不然呢?哭哭啼啼的戏码,这个我演不来。」李于晴摇头。
「我以为挽回一段感情,需要的应该是真心,而不是演技。」
「要不你说说看,有什麽好办法呢?」本来已经抬起屁股的,李于晴又再次坐下,他把手上的包包搁在桌面,说:「我洗耳恭听。」
「我知道这件事,有不少原因都跟我有关,尤其是那张发票的事情,对吧?」骆子贞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那位谢小姐碰个面,亲自跟她解释这件事。」
「你想去解释,是为了想帮我跟她复合,还是怕自己跟这个漩涡沾上边,所以急於切割?」李于晴摇摇手,笑了一下,说:「别误会,我没有企图毁谤或曲解,也不想再在这种时候,给自己多添一个吵架的对象。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整件事或许跟你脱不了关系,但你并不是导致我跟筑宁分手的唯一关键,那张发票也是,它顶多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不然你们为什麽会分手?」
「这故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得花上不少时间,就算你今天下午愿意拨空,只怕我的客户都还不想等。」李于晴叹口气,说:「简单点讲,也许就是不适合而已。」
「你跟你的影子都还未必能完全贴合呢,上哪里去找一个跟你完全适合的人?这种理由未免牵强。」骆子贞冷笑。
「你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我没办法干涉,更没打算说服你什麽。」李于晴耸个肩,说:「要自告奋勇去找筑宁解释,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就是,但劝你还是不要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毕竟,她不是那种往前走了之後,还会回头看的人,尤其是这种重大的决定,往往她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也没有做了决定又反悔的可能;至於我,我总算有点明白的,是其实我自己在这段爱情里,也没有认真付出过。我们都太习惯只为自己着想了,以至於一段爱情结束时,说好听一点,我们好像举重若轻,讲白了,居然就是不痛不痒,只是这里有点空而已。」说着,他拍拍自己心口,还补了一句话:「再说,你有看过导火线还可以摇身一变,变成灭火器的吗?别开玩笑了。」
「好吧,我不插手就是,免得拿热脸贴你们的冷屁股。」骆子贞叹口气,又问:「那接下来呢,你有什麽打算?」
「刚刚不是说了吗?客户还在等我。」李于晴淡淡一笑,「有些纠缠不清的,我选择不去纠缠;有些挽回不了的,也没有挽回的必要,我选择让它随着时间冲淡。至於这当下,我只想好好工作,好好赚钱。」
「赚那麽多又有什麽用呢?拿来治疗你的胃病吗?去作检查了没有,搞不好你不只胃溃疡,可能都快肝硬化了。」骆子贞苦笑。
「我不是只为了赚钱才这麽拚。」李于晴说:「起初我以为,跟筑宁分手之後,这些努力就失去意义了,但後来我想想,又觉得其实不是这样,她根本不希罕我做出什麽成绩或成就,而我也不是在认识筑宁之後,才开始想要为事业打拼,事实上,这本来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我就是要去证明,证明自己有能力做得到。」
「你证明了又怎样?」
「不怎麽样。」李于晴摇摇头,说:「我心里一直有个影子,有个标竿,而我不但想抵达,更想超越。大学那几年,我浪费掉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输在起跑点的我,不想在终点也迟到。」
「我从来没有想证明自己比你强。」骆子贞本来已经渐渐平复的情绪,这时忍不住又升了起来,「请不要把你失恋後的目光焦点,用这麽愚蠢幼稚的方式,转移到我身上来好吗?」
「看吧,你又误会了。」李于晴居然笑了出来,「刚刚就跟你说了,这个念头,早在认识筑宁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当然也跟後来的分手无关。我只是觉得,既然现在了无牵挂,那自然更应该为了这个想法而努力罢了。」
「胜负真的有那麽重要跟必要吗?我甚至严重怀疑,不知道这到底有什麽好比的。」
「是没什麽好比的,但反正我只是想知道,大学比你晚毕业,学历比你低、也没有到国外见过世面的自己,能不能在人生的路上,走出比你高的成就而已。」李于晴摊手说:「拜托你千万不要存着竞争的心,最好保持现状,继续走下去就好,我还怕你卯起来拚了,到时候我就更没胜算了。」
「请问,这一场比赛,它判断胜负的标准是什麽?年收入吗?公司的规模吗?还是你只想比名片上的头衔?如果只看身分,那你已经赢了,你是一家保养品代工厂的大股东,也是老板之一,而我只是个做行销的小螺丝钉。好了,你满意了吧?」骆子贞生气地说完,也不等李于晴开口,抓起桌上的包包,转身就往店外走。
什麽是输赢,要怎麽判断胜负,李于晴从来也没想过,他望着骆子贞离去後,被遗弃在桌上的那杯咖啡。轻轻揭开盖子,香味与热气还依旧蒸腾,但飘散的白色烟雾很快散尽,像极了被骆子贞这麽一说之後,自己都觉得好像真的很无聊、真的很幼稚的,这种争输赢的念头。
-待续-
有时,我们想证明的,只是自己还有爱人的资格。